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面对“三英”邀战,暗算重伤之下血战百里,力退“铁剑大将军”刑无咎,还让“杀手之坟”几乎从此灰飞湮灭,“幽魂”斐钜拖命而逃。不论局势有多恶劣,他的脸上始终连眉毛都未曾皱过,彷佛“冷漠”两个字是与生俱来的封印在他心灵。
这样的一个不笑死神天下第三,竟然在听到君天邪一句普通不过的说话後,脸色为之大变,连声音都失去一贯的冷静自持道:“你说什麽?!”
“果然,这世上没有人是没有弱点的,只看你能不能掌握得到而已。”
看到天下第三如预期般的反应,君天邪心中暗喜,不过他当然不会把情绪表现在脸上,两手一摊道:“萧遥在和你一战中被自家同伴窝里反,虽然没死却被送到了三大禁地之一的‘黑狱’,天娇姐很可能正在设法营救他的路上。”
天下第三深呼吸了几下以抚平内心情绪的激动,冷冷开口道:“天娇为什麽要去救萧遥?他俩既非亲又非故。”
君天邪笑道:“这个原因,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短暂的沉默过後,黑暗里的声音道:“你认为天娇也是‘破狱’的人?”
君天邪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以略带自嘲的语气道:“老鬼一定会觉得很遗憾吧!他虽然拥有门众上万,但自己的一对亲生儿女却选择与他对立,不过这也是他自作孽的结果,怨不得人。”
天下第三冷冷道:“如果你不是师父的儿子,你认为现在还能这样站著跟我说话?”
君天邪微笑道:“这个答案就留在日後让事实来证明吧,问题是现在天娇姐迫在燃眉的危机,你愿不愿意帮忙了?”
“你口口声声说天娇她会有危险,你怎麽能如此确定?”
君天邪笑了一下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黑狱岛是个什麽样的地方?依天娇姐的个性,就算龙潭虎穴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闯进去,虽然她自身亦是武艺高强,但那些没有未来可言的罪人什麽手段也使得出来,我担心的便是这一点。”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足够,剩下就是听者自己的判断。
又是一段如坐针毡的难堪沉默过去,直到黑暗中的男子终於有了决定。
“停车。”
听到这句话时,君天邪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但很快便掩饰在其他像万花筒一样不断变化的表情後。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掌辔的影子将马车稳稳地停在路旁,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自黑暗中慢慢浮现,凹陷的面颊,浓黑的渣,满布血丝的双眼,说明了先前一战是多麽激烈的证明。
“你先回门里,转告师父说我会晚一点回去。”
无须指明对象,马车外的人也知道独臂男子的这些话是对他交代,不过工具只会执行命令,从不会提出疑问。
“是。”
天下第三转向君天邪,森寒犹在冰雪之上的声音道:“我就跟你走这一趟,不过要是知道你在骗我,就算你是师父的儿子,我也不会原谅你……”
君天邪淡然一笑,笑容中有著一种棋逢敌手、互较高下的意味在。
“我会记住。”
“找了一天,也找不到船家愿意出海,难道真的如严判官所说,除了他的‘三途冥’之外,不会再有第二艘开往‘黑狱’的船?”
如果说“天敌”龙步飞也有望洋兴叹的一刻,那就是现在,自他十八岁出道,二十岁成名以来,从未如此时此地,感受到这样深切的无力感。
“为了天下苍生的安危,适度牺牲一小撮人是必要的手段。”
“三界判官”的冷峻说词,言犹在耳,虽然心底也承认严刑的作法尽管冷酷,却是无懈可击的选择方案,自己就绝对想不出这样的方法来……不!应该说是就算想得出这样的方法,自己也绝不会拿来实行吧。而这就是所谓“天真”和“现实”的差异吗……?
非得要做到这个地步,才算是“正义”吗?那直到目前为止,自己所做的一切,又算是什麽了呢?
一连串的疑问,像浪打海岸般冲击著龙步飞的心灵。与严刑的一番交谈,让他以前单纯明快的人生观,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变化,从前的他一直以为:正邪不两立,便是世上牢不可破的真理。可是,如果像严刑那样,正义需要以罪恶的手段去掩护之时,那所谓的道魔之界,不就像是一条可笑而易断的丝线了吗?
正当龙步飞跌入迷惘的思绪中,潮湿冰冷的海风迎面送来,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但当事人非常清楚,那并不是因为寒冷的关系……
“堂堂‘天敌’龙步飞龙大侠,竟然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这样子要是让外面那些仰慕你的少女看见了,不知会有多心疼呢?”
