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来的马车侧帘打开,露出一张冷静沉着、秀艳娇丽的脸庞,冰晶般炫亮的瞳孔,彷彿能看进人心的灵魂深处。

  “天娇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君天邪喜道。

  丁神照闻言一愕,这个人便是“四秀”之首的“凤凰”君天娇?果然有常人难及的独特魅力。而且不知为何,丁神照可以从后者的身上发现到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那是一种让他又爱又恨,跟“魔灵”夜魅邪非常相似的感觉……

  “还不上来。”君天娇冷哼道。

  “当然当然,那和天娇姐共乘一车,那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啊。”

  君天邪不改油嘴滑舌本色,拍了拍有点出神的丁神照肩头,笑着道:“上去吧!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美事啊。”

  君天邪半推半拉的把丁神照带上了马车,自己则毫不避嫌的一屁股坐在大美人身旁,这样的情景若是被其他人看见了,恐怕君天邪立刻会落到被大批君天娇的仰慕者追杀的下场,而且其中男女各半。

  不过现在的君天邪可顾不了那可怕的后果,双目像是要饱餐秀色的狠狠在对方姣好身段上移来扫去,良久方满足的收回目光微笑道:“不见一阵子,天娇姐却愈来愈美丽了啊!”

  君天娇对亲弟的奉承毫不领情,只冷冷的道:“废话少说!这次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君天邪“如受雷击”,不可置信的失声道:“天娇姐你怎会这样对我说话?难道你把我俩过去的情分都忘得一乾二净了吗!”

  君天娇强忍住痛殴眼前这无赖一顿的冲动,没好气的哼道:“你要是再只顾废话不提正事,那现在就给我滚下车去!”

  君天邪望了因震骇过度而脸色苍白的丁神照一眼,耸肩笑道:“好吧!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天娇姐还记得我承诺过你要合力对付‘剑侯’楼雪衣吧?如今我终於救回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丁神照,便马不停蹄的带着他赶来支援天娇姐你,这次一定要把那道貌昂然的伪君子势力连根拔起!”

  把明明是要找人助拳的举动,硬是说成雪中送炭的义行,恐怕也只有脸皮厚比城墙的君天邪才作得出来。

  没想到君天娇也非等闲之辈,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道:“计画有变,现在楼雪衣已经不是我们的第一目标了。”

  君天邪心中涌起不详的感觉,连忙问道:“那谁是你们的新目标?”

  君天娇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把一双深邃如星空无限的眸子,异采涟涟的望着君天邪,良久良久方道:“你应该知道的。”

  君天邪脸色一变,沉声道:“‘冥嶽门’里也有你们‘破狱’的人?”

  君天娇晒道:“这又有何稀奇?”

  君天邪此刻的表情早已无复原先的轻松,再问道:“‘将军府’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君天娇反问他道:“难道你以为这事能瞒得了多久?”

  君天邪深吸一口气,问出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那你这次来的目的,是要杀我?还是把我擒下?”

  车内的世界忽然变得一片静默。

  君天邪自己把话接下去道:“‘破狱’的领导者不可能不知道天娇姐你的真正身份,却仍然肯容纳你成为组织中的重要一员,除了表示他有过人的胸襟之外,天娇姐自己对‘他’的绝对恨意恐怕也是重要因素之一,不过这并不保证破狱之主便会相信君家的另一个子嗣也会对父亲拥有相同的仇恨,何况我又在最不适当的时机出现在最不适当的地方,而且是和最不适当的人在一起……”

  说到这里,仰首望着车内壁顶,苦笑道:“如果我说我是被‘他’掐着脖子才逼不得已站在同一阵线的,天娇姐你会信我吗?”

  君天娇淡淡道:“我相信你。”

  简单却毫无保留的信任,在此风头火势的艰苦时期,一向淡漠无比的姊弟之情终於发光发热……可是君天邪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动,他只是冷冷的道:“可是那并不够,是不是?”

