这一瞬间,君天邪马上知道他已经没有了选择。
只要弥勒去向不变,一定会迟早发现他躲在这里的事实,就算他没有发现,不可能放过这小和尚的帝释天追上来时,也一定会发现!
换句话说,无论如何他也会曝光,而帝释天绝不会容许今夜之事,被除了他自己以外的第二个活人看去!
也就是说,帝释天一定会在杀小和尚的同时,把他这个“局外人”也一并除去!
君天邪不禁暗恨自己今夜是走了什麽霉运?原本只是纯粹看戏,竟看到惹火上身?
不过此时已不容他再有多馀时间怨天尤人,把牙一咬,人如流星弹丸般急射而出,取得正是与弥勒奔来的反方向,也就是帝释天追来的位置,边大喝道:“小和尚快走!让我们‘破狱’的人来替你断路!”
“不放过任何可以利用的机会”是他的座右铭,如果情况迫不得已逼得他要和帝释天为敌,那麽至少也要卖个恩情给另外一方,才不会落到两头皆空。
他所喊出的“场面话”更是大有深意,目的是营造出让帝释天怀疑他身份和有无後援的效果,只要对方有投鼠忌器之虑,他逃走的机会就又多了几分。
如果可能,君天邪绝不会和帝释天这样的强手正面冲突,现下却是别无选择。
虽然看不到光团中的面孔,但是君天邪却可以肯定帝释天对他的出现感到惊讶,後者对自己“天视地听”的功夫拥有绝对自信,自己这麽突然的冒出来,一定破坏了“天王”原本的全盘计画,使後者觉得情况未必全然在自己掌控之中。
会如此大费用心的原因,也是因为对手实在太强了。
不过,对於此刻赶鸭上阵的窘境,属於他体内的另一个分身、另一个“天邪”,却有一种与本体迥异的兴奋。
“正好用你这个与老鬼齐名的家伙,来测试我与现今最强者之间的实力,到底还差上多少!”
一只眼睛反射著兴奋的邪光,与右目冷静的深邃黑暗成反比,虽然思想未能同步,但为了保命,身体却早一步做出反应。
“涅盘解甲剑!”
君天邪戟指戳出数十道激锐的剑气,如水银泻地般的射向帝释天,这样的剑气要威胁到後者的“光明不灭体”当然是不可能,但要拿来当“探路先锋”却是绰绰有馀。
帝释天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敢放光!”
也不见他有所动作,但所有的剑气来到光团的一尺处,就像是碰上了什麽莫名的阻碍一样,纷纷顿住!破灭!然後消失!竟无一例外!
“不管小子你是哪一方的人,今天你都死定了!”
涅盘剑气根本不能阻慢帝释天的来势,只见一团光华快得像是瞬间移动一般一下子便来到君天邪身前,还未动手,涛天的霸气已足以使敌人不战而败,不愧是名列魔门中三大巨头之一的人物。
而面对属於神话级的宗师人物,又在他眼前刚刚杀掉了白道巨擘之一的般若,君天邪的心内,竟然找不到一丝畏惧或是气馁,相反的,竟还有一点难抑的兴奋。
难道已练成“不动邪心”的他,骨子里竟还留著死老鬼那所谓,天生的武者之血?
不管如何,今天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试看看去尽的他,到底有多“强”?
“涅盘动地剑!”
一声吆喝,千百道剑气竟在帝释天落至君天邪身前的同时,从地中破土而出,再飞射向帝释天,原来後者早在脚下暗藏潜劲,第一波剑气只是诱敌兼观察,这一次的“涅盘动地剑”,才是他真正的主力。
“挺有意思的布局,你这小子的功夫也不弱啊,难怪敢来救人,只是你以为凭这样的伎俩就伤得了本王吗?”
光华内传出帝释天兴致勃勃的声音,尽管这少年又一次的使他意外,但也仅止於此而已,这样的剑气还不被他放在眼里,“光明不灭体”一运,有质无实的光团立刻变得流转不已,华光大盛中,涅盘剑气似击入了大海,仍是伤不到他分毫。
君天邪笑道:“只是这样的伎俩当然难不到‘天王’,再来吧。”
不知该说他是有勇无谋还是有恃无恐,接连两招失利似乎并没有影响君天邪的斗心,双掌合什,人如流星弹丸般直射向光华中心,但此举却与送死无异,到底君天邪的脑里是在想什麽了?
“涅盘寂灭剑!”
帝释天冷笑道:“这是干什麽?明知不敌想要送死吗,那本王就成全你!”
帝释天的护体光团中,忽然凝起一束光华迅速结为枪状,光枪爆涨带著一团白色光焰,直取飞射而来的君天邪胸口。
“光明火矛?!”
