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香烟燃起的烟雾,车根泽眯起双眼,隐藏着自己锐利的眼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男人。
从看见他的第一眼,车根泽就把这个男人列为极度危险人物,后来被打飞的两名警察只是证明了他的猜测正确罢了。当警察这么多年,车根泽曾经面对过无数罪犯,其中不乏杀人如麻的恐怖分子,他都凭着自己的镇定和睿智和他们周旋,并且把他们一一绳之以法。
眼前这个男人却让他很有些犹豫。单从外表来看,这个男人并没有给人带来多少威胁感,可是车根泽早已学会不能凭外表来判断一个人的危险程度。也许这个男人看起来很普通,但他带来的那种属于死亡的气息不比任何罪犯逊色,甚至可以说没有一个罪犯能比得上他。
车根泽被银行抢匪用枪指在眉心时,仍然能面不改色地和对方称兄道弟,直到放松对方的心防。然而只是搭住这个男人的肩膀,他就忽然感到一股冷意直上心头,心脏收缩到快要痉挛的地步,笑容差点僵在脸上,好在他及时应变,用一句问句遮掩过去。
对于自己问出的问题,其实车根泽并没有任何根据,纯粹是出自直觉脱口而出。但是根据他的经验,往往这样的判断才不受任何外在影响,是最直接最准确的。
果然,看到本来不动声色的年轻男人露出默认的笑容,车根泽知道自己的话切中了对方要害。如此看来,刚才那两个倒霉的后辈是无意触中了他的“逆鳞”,才会落得这种下场。
如此说来,和丧心病狂的杀人狂不同,这个年轻人还保存着最基本的理智,只是从他的袭警行为来看,这份理智也不会太多就是了!也或者,他根本不把警察代表的势力放在眼里?!如果是这样,那将是最可怕的情况!
“这些,和你有关系么?”夹着香烟的手指指过地上尸体,车根泽刻意压低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他希望自己的推测是错误的,就算被他料中,他也不希望让身后的同僚们知道真相。
年轻男人的视线扫过地上那些失去生命的躯壳,眼神中闪过复杂的光芒,有怜悯,有悔恨……最后,他轻轻点了下头。
他动作虽轻,但是一直仔细观察着他的车根泽看得一清二楚。这个轻轻的动作,带给他的震撼却不比他曾面对的任何危险差。
车根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个年轻人,甚至为了他失去了自己一直骄傲的冷静。这个年轻人和自己非亲非故,在此之前连见都没有见过,可是在看到他承认罪行的时候,车根泽就像看到自己的儿子犯罪一样痛心。
为什么会这样?其实车根泽心里隐隐知道,只是不想去面对那答案。
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神,那种心爱之人受到伤害后痛不欲生的眼神,和俊生的眼神多么的象……
香烟散出的烟雾刺痛了车根泽的双眼,他低声咒骂一句,用没有夹烟的右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俊生全名车俊生,是车根泽唯一的儿子,也曾经是他的骄傲。他继承了车根泽作为一名警察的全部素质,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用父亲的荫护关照,他就成为警界内公认的风云人物。
就在车根泽欣慰后继有人的时候,不幸的事情发生了——车俊生青梅竹马、感情甚笃的未婚妻在回家途中被人杀害,更过分的是……居然是先奸后杀!
抱着爱人冰冷尸体的车俊生没有失声痛哭,他甚至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只是他那哀大莫过于心死的眼神,让每个看到的人都清楚知道他的伤痛!
葬礼之后,车俊生坚持亲自负责这个案子,不眠不休地追查凶手……再然后,他用他的配枪,把犯下罪行的凶手——一群浪迹街头的古惑仔一一杀死……
车根泽亲手把自己的儿子逮捕归案,在明亮的手铐锁住俊生手腕的时候,俊生低声向父亲说了一声“对不起”,这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和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无数次夜里,车根泽后悔着自己亲手把儿子送上法场;无数次醒来,他因为想起儿子失去生趣的眼神而老泪纵横……
如今,那熟悉的眼神再次出现在眼前,在车根泽眼中,这个年轻人仿佛和自己儿子的形象重合起来。在车根泽一生中,第一次感情战胜了理智,他暗暗下定决心,要尽一切努力来帮助这个年轻人,即使他真的是罪犯!
