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丁神照的“天剑绝刀”,还是弥勒的“空相无我”,都是由双方各依心性资质,由武道初窥天道,摸索成为开宗立派大师的第一招,精纯而不杂的强大真气,世上能毫发无伤接下这一招同时攻击的人,恐怕不超过五指之数。君天邪的修为还不足以论及这个最强者的领域,自然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在表面轻松自若的笑容下,强行咽下梗在喉间的一口鲜血,心底早已叫苦连天。
“妈的!原来充好汉是这麽不容易的一件事,打落门牙还要合血吞,要不是你们两个笨蛋对我还有利用价值,鬼才要出面来当和事佬,拼得两败俱伤也不关我屁事!”
丁神照见君天邪忽然以身接下两人的杀招,怕伤害到自己的兄弟,他第一个收招敛气,弥勒本来就无伤人之心,亦随著丁神照收棍,也幸好如此,君天邪才没有撑得太辛苦。
运起“邪道涅盘”调息受到冲击的内腑,激烈的战斗总算划下休止符,他先是朝丁神照微微一笑,跟著又对弥勒道:“小和尚的武功进步得很快啊!我这位兄弟一向便是这样的个性,见到高手便忍不住想要一较高下,得罪之处,还请小和尚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追究。”
其实不必他解释,弥勒早从刚才的会心一战中体认到对方并无杀意,但是下手确是毫不留情,逼得自己也不得不全力应对,否则便有杀身之险。
虽然如此,这一战却是帮助他从师父死後一直困住自己的心障中,走出迷思的重要关键,更让他对“大千世界”棍法的心得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弥勒微微一笑,单掌持礼,对著丁神照道:“哪里,说来小僧还该感激这位施主才对,是他助小僧破开迷执,重见自我,让小僧有了重生的机会,功德无量。”
“被打还向人说谢谢,这小和尚在发什麽神经?”
君天邪不解的眼睛眨了几下,在他背後的丁神照亦忽然开口道:“我也要谢谢你。”
“谢我什麽?”君天邪转头望他道。
丁神照道:“刚才我和他激战之中,是你以‘传音入密’点破我棍法中的精义所在,我才能及时想到破招之法,当然该多谢你。”
君天邪心中叫苦道:“这麽老实!兄弟啊,感激放在心里就好,你这样不是在揭我老底吗?”
果然弥勒闻言动容道:“君施主也对‘大千世界棍’有所研究吗?”
君天邪没有办法,只好顾左右而谈其他的道:“咦!小和尚,我好像没有对你说过我的名字吧,你怎麽会知道我姓君的?”
弥勒天性善纯,不疑有他的答道:“小僧曾经向君师姐请教过救命恩人的身份,结果我才一说施主的年纪相貌,君师姐便对我说那人必是君施主您无疑。”
君天邪眉毛一皱道:“你说的君师姐,可是‘凤凰’君天娇了?”
弥勒喜道:“正是!君施主果然和君师姐是旧识吗?”
君天邪苦笑道:“旧识吗……五百年前算是一家人吧。”
“小和尚!你在干什麽啊?”
娇媚却带点得理不饶人气势的声调由远而近,弥勒和君天邪听到这个声音,都是同时脸色一变,弥勒更是吓得面如土色道:“阿弥陀佛!女煞星又来了……”
君天邪闻言知意,心道弥勒这段时间定是吃尽将来之人的苦头捉弄,以他寄人篱下之身,自然无法与这娇纵蛮横的鬼灵精计较,所以一听见对方的声音便如老鼠见猫。
三人不同心思间,声音的主人已经奔来至目视可见的距离,身份果然不出君天邪所料,是“四秀”之一的“女流箭”孙楚倩,也只有他会让心计百出的“邪星”也有避之则吉的冲动。
孙楚倩人未到,声先到,小小的个头却有不小的嗓门道:“我从大老远便听到打斗的声音,便赶过来看看你在这边干什麽……咦!你不是?”
君天邪朝她咧嘴一笑道:“孙小妹子,好久不见啦。”
孙楚倩两眼圆睁,跺脚嗔道:“那个是你的‘小妹子’了?你这油嘴滑舌的小鬼!”