君天邪见状眼皮不由自主的一跳,能凝气成光已是江湖百年难见的绝技,如今帝释天更能凝光成形,足证他的“天界光明火”已修到三十三因陀罗天的境界,即使是“阎皇”君逆天亲来,恐怕也未必能胜。
幸好他还有“後著”。
君天邪目射神光,合什的双掌不偏不倚的击在光矛尖端,一股彷佛能化有为无的力场,在他掌劲运转施行之下,竟把帝释天的“光明火矛”化解的无影无踪。
寂灭,就是把一切化为虚无之意。
帝释天的光矛无功而返,君天邪已把握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一招“击其中流”纵身而上,剑指戟点在帝释天该是额头处的光华上。
“破!”
说时迟那时快,剑指点中光圈外围,跟著君天邪的“寂灭真劲”随心而发,剑气所过之处,一切都化为虚无,甚至包括帝释天的“光明不灭体”,光华由极盛、转为黯淡,终至消失不见,然後原本藏身在光圈之内的“天王”,终於被前者看见了他的真面目。
那是一张媲美帝皇气派的雄浑俊脸,星月拱称下的丝丝微光,将他的轮廓体魄映称得如天神般傲然而立,瞳孔内似欲破眶而出的一点紫光,此刻正随著那阴森郁沉的视线,投注在这使他今夜第三次意外的年轻对手身上。
一招得手,君天邪却毫无得意之情,反而大呼不妙,因为帝释天的表情并未如他原先预期的爆跳如雷或是诧异不已,有的只是彷佛千年古井下的深沉,这样的反应只会是一个原因,那就是“天王”已经真正认真起来了!
帝释天一声冷哼,君天邪猛觉四周空气的温度忽然毫无先兆的斗地狂升,夏夜微凉的气候像一下子变成了乾燥高热的大沙漠!让他不得不全力运功抵挡那难过的酷热。
帝释天冷而锋利的视线,投注在君天邪身上,让後者几乎感受到一种刀刮的刺痛。
“小子……你到底是谁?”
君天邪乾笑道:“不是都跟你说了吗?我是‘破狱’的成员啊。”
帝释天毫无感情的声调道:“你表面上用的是佛门武功,但推动那招意的却是魔门心法,纵然你掩饰得再完美,也不可能瞒过包括本王之内的三个人,你到底是谁!不肯说吗……?”
君天邪心中叫苦,知道帝释天说的另两个人就是“阎皇”君逆天和“地藏”魔陀佛,的确,这同属魔门的三大巨头,都能看破他隐藏在“邪道涅盘”下的真正实力。
不过他现在的首要任务,应该不是怎麽去隐瞒自己的武功来历,而是该如何设法在动了真正杀意的帝释天面前,保住自己的小命?
“不管你是谁都不重要了,因为一个死人的身分对本王是毫无意义的!”
话声一落,帝释天再度运起“光明不灭体”,一度消失在他身上的光华再次大炽,在一片媲美日照大地的金黄色光亮中,传来君天邪又惊又恐的声音。
“大灭日真气?!”
“有见识,但也更因为如此,本王绝留你不得……”光华中传出帝释天的声音,依然是那麽冷冽肃杀。
君天邪只见满天的光明,遮去了原本的黑暗,彷佛“天王”拥有能使日夜倒行的神能,虽然前者明知那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数以万计闪烁的豪光,让君天邪一时除了刺眼的光明外,什麽也看不见,当他心叫不妙的时候,光明中忽然涌出一道雄浑精奇的气流,化成一道长约数丈的匹练光刀,向他当胸刺至!
这一次帝释天再无留手,威力甚至还在先前对上般若之上,“大灭日真气”凝成的“灭日光刀”,刀尖未至,刀气已几乎先一步的破开了君天邪的护体罡气,更让後者绝对不会怀疑这一刀有将他一分两段的能耐。
“可恶啊!事到如今,情非得已了!”
面对帝释天“认真”起来的一击,君天邪知道如果再有留力,今夜死的一定是自己,猛一咬牙,竟然闭上双目,两掌合什,嘴里念著从未听过的梵文。只是如此,就能让他避过这必杀一刀吗?
“梦幻空花!”
君天邪轻叱一声,身体忽然变得如雾般稀薄透明下去,明明仍在原处,但那投影却像海市蜃楼般虚幻不真实,正是他日後自创而震惊天下的绝世身法──梦幻空花!
光明刀刃发出破空的嘶嘶声,在一瞬间便破开了君天邪逐渐稀薄的躯体,分为两半的身体却没有流出一滴鲜血,反而像是雾气一样,随风飘去,终至完全不见。
“怎会如此?!”