如水晶互撞般清脆、冷冽的动听声音从身後传来,龙步飞愕然中回身,便看见了一个红衣如火、艳丽不可方物,可是整体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座冰山的美女,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君姑娘?!”
龙步飞皱起眉头,他曾在“白道联盟”的议事堂上见过这名凤凰一般的女子,彼此虽无深谈,却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其中印象最深的,自然是她的冷与她的艳。
一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睛毫不避嫌的直视龙步飞,君天娇平静的道:“我会出现在这里,龙大侠觉得意外吗?”
龙步飞虽然在君天娇忽然出现的一瞬间失态,但他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只一个呼吸间便已恢复正常的道:“是有点意外,君姑娘怎麽会知道我在这里的?”
君天娇白晰无暇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怒。
“我不是来找你的,会在这里碰见你只是凑巧,不过我想我们的目的应该相同。”
龙步飞被君天娇的话吓了一跳,但他还不敢马上承认。
“龙某不明白君姑娘话中何意?”
“没想到龙大侠也会装傻,你是为了救出身陷黑狱岛的萧遥才来到这‘荒海村’!我说的有错吗?”
龙步飞一震道:“你怎知……?!”
君天娇淡淡道:“答案很简单,因为我也是‘破狱’的人。”
“?!”
要接二连三让龙步飞脸上出现震惊的表情,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是君天娇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让不可能变成了眼前的事实。
一直就认为,这女子不同於其他人,没想到不凡到了这个地步。
“身为‘破狱’的一份子,有这麽让龙大侠你觉得意外吗?”君天娇冷冷、幽幽的问。
“喔……不!君姑娘不愧是女中巾帼,龙某对姑娘的义行只有钦佩不已的份。”
“义行吗……你是这麽想的吗……?”君天娇低下头去用只有自己可闻的声音道。
“君姑娘说什麽?”
“没什麽。”君天娇抬起那张冷艳的脸道:“龙大侠比我早到一步,对营救萧遥的事可有些眉目?”
“说来惭愧,”龙步飞苦笑道:“我完全没有办法说服‘三界判官’严刑用他的‘三途冥’载我去岛上。”
“这点在意料之中。”君天娇毫不意外的道:“如果这麽容易就能出入,‘黑狱’也算不上是三大禁地之一了。”
虽然君天娇话中毫无一丝揶揄的味道,龙步飞还是没来由的脸上一热。
“然则君姑娘有何妙计?”
“方法不是没有,但需要龙大侠的配合。”
“君姑娘请说,龙某一定全力配合。”
君天娇忽然从衣襟里掏出一张人皮面具,递到龙步飞的面前道:“只要龙大侠肯假扮成‘他’,再由我押解送至严刑面前,那麽我们两人中至少有一个,可以混进岛上。”
龙步飞看著那张巧夺天工、足可乱真的人皮面具,心中泛起一阵奇异的感觉,忍不住问道:“这是谁的人皮面具?”
君天娇美丽的一双眼睛深不见底,云淡风清的道:“是‘无恶不做’温日迟,他三个月前已死在我手下,他死时除我之外再无第二人在场,所以不必担心秘密泄漏的问题。”
龙步飞听过温日迟这个人,他的所作所为就像他的外号一样,是真正的“无恶不做”!举凡奸淫掳掠、烧杀抢夺,只要是能和行恶沾得上边的罪行,他没有一项没做过的,其行为已经到了人神共愤、千夫所指的地步。不过此人狡猾多诈、更兼武艺强横,所以虽然犯案无数,却也一直消遥法外,没想到最後还是折在凤凰之翼下。
君天娇又续道:“温日迟的身材与你相近,再加上这副由南海不老童子亲手制作的人皮面具,就算是‘法眼恢恢’关七望亲至,也无法辨出真伪。”
龙步飞虽然耿直,但并不愚鲁,君天娇的布局绝非临时起意,令他疑心大盛,问道:“这是君兄弟的意思吗?”
君天娇不置可否道:“你要这麽认为也无妨。”
龙步飞犹豫了一下,终於是毅然决然的道:“好吧!虽然我不能完全认同你们的手法,但是我相信君兄弟他绝不会害我,而且救出萧遥是我的承诺,即使是上刀山、下油锅,龙某也在所不辞。”
君天娇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采芒,虽然语气一样冷淡,却似乎多了一点若有若无的人情味。
“龙步飞果然不愧是龙步飞!”