***
悔恨有如毒蛇,一口一口撕咬着我的心。这种滋味在我无力挽救爱人生命的时候曾经品尝过,如今再次品尝,只有更苦更涩!
我不是没有注意到在我面前吸烟的男人眼中的利芒,只是没有心情去揣测他的想法。对我来说,不会有情况比现在更坏了,不是吗?
看到他因为我的承认而陷入了沉默,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看见他眼中光芒忽而锐利忽而暗淡,最后转为坚定。
狠吸一口香烟,男人把烟蒂丢在地上用皮鞋狠狠踩熄,继续用只有我们两个才能听清的声音问道∶“你刚才原本没有反抗,可是后来又把他们打晕,是因为不想让他们踏足你身后房间吧?”
见我再次点头,他举起右手凑到嘴边,才发现已经没有香烟,懊恼地抓抓头发,脸色转为严肃,道∶“如果你配合我们警方的话,我以这些年的警察声誉保证,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踏入你身后房间,你相信吗?”
我认真地看着他,他也毫不退让地回视着我,良久,我缓缓把双手伸到他面前。倒不是我完全相信他的话,实际上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是在骗我束手就擒,只是那副手铐对我来说根本不起作用,既然如此,我又何不看看他玩什么把戏呢?
他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容,熟练地掏出手铐把我铐住,然后又掏出香烟,叼一根在嘴里,边点燃边低声说道∶“回去问话的时候绝对不要承认和这次事件有关,我自然会帮你解决,不过你袭警的罪名是跑不了了,想办法找律师保释吧!”
我心头大讶,这男人虽然相貌平凡,可是从刚才表现来看,他绝对不是等闲之辈,在警界之中想必也不会默默无闻。我和他素不相识,他何苦冒着风险帮我掩饰呢?!要知道,这次事件死亡了这么多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搪塞过去的!
可是看他的表情又不像作假,至少那份下定决心的坚定眼神就绝非演技可以做得出来。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这么做呢?
我正思索着答案,周围警察见我束手就擒,如临大敌般围了过来。也许是我刚才打飞两名警察给他们留下太深刻的印象,虽然手中的枪没有对准我,但是每个人都把它握得紧紧的。
“车探长,还是你行啊!”见我没有反抗的意图,警察们如释重负,纷纷称赞我面前的男人。
“好了,把证人带回警局问话吧。”被称作“车探长”的男人回身面对同僚,语气轻描淡写。
“证人?!”警察们大眼瞪小眼,虽然他们没有车探长那么厉害,可是就算他们再笨,也觉得我至少应该是个嫌犯吧!
“没错,证人!”车姓男人刻意加重语气,“我刚才已经确定整个事件和他没有关系,他只是这次事件中唯一生还的证人,所以需要带回去问话。”
“可是……”警察们的视线移到墙边昏迷中的两人身上,直到此刻,他们还以为这两人已经被我杀死。
车姓男人示意他们去查看“尸体”,可是不等他们走到“尸体”旁边,两具“尸体”呻吟一声,醒了过来。
“还有什么疑问吗?”车姓男人慢慢吸着香烟,锐利的眼楮扫过众人。
“车探长,”一个年轻警察看着我身后的房门,说道∶“那个房间,是不是需要清查一下?”
车姓男人摇了摇头,简单的三个字就打发了这个警察,也安抚了随时准备阻挡他们进入的我∶“不需要!”
这三个字居然很有效果,警察们果然放弃查看我身后的房间,其中两人走上前来,准备把我带回警局。
要不是心情低落,我一定会大笑出声。看来我刚才把两名警察打晕让他们记忆犹新,上前的两名警察一脸紧张,活像我是什么易燃易爆物品似的。
就在我以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的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楼梯方向传来∶“车探长,你这么做不对吧?!”
***
听到这个声音,车根泽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之前他之所以敢说帮助这个年轻人,最大的依仗是他在警界旺盛的人脉。新一代的警察多数把他这个破案率奇高的前辈视为偶像,对他言听计从;而老一代的警察大部分是昔日弟兄,这点薄面还是会给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放弃追究了。
可是换成这个声音的主人,两样都失去了作用。
声音的主人名叫宋世熙,今天刚二十出头,以史无前例的满分从警官学校毕业,分配到S城总局任职。他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绝对不只是纸上谈兵,几乎百分之百的破案率让他直线升职,只用两年时间便坐上了探长宝座。更不为人知的是,他还是警务总长的亲生儿子!可是他的升迁没有动用父亲的关系,完全凭借自己的能力,难怪被同僚们称为“车根泽的接班人”!