帝释天已完全无法掩饰吃惊的情绪,竟然有人能在他八成真力的“灭日光刀”下全身而退,还是一名未满二十岁的少年,真是传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可却偏偏是发生在他眼前的事实。
吃惊的事还不只如此,当帝释天展开魔门“搜神大法”视察方圆十里之内的动静之时,除了即将跑出他感应范围之外的小和尚弥勒之外,竟然感觉不到君天邪的气息!对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连最微弱的生命气息也欠奉。
“怎麽可能……!难道这小鬼……竟能在一瞬间逸出十里之外吗……?”
光华下无人可见的面目,传出说不尽的惊异声调,这世上能让“天王”帝释天呆愣不知所措的人,只怕即使是“阎皇”君逆天也不可能办到。可是,今夜,却被君天邪做到了。
良久良久,帝释天似是稍微定下了心绪,光团中传出他那自嘲也显得太过傲慢的声音,用像是已洞悉一切的口吻道:“这就叫做江山代有才人出吗……太有意思了……君逆天,你和本王的斗争,要延续到下一代小辈的身上了吗……?”
平静的笑声中带著说不出的杀意,跟著从帝释天的光团之中,冒出一束冲天火花,直射星空,炸出远近可见、灿烂耀眼的烟火。
“白魔……是你一展身手的时候到了,让本王看看‘天宫’调教出来的门徒,和‘冥岳门’出来的弟子,孰高孰低吧……?”
“呕……!好重的伤!至少要养上一个月以上,这一次可亏大了。”
半跪在地上,像只喘气不已的老狗,自出道以来,奉行明哲保身之道为自己座右铭的君天邪,还是第一次有如此狼狈的一刻。
刚才帝释天那一刀,他虽然以“梦幻空花”身法避过了刀劲,但卸不开的刀意仍是让他身负内伤。
“天王”果然不愧是魔门三大巨头之一,现在的他,完全没有胜过对方的打算,还能有命逃出来已是万幸。
体内翻涌的气血仍未平息,似乎在告诉他刚才的那一战有多惊险激烈。
“对手实在太强,不但不能测试到他的实力,反过来还被看清自己的底细,我是不是太自大了呢……”
君天邪苦笑著擦去嘴边逸出的血迹,出道以来一直都顺风顺水,偶有危机也都能凭藉己身的智慧化险为夷,这样平顺的江湖生涯却使他犯上了小看天下英雄的毛病,而现在就是为那错误付出代价的时候。
幸好“邪道涅盘”最善於隐匿踪迹,加上“梦幻空花”的惊人移速,虽然比不上影子的一瞬千里,但要避过帝释天的“搜神大法”,还是勉强能做得到。
“这一次救人可谓蚀上了老本,希望那小和尚能够平安无事的逃掉,否则我岂不是陪了夫人又折兵。”
“很抱歉,不只是小和尚逃不掉,就连你也必须死在这里。”
清晰平静的声音紧接著君天邪的话语从他背後响起,让他忍不住大吃一惊,倒不是因为对方可以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贴到如此近距离,而是因为说话的口气,那种摆明著“我要杀你”的句子里却不带一点杀气,就像是在说一件吃饭喝水般简单平常的事情一样,这是君天邪从未遇到过的。
“这里你不行!让我来吧!”
脑中响起另一个“自己”的声音,跟著在毫无先兆的情况下,君天邪的表情变换成了另一个“天邪”──玉天邪的表情!
察觉到逼近而来的危机,两个分裂出来的人格,首次取得了某种不言而喻的默契,之前和帝释天一战消耗了过多的元气,所以“君天邪”退下,由“玉天邪”出场,尽管身体的负伤不可能恢复,但至少在精神上是完美的──甚至还可能略胜一筹。
几乎就在“玉天邪”出现的同时,後背又传出那平淡、平直的语调道:“我感到你的精神起了变化,像是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但这应该是没可能的事,你是怎麽做到的?”
这一次换到“玉天邪”为之震惊,能够知道他拥有双重人格的人,在这世上不会超过三位,背後人绝无可能是那三人其中之一,那会是怎麽一回事?
难道这世上除了他之外,还有人能练成“不动邪心”?