君天邪两手一摊道:“原来孙姐姐对我们那次花前月下的热吻仍然念念不忘,要不然怎麽会连我的舌头是乾是滑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称呼虽然是改了,但君天邪今次的谈话却只有让孙楚倩更火冒三丈,像是被采到尾巴的暴龙,只差没有从口中喷出火焰。
“你这臭小子!我要杀了你!这次一定要杀了你!”
孙楚倩边跳边指著君天邪的鼻子大骂,那根手指差点就戳到後者的鼻梁上去,但是她却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因为君天邪的身边有一个不容许任何敌意接近的“保镖”,凡是想要对他兄弟不利的人,他也会先一步出手淫除,不论男女。
丁神照往横踏出一步,没有任何先兆,凌厉刺骨,彷佛来自地狱深渊的杀气便从他的身上毫无保留、排山倒海的散发出来,直往孙楚倩那一方涌去,後者立时生起自己彷佛赤身裸体暴露在寒冬严风之中,而四周的空气全都变成了一根根的利针往中心挤压过来,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泪眼煞星”的名号可不是白得,在夜魅邪和楼雪衣刻意用药物幻术培养之下,丁神照所能散发出来的杀气已几乎不在天下第三之下,即使後来记忆恢复,他的身体却还“记得”这样的本能,先前没有使用是他对弥勒并无杀意,可是任何侵犯到君天邪的人,他就会毫无保留的使用这项杀人利器。
孙楚倩在猝不及防下被丁神照有若实质的杀气侵入精神防壁,内力不高的她立时处於绝对的下风,生死全掌握於後者的一念之间,这样的状况要是持续下去,就算丁神照肯放过她,孙楚倩这一声也休想再与任何人动手。
弥勒见状自也是大吃一惊,方知刚才丁神照和他交手时还没有拿出真正的实力,然而他却不能见死不救,把牙一咬,正要横棍拦在孙楚倩面前之时,听到君天邪淡淡的道:“算了吧!神照,别跟这小ㄚ头一般见识。”
他没说出口的一句话是“假如你杀了这ㄚ头,天娇姐定会找我算帐,所以就先饶过她吧。”
丁神照没说一句话,但一身杀气却在瞬间像清风吹过般敛於无形,显见他的功力已至收发由心之境。
杀气一去,孙楚倩如释重负,却是两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上,想要发脾气,却身心俱疲,彷佛大病过一场,她又难受又伤心,终於忍不住哭了起来。
“哇~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去跟天娇姐说去!”
所谓“一哭二闹三上吊”,本来这一招顶多对丁神照或是弥勒有效,对铁石心肠如君天邪者可是一点用也没有,无奈孙天娇哭天喊地的对象是他平生最怕……呃,最不愿“得罪”的女人之一,只好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一条方巾,用自己都难以想像的温柔口气道:“孙小姐,别生气了,这里没有人欺负你的,来!别再哭了,把眼泪擦一擦吧。”
孙楚倩犹似未闻,只是双手掩著容颜嚎哭道:“不要!你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我要去跟天娇姐姐说!”
君天邪不由叹了一口气,果然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他本来想把这烫手山芋丢给始作俑者,转念一想这无异是把一只兔子丢到狮子面前,只好耐著性子安慰道:“别再难过了,只要你肯不哭,我什麽都答应你。”
这一招果然有效,孙楚倩看似稍止泣咽,迟疑的道:“你……你是说真的吗?真的我说什麽都听我的吗……?”
君天邪发挥发誓当饭吃的本领,自拍胸脯道:“当然!本少爷说过的话一定算话,孙姐姐有什麽交代尽管说出来!我一定为你办得服服贴贴的。”
孙楚倩躲在十根纤纤玉指下的嘴巴,发出低沉的声音道:“那你附耳过来……”
君天邪心道小女孩就是小女孩,喜欢玩这种家家酒的传耳游戏,不过只要能让孙楚倩破啼为笑,陪她玩这一点小游戏又算得了什麽?於是依言附耳过去,弥勒在一旁看了这副情景,嘴巴掀了掀,似乎想说点什麽,但终究是什麽都没说出口。
“大小姐,你想我为你办什麽事啊?”