龙步飞洒然一笑,从君天娇手中接过那张巧夺天工的人皮面具,戴到自己脸上,几成一体的贴近感却又不会影响呼吸,即使没有揽镜自照,龙步飞也知道自己的外表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那种感觉确是笔墨无法形容。
“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君天娇摇头道:“光是这样还不够,还需要做一件事。”
“什麽事?”
“我要先把你点昏,再禁制你身上的武功,才能把你送到严刑面前。”
“什麽?!”
君天娇的语调虽然平缓,但听在龙步飞耳里不啻擎天旱雷。
意识全失,武功被禁,那他岂不是任人鱼肉?
君天娇淡淡道:“这正是整个计画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一环,从来没有一个犯人完整无缺的被送进‘黑狱’过,你当然也不能例外。不过你放心,我禁制你真气的方法是一种独门绝技,一天之後,穴道自解,你便可以恢复武功。”
龙步飞苦笑,由於他脸上现在的表情是“无恶不做”温日迟,这使得他的苦笑多了一分狠厉而且诡异的感觉。
“为什麽我有一种正被人推下悬崖的感觉?而且还是我自己请人推我下去的。”
“龙大侠说笑了,”君天娇淡淡道:“你如果不愿意,现在改变主意也来得及。”
龙步飞苦笑道:“话既然说出口了,岂有反悔之理。”
“那麽龙大侠请小心,我要出手了。”
“那麽快,我还没……”
不容龙步飞有把话说完的机会,丽红的身影彷佛失去重量般向他“飘”了过来,似缓实快的速度,晶莹如玉的手掌在刹那间已贴近至离自己胸口不到二寸的距离。
“好快!”是龙步飞脑中此刻唯一能闪过的念头,而还未来得及决定要闪避还是硬接,後者的出手却根本不留给自己犹豫的时间,“碰!”的一声,玉掌结结实实的劈在龙步飞胸口。
狂猛的内息毫不留情的摧入自己体内,龙步飞就像是当日的君天邪一样,对君天娇异於一般女子的强大真气大吃一惊,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他被打至口喷鲜血的事实。
“不是吧!下手这麽重,我跟你有仇吗?”
狼狈後退的龙步飞不禁怀疑自己在什麽时候得罪了这冷若冰霜的女人,可惜他的疑问还没得到答案,君天娇已经一不做二不休的并指一点,正戳在眉心中央。
莫可抗御的冰冷气息像一根劲箭般射入自己脑内,头疼欲裂是他唯一剩下的感觉,而在逐渐朦胧的意识中,却有一道清晰的念头闪过。
“是‘后羿射日’!君姑娘竟然练成了‘意寒诀’?!”
望著砰然倒地的雄伟身躯,君天娇的表情无忧亦无喜,平静一如死水,忽然一言不发的扛起龙步飞的身子,往村庄的方向走去。
日落天昏的时候,两骑青花骏马正并辔驰骋在风沙官道上,马上是一名高傲有如孤峰寒雪的独臂男子;和一名谈笑生风、俊秀机灵的少年。
这麽特异的组合,让路上行人经过时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但只要和独臂青衣男子那寒逾冰锋的视线一触,所有人便立刻避开了目光,就像是被毒蛇咬到了一样。
只有君天邪自己知道此刻的他是笑在脸上,苦在心里,和天下第三这样醒目的人物凑在一起招摇过市,并不在他原先的计画中。
当他提出和“大师兄”分开行动的提议时,天下第三只是冷冷的看著他,用听来像是六月飘雪的幽冷声音道:“否决。”
“为什麽?”君天邪理直气壮的问道。
“我怎麽知道这一分道扬镳,你会不会就此给我远飙千里、有去无回?”
“啊!太过分了!原来大师兄你是这样看我的,你认为我是那样一个不守承诺的人吗?”
“就是。”
“……呃,大师兄,你真是一点幽默感也没有。”
就这样,君天邪等於是事与愿违的被天下第三“押”著上路,几天相处下来,除了得朝夕面对後者那张比棺材还死板的面孔之外,就连“打野食”的乐趣也全被剥夺,让他的感受,只能用一个“惨”字形容。
作茧自缚,便是君天邪现下处境的最好写照。
幸好老天爷似乎仍未放弃他这逆天之人,因为到了第五天的黄昏,期待中的“麻烦”终於一如所料的找上门来了。
一阵西风送过,落叶纷飞中,一名白发白衣的温文青年,带著一脸盎然的笑意,从地平线的尽头向两人走来,虽然此时路上行人不少,天下第三和君天邪仍是一眼便望见了他。
一个眉目如画、笑意如诗,温和得接近温柔的年轻人。
但是君天邪看见这名白发青年时,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瞳孔也为之凝结,目中闪过不只是惊疑的神光。
“是他?!”