  君天娇的眼神转为黯淡,她带点无奈的口气轻轻道:“没错,那并不够。”

  君天邪不动声色:“那么,你这一次就是来杀我的。”

  丁神照自上车以来,一直没有开口说过半个字,因为他很清楚感觉到,车内的这一对男女间有外人所无法瞭解的深深羁绊,虽然他并不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但是他过人的野性直觉告诉他,那并不是一般的男女之情,他明白在这两人之间,没有自己插话的空间。

  直到他听见了君天邪的最后一句……

  虽然自丁神照得回自己的意识主控权后,“泪眼煞星”已经自世上消逝,“纵剑横刀”重回江湖,但是只有在两种情形下,“煞星”会从地狱重回人世,一种是面对楼雪衣、夜魅邪这对贱人时;一种是有人要对他的“兄弟”君天邪不利时。

  就像现在的情形……

  当丁神照把手伸入怀中的时候,君天邪阻止了他的下一个动作。

  “不要啊!神照,我可不希望你和天娇姐为敌,手心手背都是肉,别让我为难好吗?”

  丁神照闻言犹豫了一下,终於还是空空的把手抽出,君天邪朝他点头满意的笑了一下,又对着君天娇道:“天娇姐的身上没有杀气,我是感觉得出来的。”

  君天娇淡淡道:“即使我不动手,‘破狱’还是会派别人来杀你,而且组织只要一放出你与‘他’的真正关系,天下纵大,你也要立刻变得毫无容身之地。”

  君天邪笑道:“那么天娇姐有什么好建议呢?”

  君天娇道:“和我们站到同一阵线来,成为‘杀天行动’的一员。”

  君天邪笑了,彷彿早知道君天娇会有如此说法。

  “老虎就算受了伤,也不会输给一群兔子。”

  君天娇把秀丽的容颜垂下,用她那好比冰铃的声音低低道。

  “这次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你难道看不出老鬼这次受伤的真正用意吗?”君天邪忽然以少见的激动口吻道:“他正是要引蛇出洞,把你们这些反抗他的势力一次聚集起来连根剷除!‘破狱’的那些傻鸟看不穿那么明显的陷阱,难道天娇姐你也看不出来吗?!”

  君天娇沉默许久,然后微微叹了一口气后道:“你是最后和‘他’在一起的人,依你看来,‘他’的伤势到底如何?”

  “这才是你今天来找我的真正目的吧。”君天邪苦笑,摇头:“老实说,我看不出来,真的看不出来!我只知道,即使当时我和神照两个人联手,也留不下那死老鬼,那是指‘他’愿意突围逃走的情况下。”

  君天邪的未尽之意两姊弟都清楚得很,“阎皇”君逆天一生从未背对过敌人!如果君天邪选在那时发难的话,马车里的两个男人势必不可能安然无恙至今。

  君天娇眼神像蒙上一层化不开的雾:“那就是你也不能肯定他的伤势……”

  “不管你在想什么,念在姊弟一场份上,我给你一个良心的建议。”君天邪淡淡道:“想都不要想!你们斗不过他的!”

  君天娇笑,笑容里却见苦意。

  “总得一试……”

  君天邪沉声道:“拿命去试?太不值得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君天娇淡淡道:“对於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给我答案?”

  “要我加入你们的‘送死行动’?”君天邪想都不想便道:“我才不干!受伤的野兽比什么都可怕,你应该听说了帝释天和魔陀佛的下场了吧?现在去惹老鬼的话,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君天娇幽幽道:“只是等待的话,永远也没有打倒‘他’的可能……”

  “我从不作没有把握的事情,天娇姐你是知道的,”君天邪摇头,眼睛却直望着君天娇的明眸,似要作最后努力的道:“如果天娇姐还信任我的话,便听我一次,不要淌这趟浑水!”