“不动邪心”是魔门中一种至高无上的精神功法,顾名思义,“不动”就是取佛门中的“八风不动”,是谓无论身处何种境界,都能保持一颗如水镜般清明透彻的心,能够忠实反应周遭的一切变化、记录并随之应变,练到极限时,甚至等於拥有经典中才有传说的“他心通”、“造化神通”等异能。
但是这等以魔入道的无上大法,岂是容易之事?魔门自创出“不动邪心”这门功夫以来,尚未听闻有何人能够真正练成?就是因为修练途径太过艰险,而且愈是魔功深厚的人,修练过程愈是幻象纷呈,动辄便是走火入魔、全身经脉气血逆走惨死的下场,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什麽人敢去练它了。
“不动邪心”一直失传到了近代,魔门中出了一个出类拔萃的天才──“阎皇”君逆天,以其天纵之智,终於参悟了其中的秘密。原来“不动邪心”的功法根本与魔门的原来精神就是反其道而行,所以愈是功力深厚的魔门高人想要修练其中的奥秘,就愈会落到被心魔反噬、自招其败的下场。
欲练成“不动邪心”,先决条件之一,就是修练者身上必须不具任何其他魔门的功力──这真是一大讽刺!被魔门无数宗师奉为至高经典的功夫,竟然只有非魔门中人才能修练?
即使当君逆天解开这困扰魔门历代无数高人几百年来无解的难题时,也不免有一种哑然失笑,苍天弄人之感,出於一种恶意的嘲讽,他把“不动邪心”的修练法门,传给了一个只有六岁大、尚未修练过任何魔门功法的幼儿。
即使第一门槛通过了,“不动邪心”仍是魔门数百年来最难修练的功夫之一,更别提是一个还在嗷嗷待圃的幼儿了。也是那个幼儿的际遇得天独厚,被君逆天以独门手法先一步开启了他的“无上六识”,使得修练起邪心来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而那个幼儿也就成了魔门中五百年来,第一个练成“不动邪心”的人。
说到这里,大家应该都可以猜到那个练成“不动邪心”的幼儿就是我们的主角君天邪,但是後来因为某种原因,君天邪的邪心出现了致命性的破绽,为了弥补这个精神上的空缺,於是乃有了“玉天邪”这个副人格的诞生。
修练“不动邪心”,竟会使君天邪出现人格分裂的症状,这恐怕是当初替前者打通“无上六识”的君逆天,也始料未及的变数吧?
也正因为“玉天邪”这个人格是经由“不动邪心”的修练过程而来,对於这门功夫的掌握,“玉天邪”更认定世上无人能及得上他,甚至连“阎皇”君逆天也不可以。
当“君天邪”变成“玉天邪”後,“不动邪心”开始运作,却被背後来历不明的神秘敌人一口道破,会这样的原因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对方也跟他修练的是一样的功夫,基於先天同脉的感应,才能看出其中的奥秘。
虽然不知道背後来者是如何练成“不动邪心”,不过这倒是给了他一个从目前困境中脱身的好想法。
把玩著额前的一络浏海,玉天邪笑道:“有意思,没想到这世上除了本少爷之外,还有人能练成‘不动邪心’,这使我十分有兴趣知道你的身份,你是谁呢?”
说的好像受制於人的是对方而不是他自己一样,但是当玉天邪提到“不动邪心”这四个字的时候,终於首次能捕捉到背後那深不可测敌人的心灵波动,而这也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当机会出现的时候,能够把握住那稍纵即逝的关键,才够资格被称为一流高手,而玉天邪此刻的举动,正是完美的实践了其中的真意。
“梦幻空花!”
当使出自创的绝世身法时,原本半跪在地上的身影,竟显得有点淡薄模糊下去,事实是他已以高速移位,趁著对手心神露出空隙的一刹那,急转至另一处,留在原地的只是残像的幻觉而已。
不过来人亦非等闲之辈,同样拥有邪心境界的他,只在一瞬间便恢复明镜止水的冷静,并不为眼前的虚像所惑,且在第一时间便把握到玉天邪的真身,反应之快让後者亦为之暗惊。
视线往自己的右侧扫去,亦让两人的四眼相对,这一刻,彼此都看清了对方的面目。
对手是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青年,一脸眉发竟是未老先白,虽然嘴角带著融融的笑意,两眼也笑得几乎眯成一线,让人一点也感觉不到敌意、更别提是杀气的外貌。
但是玉天邪却凭邪心感应到不对之处,对方的笑容,就像是蜡像一样,只有“形”而没有“意”,而且经过玉天邪这麽久的注视,对方的笑容竟始终未变,简直就像是挂上面具一样,他转念一想,已明其理。
玉天邪笑道:“原来是自断七情六欲,把喜怒哀乐等感官表达封印至只留下一种,用此方法,确实是可以避免修练时的心魔反噬,只是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那头白发就是因此而来吧,你到底是谁?”
被一语道破自己虚实,白发青年的脸上,仍然感觉不到一点错愕或惊讶,不变的眯眼微笑,甚至连语气都一如之前的平板。
“帝释天座下,首席弟子,‘苍邪’白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