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与本王共赴黄泉?”帝释天冷笑道:“梦非天啊!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要下地狱的只会是你一个,就让你怀抱着对自己无能保护妻儿的悔恨,到地狱去和一家人团聚吧!”

  应人傑咬牙道:“我不会一个人走的,至少也要在这里拖住你的脚步。”

  “梦非天啊!时间让你沖淡了对本王的敬畏了吗?”帝释天悠悠道:“本王从不作无意义和浪费时间的事情,即使早就可以一掌将你处决,却留你一条残命拖到现在,还大方的给予你回气的时间,你认为这像是本王一贯的作风吗?”

  此言一出,应人傑的脸色立刻变得死人般惨白,原本铁塔般的躯体也变得随时都要倾倒一般,绝望而惨然的道:“难……难道……你竟然……!”

  碧含烟并未瞭解到发生什么事,但出於女人天性的直觉,亦让她警觉到事态的不妙,着急的问道:“人傑,有什么不对的吗?”

  “这个答案,由我来回答吧。”

  雪地上一道冷冽如锋的声音传来,应人傑虎躯剧震,转身往声音来源处望去,只见坡道上一名浑身散发着浓烈霸气的黑衣男子,却有着一张绝不相称、文静秀气的五官,纤弱而阴柔的眼神,里头彷彿闪着青森森的寒芒,让人见之胆寒。

  而让应人傑和碧含烟为之目呲欲裂的,是黑衣男子两手各提着一个小孩,两对惶恐惊惧的视线,足以让他们方寸大乱,而虽然被点住了哑穴无法叫喊,碧含烟仍可以听到自己子女心底正着急地向她这个母亲求救。

  “无争!无双!你把我的两个孩子怎么了?快把他们还给我!”

  碧含烟哭叫着扑向挟持她一对子女的黑衣男子,却被应人傑一把抱住拦下来,他不能让妻子和这个可怕的男人交手,那是和送死没两样的行为。

  他的可怕,没有人比应人傑更清楚,当年在“天王”手下,对方是和他争夺“天宫”第一战将头衔的高手,“十方俱灭”中,三大将军之首──“银枪大将军”宇无求!

  当年应人傑的排名虽然在宇无求之下,却以实力和战绩直接威胁到后者的地位,也因为如此,宇无求一直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是碍於同门不能操戈的严厉宫规才没有真正动手,若有机会,应人傑绝不怀疑宇无求会毫不犹豫的除去自己!帝释天这次带他同行,显然是立意要赶尽杀绝,不留一丝余地。

  应人傑仰天浩叹道:“枉我夫妻俩隐居雪山多年,到头来仍是劫数难逃!宇将军,大家总算同门一场,一切罪过由我夫妻概括承受,希望你不要为难我的一对子女。”

  宇无求的出现粉碎了应人傑最后一丝反抗的希望,再加上孩子受制於人,要在这实力不逊於自己的对手上救人已是难上加难,更何况还有一个更强的帝释天呢?

  “天王”的智慧谋略,果然是天衣无缝,不容对方有一丝挣扎的余地!

  可惜应人傑夫妻虽存牺牲自己以换取子女续命之志,宇无求的无情语调却彷彿一盆冰水般向他们当头淋下,粉碎他们最后的希望!

  “办不到,奉天王之命,今天你们一家四口都要葬生於此!”

  听到这句话,应人傑的眼神却忽然变得很坚定,彷彿存了死志。

  碧含烟像是感应到夫君心内的想法,亦扭头向他望去,两人深深的一个对视,就像要把多年来朝夕相处的身影,给永远的烙印在灵魂深处!

  “人傑!”

  “我知道!含烟,这些年来,苦了你了!”

  碧含烟坚定的摇头道:“不!有你陪着我,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我从没有一刻后悔过!对这一切。”

  应人傑缓缓道:“我也是,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和你再结为夫妻!”

  帝释天蓦然冷笑道:“你们两个,肉麻夫妻戏演够了没有?”

  碧含烟望着帝释天,秀丽的脸孔有着视死如归的坚强。

  “你永远也不会懂,因为你永远也不会具备那样的感情!”

  帝释天道:“本王永远也不需要懂得那些凡夫俗子的庸俗感情,这是本王永远可以居於万人之上的原因。”

  应人傑像是也豁了出去,夷然无惧的与昔日这自己最敬畏的上司对望。

  “可惜你所谓的万人之上,却是血肉推积出来的残骸骨塔!”

  帝释天傲然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自古不移的定律,肯让你们一家四口在同一天上路,已是本王对昔日同袍之情的最后一点慈悲!”

  “多谢宫主的盛情,可惜梦非天却要敬谢不恭啊!”