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已至吐气可感的地步,孙楚倩每开口说一个字,便是阵阵热气直传至君天邪耳际,又酥又麻的阵阵香风袭来,即使明知前者只爱女人,也不由心神一荡。
“我想要~”
“嗯?在听著呢。”
“你去死啦──!”
没来由的一声娇叱,跟著一记粉拳结结实实的砸在眼眶,把他击得倒飞出去,金星乱冒,不辨东西。
丁神照大吃一惊,顾不得为兄弟报仇,先连忙上前察看君天邪伤势,同时朝孙楚倩怒斥道:“你这婆娘!天邪好心想要安慰你,你竟然动手打人!”
弥勒见状只是闭上双目,嘴巴似是喃喃念道:“阿弥陀佛,小僧果然所料不差……”之类先见之明的话,看来应是吃过孙楚倩这一招“泪里拳”的苦头。
孙楚倩把掩面的双手放下,俏脸上哪里见得到半道泪痕,只见到鬼灵精一般的娇笑道:“是你们先来惹本小姐我,挨我一拳算是小惩大戒而已,姑奶奶那一拳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没把他门牙也甩脱下来算他运气!”
丁神照怒不可抑道:“你……”正要动手彻底惩戒这恶娃,却见君天邪一手掩面,一手拦在他面前晃动道:“算啦!神照,孙姐姐说得没错,是我们理亏在先,挨这一拳也是活该。”
“可是她竟然敢动手打你……”
丁神照还想为君天邪讨回公道,却见後者遮遮掩掩躲在手掌下的五官不断向他挤眉弄眼,做出暗示,顿时恍然大悟,以君天邪的思路之敏锐,怎可能连小ㄚ头的真哭假哭都看不出来,根本是有意挨这一拳,让孙楚倩出气,演一场苦肉戏而已。
丁神照实在不懂君天邪为什麽会对这娇蛮的ㄚ头片子如此容忍,不过他已经习惯唯後者的思考是从,便也不为己甚,刀剑收回鞘中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就算了吧。”
孙楚倩作了一个鬼脸,香舌半吐道:“希罕吗?最好继续再斗下去,本小姐定要你们见识一下我其他手段,非整得你们鸡飞狗跳不可。”
丁神照虽然年纪尚轻,但自小生长环境,以及後天变故,一身傲气早已被磨得棱角全无,既然打定主意不和对方计较,闻言也无丝毫动气,只是自顾去细察君天邪脸上伤势,见後者确是毫发无伤,知道他早已运“邪道涅盘”护身,孙楚倩那一拳根本伤不了他,这才放下心。
孙楚倩见丁神照毫不搭理,本欲大怒,但想起刚才後者那副死神使者般的杀气,馀悸犹存的一阵直颤,骂人的话哽在喉间,竟是一个字也开不了口。
君天邪透过指缝把孙楚倩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暗道:“哈!恶人还需恶人磨,这下可给我找到对付你的办法了,小ㄚ头等著吧!你给我的这一拳,定要向你加倍讨回来!”
君天邪不敢太快把手放下,免得给孙楚倩看见他面上无伤,知道刚才只是作戏,不免再兴波澜,装作哼哼哈哈的叫痛道:“孙大小姐,你打也打过了,如果气消的话,可不可以让我们去办正事了?”
孙楚倩哼道:“你这人一看便知道不是好人,来我们院里会有什麽正经事可以办了?”
君天邪知道她对自己成见太深,也不与这蛮娃争辩,只是朝一旁的弥勒道:“那就麻烦小和尚替我们通报一声,说是君天邪和他的兄弟欲见君天娇君师姐。”
孙楚倩一听君天邪是要见她的“心上人”,两手一叉纤腰,俏脸气鼓鼓的道:“他又不是本院的人,凭什麽替你引见天娇姐?”
君天邪要的正是她这句话,闻言欣然道:“那是孙小姐愿意为我们通报了?”
孙楚倩闻言一愕,随即想也不想的道:“你别作梦!我是不会让天娇姐见到你的。”
虽然君天娇曾经为他“开释”,但天生直觉过人的孙楚倩仍是隐隐感觉到君天娇和眼前的少年间,必有一种不欲人知的神秘关系,她不喜欢君天娇这种有事瞒著她的感觉,连带也就影响到她从一开始就对君天邪难抱好感。
君天邪两手一摊,耸肩道:“你只要向君师姐通报一声,见不见我们由她来决定吧。”
孙楚倩近乎歇斯底里的摇头叫道:“我说不见就是不见!你们再赖著不走,我可要叫人来赶你们走啰!”