  君天娇表情似成枯木般毫无哀喜,平静的道:“你该清楚我的答案。”

  “当然。”君天邪苦笑道:“但我却宁愿并不清楚。”

  “各走各的路,你不必觉得愧疚。”君天娇淡淡道:“换成我站在你的立场,说不定也会作同样的决定。”

  君天邪苦笑不语,愧疚?他真的会觉得愧疚吗?眼睁睁看自己的亲姐姐做出送死的愚蠢举动,而他却毫无反应……

  如果是一般人,确实会感到愧疚不错,但他却是这世上唯一能和“阎皇”抗衡的“邪星”,“天心邪识”中不容许有“愧疚”这种失败的感情!

  “不管如何,你都给了我们很有用的情报,我会回去向上面报告,希望可以增加这次行动的胜算。”

  这是马车再次开动前,君天娇最后向他们说的一句话。

  “那只是白费力气。”君天邪回道。

  君天娇没有说话,但她那时候的眼神,却一直留在君天邪的脑海中,成了一副鲜明的景象,一辈子也无法忘怀。

  君天邪茫然若失的望着马车绝尘远去,丁神照默默的站在他身后,很久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直到夕阳渐渐西沉,天色已黑。

  “我们走吧……”君天邪终於回过头,向丁神照说出他的决定。

  “走去哪里?”

  君天邪道:“上‘剑楼’,找楼雪衣讨回属於你的东西。”

  丁神照摇头道:“其实我想过了,刀剑毕竟是死的,真正能发挥威力的,是使用武器的主人,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得不得回结草衔环,对我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君天邪怎么会不知道丁神照的说法,只是不希望看到他因兄弟间的“义气”而置姊弟情於不顾,却不知道君天邪怎么可能有这么高尚的情怀?他作的决定完完全全只是舍难取易而已。

  早就知道丁神照会有这样的反应,君天邪回他一个意在不言中的微笑道:“说的有理,但是要对付我那强到变态的老爹,少了你那对结草衔环,打起来会很辛苦的。”

  丁神照喜道:“你……你是说……?”

  君天邪眨眨眼笑道:“难道你以为我真的会放弃捅我老爹一刀的机会?还有让我老姐欠我一次人情?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丁神照无暇去深究君天邪俏皮话理的玄机,他的心里已经装满对后者“义气”之举的无限感动,这也是因为君天邪在有意无意间,早已引导他的思路往自己的一切举动都是为了“结义之情”所做出的牺牲,君天邪为他作的愈多,他便只有愈加感激,更要死心不二的为自己卖命。

  君天邪正要开口多说几句漂亮话,忽然脑中灵觉一闪,感觉像是给人从头淋了一盆冷水,从背脊一直冷到脚底上去。

  丁神照亦是同一时间生出感应,与君天邪往相同方向望去。

  一个身着白净僧袍,身形修长挺拔,脸肤幼滑如婴儿,乍看之下几乎难分此人的真正岁数,双目闪动着智慧的光泽,清明的瞳孔内不含任何杂质,像明月般洁净无尘,却又有不属於人世的出尘之姿。

  “阿弥陀佛!贫僧禅念,见过两位施主。”

  君天邪闻言又是一惊,因为他知道这个自称禅念的带发僧人,正是“武功院”四大高手“僧道俗异”的其中之一──“武僧”禅念!他的亲姐姐君天娇则是四大高手中份属俗道的“人凤”。

  禅念会出现在这里,又紧接着君天娇和他的谈判无功之后,君天邪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这其中只是单纯的偶然,他没有忘记“破狱”已把自己视为君逆天的同路人,就算“离剑”楚天涯或是“风流刀”萧遥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说要杀他也不意外。

  不管对方来意为何,君天邪总是先礼后兵,毕竟对方打着正道的旗子在身上,伸手总不好意思打笑脸人,合什为礼道:“不知大师有何指教?”