  语音一落,应人傑夫妻同时行动,却出乎意料之外,向场中最强者发动攻击的,竟然不是“梦非天”应人傑,而是他的妻子“蓝蝶”碧含烟!而应人傑自己则以快逾星火的速度,扑向宇无求!

  “原来如此……明知道就算两人联手亦无胜算,所以牺牲较弱的碧含烟来牵制本王,让梦非天可以乘机从无求的手上夺回孩子……相当不错的战术和默契,不愧是本王当年看重的人才!……而无求,现在是满足你多年渴望一战心愿的时候了,就让你以事实来证明给本王看,三大将军永远在四飞天之上吧……”

  “谨尊天王旨意。”

  像是丢开两件垃圾般的将两个孩子弃置在身后,宇无求冷冷的解开枪头上的包巾,闪亮的银色光辉彷彿某种不详的象徵,在雪地上反射着比白雪还要亮丽的光芒,望着应人傑迅速逼近的身子,瞳孔内没有一丝人类的感情。

  “而我就不会放过,天王赐给我了结多年宿敌的这个机会。”

  “废话少说!宇无求,你给我让开,否则便去死吧!”

  相对於宇无求的冷酷无情,应人傑的暴躁焦急看似就处於不利情势,高手对决最重要的是保持心如止水的明澈内在,这点身为原“天宫”十方俱灭之一的应人傑当然不可能不知,问题是当你的一对子女生命在敌人掌握之中,而耳旁又传来妻子临死前的惨叫时,你要应人傑怎么保持T.M.D冷静了?

  “含烟!请你在天之灵保佑我们的孩子平安无事,我很快便会来找你!”

  强弱悬殊,碧含烟在迎向天王的那一刻已做好拥抱死亡的准备,但是当妻子临终前的悲鸣传入耳际,即使早已有了天人永别的觉悟,应人傑仍是感受到碎裂般的悲怆!但他仍强迫自己将精神集中在眼前的大敌上,用上“梵灭刹息”这牺牲自我生命力的一击去救出无争无双,是自己今生最后的心愿。

  “梵灭刹息”以一种特殊的运气方式一口气解放他的生命潜能,比炸药爆炸还要猛烈的暗流集中在他的拳头前端,其威力就连应人傑自己也不能估计,即使宇无求这些年来的武学进展超乎他之上,应人傑仍有把握将对手击毙於这一拳之下。

  宇无求神情一凛,双脚骤然一动,飞快地贴地向前冲去,要在应人傑气势未攀顶峰之前“击其中流”!手中银枪电射而出,挑在后者的拳眼上。

  “蓬!”

  两人同时剧震。

  宇无求人如断线风筝般往后抛飞数丈,落地后一个踉跄,方才站稳脚步,脸上血色尽退,体内经脉因应人傑不顾性命的一击,差点被逼震成粉碎,就那么维持原地持枪站立的姿势,指头都不敢稍动半根,务求调息后能第一时间恢复战力。

  心里同时充满了战败的耻辱。

  四飞天和三大将军首席之争,终於由梦非天的舍身一拳中划下结果,可是战胜者此刻的心中却无一丝喜悦,反而强忍着体内真气逆攻心脉的痛苦,沾地即起,倏忽间闪到一对孩子面前。

  “无争!无双!爹来救你们了!”

  强忍着热血哽在喉间的烧灼痛楚,应人傑拼着最后一分残劲,正欲带着两个小孩远飙千里,却忽然从应无争那对早熟坚强的眼神中,找到一丝说不出口的惶急,和瞳孔内一点由小变大的反射光辉。

  应人傑的速度即使再快,也无法快得过光,和光的无远弗至。

  帝释天发出的“灭日光刀”后来居上,就在应人傑来得及抱住两个小孩前,弧形光波已先一步将他身子拦腰斩断。

  “含烟……!”

  应人傑毫无抵禦的机会,惨呼半声,鲜血飞洒在两个小孩身前的雪地上,还有些温热的液体直接溅在他欲保护对象的脸上,暴睁的双眼神光涣散,因为终究没能救到自己的孩儿,就连死了也不能瞑目!

  眼见亲生父母先后为了保护自己而横屍眼前,虽然因穴道被封而不能动弹叫喊,但内心的冲击却是无以复加,年纪较轻的无双更是无法忍受这样的血腥画面,眼前一黑,晕眩仆倒於雪地中。

  “这就是背叛本王,不自量力者的唯一下场!”

  光明的人形彷彿凌空虚渡般越过雪地,缓缓飘降在应人傑的屍身旁边。

  “让你一家四口在同一天上路,黄泉之下得以相聚,也算是本王对昔日主从之情的一点念旧了。”

  如金铁交鸣的声调,语气里不知是怜悯亦或鄙夷,但可以肯定的是,对着两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娃,帝释天只要伸根小指,便足以让两人永远消失。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奉行霸者之道的魔门枭雄就算对着孩童也不会被恻隐之心误事,虽然一言不发,肃杀之气已经无形充塞四周,眼看下一个动作,便要两名无辜稚儿血溅白雪!