天下第三对君天邪道:“你认得此人?”
他并未见过这名白发青年,却能从对方的气势中,判断来者的修为殊不简单,或许还及不上未受伤之前的自己,但肯定不在三英之下。
君天邪苦笑道:“他便是‘天宫’的秘密武器,帝释天的关门弟子,‘苍邪’白魔。”
“原来如此,‘天宫’是真的摆明要和本门对上了!但是与白道联手设计围杀於我,未免有负魔门教义。”
天下第三话虽说的轻描淡写,但君天邪却可以凭邪心感应到他的杀机大盛。
白魔踏著悠然的步子来到两人面前,那张不变的笑容依旧的道:“三师兄请勿见怪,在下也是师命难为,不得不尔。”
天下第三不动声色的道:“你叫我三师兄?”
白魔笑著道:“魔门百派,本是一家,天下第三成名已久,正道中人无不闻风丧胆,这等豪气风范,小弟远远不及,更是仰慕已久。家师曾经交代,见到前辈尊驾时,务必执之以礼,以师兄之尊称呼之。”
天下第三冷冷道:“可是你的师父却要你来杀我这大师兄。”
白魔一抱拳道:“师父教我育我,对我恩重如山,无论他老人家交代我什麽事,我总是尽力去完成,不问理由。”
“你对你师父倒是忠心得很啊,帝释天教得好徒弟,难怪他要一直将你秘密收藏,是怕暴露了‘天宫’的真正实力吧?”话锋一转,天下第三的语气陡然由冷淡转为在冷。
白魔笑容不减道:“三师兄太看得起小弟了,小弟只是因为技艺未精,恩师怕小弟出来丢人现眼,所以一直不准小弟行走江湖而已。”
天下第三仰天大笑,但仔细一看便可发现他的脸上并无半分笑意。
“帝释天派他学艺未精的徒弟出来杀我?哈哈哈!”
白魔含笑手抚刀柄:“如果是以前的天下第三,那当然是天大的笑话,可是在三师兄重伤未愈的现在,小弟的机会就大得多了。”
“狮子就算受伤了,也不会输给比它弱的兔子。”
听到天下第三如此说的时候,君天邪的脸上在刹那间出现一丝想要苦笑的冲动,曾经和白魔正面交锋的他想要提醒天下第三,眼前的人并不是那些只会落井下石的兔子,而是假扮成兔子的笑面虎。
但他终究还是什麽话都没说。
“那麽请三师兄小心,我要出手了。”白魔竟然还好心的提醒天下第三。
“来吧!让我看看帝释天调教出来的子弟,究竟有何通天手段?”天下第三道。
可是白魔没有马上出手,他只是维持手握刀柄站在原地的姿势,但是他身边的寒意却愈来愈盛,霜白色的雾气在他四周打转,令人遍体生寒。
当座下的骏马也因这股异常的寒气而起了不安的低嘶时,天下第三立刻察觉到不对,白魔这未发的一刀针对的不是人!而是马!斩人先斩马!目的是要断了他们逃走的後路!
天下第三也是应变奇快之人,立即低喝道:“动手!”
“好!”
君天邪第一时间做出应对,但他采取的行动竟然不是攻向白魔,而是跃离马背後,转身便跑!
“你?!”
天下第三瞳孔凝聚,适才他以“传音入密”与君天邪示意,要後者全力掩护自己出手,务求聚集雷霆万钧之力一击打倒白魔,否则久战不利,他没想到的是,君天邪竟然这麽没有“义气”,未战便已抱定逃走的打算。
但是对被指责的一方来说,白魔的出现则根本是他期待已久的脱困良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第三前辈,我先走一步,在目的地等你会合。”
话音方落下,君天邪已经全力施展他的“梦幻空花”身法,影象由浓转淡,像风吹轻烟般消逝不见,除非是影子亲至,否则谁也追他不到。
天下第三被君天邪气得火冒三丈,但却没有那个发作的馀暇,因为白魔已经含笑出刀,铿然清响中,霜色的刀痕划破虚空,像是一片风雪直卷而来,劈向天下第三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