“既然你都这麽说了……”君天邪顿了一顿,随即转身对丁神照道:“那就没办法了,我们走吧!”
就连弥勒和孙楚倩都以为君天邪会翻脸动手的时候,他却突然一反常态的打起退堂鼓了,这意外的举动让弥勒暗自念佛庆幸战端未启;孙楚倩则是惊疑不定,至於丁神照则是从来就不会对君天邪的决定提出质疑。
君天邪对弥勒露齿一笑道:“再见了,小和尚,改天有空再来看你,祝你武功能愈练愈高,早日为你师父报仇啊。”
弥勒合十为礼道:“两位施主也请保重,一路顺风。”
君天邪一挥手道:“再见了,孙小妹子,希望下次再看到你时可以温柔一点吧!”
孙楚倩不领情的跺脚嗔道:“我才不是你的妹子!而我温不温柔也不用你来管!”
君天邪哈哈笑道:“那就随你吧!”说完就真的踏步离去了,而丁神照则是始终紧跟在他身後三尺不离,像是最忠心的宠物。
弥勒带著惋惜与不舍的眼光看著两人背影离去,良久後方像是梦中人惊醒过来道:“糟!忘了问另一位施主的名号了!”
孙楚倩揪了他一眼,似在怪他见识太少的道:“会和这小子形影不离的人,除了‘纵剑横刀’丁神照还会有谁?你整天只知道躲在院子里练武,江湖事半点不晓,那也不行喔。”
弥勒对这位“小师姐”可说是言听计从,闻言连忙道:“孙师姐说的是,日後我会多留意了。”可怜他弥勒堂堂一个“禅意门”的下任掌门,竟会对一个女娃哈腰作揖。
孙楚倩忽然黛眉一蹙道:“不过这丁神照曾经失踪过一段时间,然後江湖上就出现一个专门残害正道中人的‘泪眼煞星’,同样是使刀通剑,下手狠辣不留活口,已成白道公敌,丁神照被认为和这名煞星关系密切,甚至就是其本人……如今他竟然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我们‘武功院’,是不是该通报白道联盟的‘合议堂’,让他们出面调查呢……?”
弥勒对君天邪和丁神照两人颇有好感,听到孙楚倩这麽一说,忍不住帮腔道:“我看君施主和那位丁施主的样子,都不像坏人来著,说不定那个‘泪眼煞星’是另有其人吧。”
弥勒的一句话,决定了事情的发展,孙楚倩给了他一个白眼,哼道:“你说不像就不像,你是算命仙吗?还是玉皇大帝来著?依我说啊,他们两个不但是坏人,还是大大的坏人!那个姓丁的就是‘泪眼煞星’本人不会错;那个姓君的小鬼獐头鼠目,一望便知是魔门中人,‘阎皇’君逆天不也是姓君吗?这小子一定是君老魔的传人,错不了的!”
女人的直觉有时可怕得难以置信,丝毫不知自己已经揭穿了一件武林秘辛的孙楚倩,思路只循著既定的道路延伸下去,想到君天邪和天娇姐之间的暧昧关系,丁神照刚才拔剑欲斩的煞神模样,愈想气愈不打从一方来,一对照子神光炯炯,彷佛女中诸葛的道:“本小姐天纵英才,这些邪魔外道的掩饰手段岂能瞒得过我一对法眼?我一定要在‘合议堂’上向七派长老报告此事,揭发这天大的阴谋!”
弥勒早已被孙楚倩的大胆推测吓得张嘴结舌,望著後者老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孙楚倩似是想到他的存在,转过头恶狠狠的瞪了弥勒一眼,恐吓道:“今天发生的事情,绝不许你跟外人讲,尤其是跟君师姐说!知道吗?”
弥勒呐呐的道:“知……知道了……”
孙楚倩满意的点头道:“算你识相。”
此时的孙楚倩还不知道,他今天所做的决定,未来会在武林中,掀起一场极其惨烈、腥风血雨的杀戮,甚至连她自己也不能幸免於难,那又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