  禅念脸部表情静若止水,温和平淡的启口道:“阿弥陀佛!贫僧是受人之託,特来送君施主您上西天一程。”

  没有想到禅念会这么乾脆的道破来意,君天邪闻言一愕,还不等身旁的丁神照有何表示,他已笑着道:“大师果然快人快语,却不知所谓的受人之託,是受‘武功院’院主之託呢?还是‘破狱’首领之託?”

  一句问话便点破“武功院”与“破狱”暗中接勾的事实,证明他“邪星”不是可以任人操控生死的角色,禅念却是无视於君天邪的话中玄机,彷彿对着一截枯木说禅般的道:“阿弥陀佛!本来出家人不该妄动杀念,无奈施主的存在牵扯到天下大势、道消魔长,不同与一般的江湖斗争,为众生念,贫僧不得不破戒出手,罪过罪过!”

  他口中虽不断念着罪过,可是君天邪却以邪心感应到对方的情绪其实并无丝毫波动,可见这脸慈心冷的和尚动起手来必是全力以赴,为求理想而没有半点人情可讲,也是君天邪认为最难对付的一种人。

  本来在禅念现身后不超过十个呼吸的时间,君天邪已想好脱身之计,但此时脑中灵光一闪,嘴角微翘不带敌意的淡笑道:“看来我是无法改变大师的心意了,不过大师毕竟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高手,对上我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怎么说也该给点交手的优惠吧!否则晚辈纵使到了阎罗王那边,也会死不瞑目的。”

  禅念垂目观心道:“本该如此,那就以十招为限,如果君施主能在十招后仍然安好无恙,贫僧从此便不管施主之事。”

  君天邪心中暗笑,忖道除非你的修为到了君逆天、丁尘逸那样的级数,否则休想在十招之内杀掉有“邪道涅槃”与“梦幻空花”两大护身法宝的他,“破狱”派这么一个目空一切的楞和尚来杀他,绝对是一大错误!如果是萧遥在此,便绝不会答应这样不利的条件。

  从谈判中佔到绝对上风,君天邪转头望向丁神照,淡然自若的道:“我和这位神僧切磋一下,待会不论发生什么事,神照你也不可出手帮我。”

  故作大方本来不是他的习性,但这样“光明磊落”的举动,如果能让禅念在待会的交战中手下留情,那他也乐得摆摆姿态。

  因为完全无法感应到两人之间的杀气,加上对君天邪自保功夫的信心,丁神照只微一点头便退到一旁,准备欣赏他兄弟难得一展身手的机会。

  君天邪转向禅念道:“请大师手下留情。”

  禅念双手合什,淡淡道:“君施主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听那口气,彷彿待会动手后,君天邪一定会死在他手下一样。

  君天邪仰天一阵长笑后道:“生生死死,人生浮沉,恰似朝雾,不过梦幻空花而已!还有何事可以交代?可不交代?大师来吧!”

  禅念眼中首次露出讶意道:“没想到君施主对生死之道有这么精闢的看法,贫僧受教了,唉!若换个立场时间,贫僧或能与施主围席谈心,无奈天意弄人,请君施主小心,贫僧要出手了。”

  君天邪表面从容,暗中却是大起忌惮之心,他花了这么多功夫佈置,目的就是要从各方面去打击削减禅念的战意杀心,使他无法在十招之内对自己造成致命性的打击,顺便看看能从后者闻名天下的“法灭尽经”上偷学到多少功夫?佛门心法讲求无为而作,一切因缘际会不得人力勉强,如果禅念觉得自己是属於“不该死”的那一种人,那十成功夫在交手时最多也只得发挥六七成,威力有限,他要挨过对手十招可谓轻而易举。

  没想到在动手前一刻,君天邪以邪心感应到禅念的状态仍是处於精气神十足饱满的境界,换句话说他一点都不受自己的言语攻势所打动,光是这样的定力,就足够让君天邪知道接下来必定是一场苦战。

  不由为刚才的打肿脸充胖子后悔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