宋世熙本人对这个称号却十分反感,他认为自己的能力已经超过车根泽这个警界的传说,被称为他的接班人是一种耻辱。在这种心态下,他有意无意间处处和车根泽为难,而他敏感的身份确实让他不用顾忌车根泽作为前辈的身份。
如果这件事本来可以简单的大事化小,那么宋世熙的出现绝对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
果然,宋世熙排开众人,走到车根泽面前,先点头向他致意∶“抱歉,先处理了手头的案子,所以来晚了!”
他锐利的目光转到已经被铐住的“证人”身上,毫不停顿地接着说∶“可是我一到现场就看见车探长您犯了一个大错误!”
车根泽几乎要叹气出声,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在犯一个错误,包庇罪犯可是警察的大忌!可是让他对这个拥有自己儿子一般眼神的年轻人撒手不管,却也是万万不能!
宋世熙继续说下去∶“这里死去了这么多人,而他是现场已知的唯一存活者,加上他刚才袭击我们同事时表现出超过常人的力量,所以说他是这一事件的最大嫌犯毫不为过!”
看着同僚们一个个点头称是,车根泽知道事态发展已经超出他的控制,可是他一时也想不出方法力挽狂澜。
“更重要的是,他明显是在保护着身后房间,说明房间里有什么东西是不想让我们看见的!我敢肯定,这东西一定是破解整个案子的关键!”宋世熙得意地说着,目光却接触到一双冰冷的眼楮,有若实质的目光让他的血液几乎凝结起来。这下他更肯定眼前的所谓“证人”是个危险人物,整个事件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和他脱离不了关系。
即使高傲如他,也得承认整个事件异常诡异,不过现在疑犯已经就缚,事件还是越快处理越好。想到这里,宋世熙回身向警察们交代∶“来两个人把疑犯带回警局,剩下的人跟我进去……”
他再回过身来,却发现车根泽站在他面前拦住去路,不由皱起眉头。虽然他看车根泽不顺眼,车根泽却从来没这样和他正面冲突过,这让他不禁有点恼火,声音也大了起来∶“车根泽探长,虽然你是前辈,但是如果你再继续包庇这个疑犯,别怪我把你也抓起来!”
车根泽还是毫不退让地站在他面前,两人锐利的目光第一次毫无保留地交锋,紧张的气氛让想上前劝阻的警察们也止步不前……
就在宋世熙恼羞成怒,伸手摸向腰间手铐,想要把车根泽也铐起来的时候,忽然感到背后传来一股透骨寒意,下一刻一只有力的手卡在他脖子上,让他全身力气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
“没意思,”饭店对面的楼顶上,泽特上下把玩着从狙击枪上卸下的瞄准镜,目光却看向身边的黑衣女子,“这么久还没有打起来,这出戏真是没意思!你说是不是,Lee?”
Lee没有答腔,仍然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对面饭店里的情势发展。
“XIII号也太没用了!”见没得到Lee的注意,泽特颇有些无趣,拿起瞄准镜放在眼前,也看向对面饭店。
“伊让我们来‘问候’一下XIII号,可没让我们在楼顶吹风啊!”不看了,没意思,真不知那个女人为什么看得那么兴致勃勃。
Lee还没有应声,不过从她认真的表情来看,她绝对不止是看戏那么简单。
“还是兵器呢?!居然这点事都婆婆妈妈的!要不,我们过去帮他处理一下,也算是送他的见面礼好了!”无聊的泽特突发奇想。
听了这句话,Lee终于有了反应。她调回目光,看向泽特,看得他心慌的时候忽然一笑,时间短得让他几乎以为是错觉。
“这个……”泽特犹豫着问道∶“Lee,刚才你笑了,是吧?”说实在的,他不太相信自己的眼楮。
Lee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开口道∶“泽特,认识你这么久,我才发现你也会提出有用的建议啊!”
“喂,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泽特的抗议还没说完,Lee的身影已经从他眼前消失。接着她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你不是想去问候一下么?还不快来?”
泽特嘟囔一句,身影也跟着消失在楼顶。他的声音继续在半空响起∶“对了,Lee,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说这么多话啊,你不是喜欢我吧?”
一阵沉默,然后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