  “要怪就怪你们自己投错胎,生错人家了吧……嗯!”

  帝释天正要挥掌发出气劲,忽然眼角视线瞥见应无争的视线,和他想像中充满仇恨、恐惧的凝视截然不同,深邃的黑色瞳孔内彷彿是燃尽的死灰,里面充满的是无尽的绝望与深沉,那种令人窒息的威逼感,彷彿是要穿透自己后脑杓般的锐利,竟令自己的下盘感到一阵虚浮。

  这彷彿是有形有质的神兵利器,令“天王”帝释天也感到威胁的视线,竟然是由一个不足十五岁的少年身上发出!

  应无争虽然从头至尾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但他的眼神彷彿就在告诉帝释天,如果今天你没能把我杀死,那我一定会报此血海深仇!

  帝释天本来是欲马上就除去这一双令他感到威胁眼神的主人,但转念一想,又有了别的计较,朗笑道:“小子,你很恨本王吗?恨不得能够亲手杀死本王吗?本王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但要看你能不能去把握了?”

  应无争脸色漠然,像失去一切感情的五官,只有帝释天才能够从他瞳孔深处看到,那熊熊燃烧的黑色复仇之焰!

  “不会错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给本王找到,这小子绝对是修练‘不动邪心’的最佳人选!”

  强压抑内心的狂喜,帝释天向一旁刚恢复行动能力的宇无求下令道:“无求!把这两个孩子带回‘天宫’,绝对不可以让他们受到一点伤害!”

  十分清楚帝释天斩草除根的霸主性格,当一个与主子平常行事迥异的命令下达时,宇无求刹那间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但他也清楚“天王”的命令不容折扣,何况刚才自己还在击杀应人傑一役上失职?所以他便像是只生着闷气的狗一样的来到主人跟前,提着两个小孩,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天见崖”。

  白雪纷飞,覆盖着银色的大地,却覆盖不了一地怵目惊心的血腥和屍骸。

  玄武历三三一年,这是在一个异常残酷的冬天里,所发生的故事。

  应无争和应无双虽然在帝释天亲自出手下倖存,但他们两个之后所要面对的命运,却要比死亡还要悲惨万分。

  “太师,这是本王从‘天见崖’带回来的战利品,你看怎么样?”

  “是‘梦非天’应人傑的儿子吗?竟然会带着该被除根的雏子回来,这不太像天王您一向的作风啊?”

  “太师又在讽刺本王了,你看看这小子的骨格,是不是一块上乘的练武材料?”

  “此子的体魄骨相确实十分精奇,为我生平所仅见,但是他的眼神……这充满绝望与仇恨的眼神,恕我直言,此子是绝无可能为天王所用的!为避免留下后患,我建议天王还是立刻杀了他!”

  “呵……!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太师建议本王杀掉一个人呢,本王该觉得高兴吗?不过要让太师失望了,因为本王已决定要收这小子为徒,传给他最上乘的魔门武学!”

  “这岂不是养虎为患?除非……天王要传授给这孩子的,是‘那个’吗?!”

  “呵!太师果然不愧是本王的知音,本王的确打算把这孩子培养成‘不动邪心’的传人!”

  “这太危险了!即使这孩子的根基不凡,恐怕也无法过得了邪心修练的‘七大限’!”

  “不管怎么样,本王都不会有任何损失不是吗?”

  “……果然不愧是天王。”

  六十天后。

  “‘七大限’已过其六,不愧是本王当日看中的人选,只要过了这最后一关,你就是魔门千年历史上,第一个修成‘不动邪心’的传人!”

  “这把‘苍邪’刀交给你,现在你要作的事,便是走进这间屋子,杀了里面的人。”

  “…………”

  “去吧!事成之后,你就正式成为‘天宫’的一员了!”

  这是哪里……?我是谁……?

  我的手里为什么握着一把刀……我在这里是要干什么……对了……我接到命令……要我杀了屋子里面的人……

  为什么要杀……我不明白……只知道这是天王的命令……而天王的命令是绝对不能违抗的……

  门打开了……屋子里面只有一个人……一个小女孩……为什么……她的脸孔总让我觉得十分熟悉……我是在哪里看过她……?

  那个小女孩发现有人进来了……为什么当她看到我的时候,脸上会出现那么惊喜的表情……?她到底是谁……我又为了什么,非得杀了她不可……?

  什么?她叫我“哥哥”!那是什么意思?这个小女孩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我的内心明明排斥着……手却不听使唤的自己举起来……对着这么一个我不想伤害的小女孩……为什么?我的刀还是忍不住劈下……

  不要!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