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你没事吧?”身处墙根附近,高大的围墙挡住了所有的光亮,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流风低声呼唤并伸手四处摸索。
“还,还好!你,你在哪?”女孩虽然还是那种若无其事的语气,可她的手也禁不住地四下摸索着。在这种极度黑暗的环境下,伙伴实在是太重要了。
当两人的手终于搭在一起时,他们的心中同时落下一块大石,似乎在那一瞬间,大家都有了依靠。两人挣扎着靠坐在一起,之后便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四处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侧耳听去,密集的雨声掩去了一切其他的声音。
突地,夜语气惊讶地低呼:“你看!”
流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不远的前方,隐约有四张巨大狰狞的面孔下俯着头盯着自己。
流风吓了一跳,再仔细一看,却原来是四尊高大的恶魔雕像。顺着那雕像往下看,只见他们分成左右两排,蹲着身子半跪在一个巨大的神台上。
在那神台的正中间是一个正常人大小的雕像,由于太过矮小,无法像那几个恶魔雕像那样可以借着墙外的微弱光线看清轮廓,只依稀觉得它的形态颇为怪异。
“那,那是什么?”夜的声音里流露出些许的惧意。
女孩子对这些东西始终有着无法根除的恐惧。
“我,我也不知道。”流风嗓音干涩地答道。他倒是不在乎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多半是编造出来的,世上到底有没有,谁都没见过。
又过得片刻,流风挣扎着站了起来,伸手出去想把夜也扶起来,可是无力感突然涌了上来,一个没站稳,两人再次跌倒在地滚做了一团。
流风不再试图爬起来了,刚才摔那一下差点把他给痛晕了,他相信夜的伤也一定很痛,只是这女孩太坚强,强忍着不吭声而已。
“你走吧,找到帮手再回来找我。”夜沙哑的声音从流风耳边传来。夜也明白两人的处境,夜黑雨急,两人都是重伤在身,如果不能及时得到救治,单是在这雨中淋上一夜便能要了他们的小命。
流风摇头苦笑。说实话,他真的走不动了。本以为这墙内是个小院,或许还能碰到好心的人家帮忙呢,可没想到四处一片漆黑,怎么看也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或许,真的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了。只要能够熬过这一晚……
流风解下早已满是裂痕的大衣,披在头顶,然后伸手紧紧地把夜的身子搂在怀里。在这种时候已经不能顾及男女有别之类的东西了,他们只是互相依偎、互相慰藉的伙伴。
“小夜,坚持一下……只要熬到天亮……”即使隔着衣衫,流风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娇小的身躯不住地瑟瑟发抖,其实他自己也是一样。
“嗯。”夜低低的应了一声,紧紧地缩在流风怀里。
不管怎么说,头顶总算有东西遮着雨,冰冷的雨点不再直接打在身上,好受多了。
更重要的是,缩在流风的怀里有一种温暖、踏实的感觉。
相较来说流风的处境比夜要差得多,他为了照顾夜而把她搂在怀里,可是他自己的体温却在雨水不断的冲洗下迅速地流失。更重要的是,他受的是外伤,触目惊心的伤口即使经过草草的包扎,也无法阻止鲜血的流淌,每一滴血混着雨水滑落下去的时候,流风便离死亡更近一步。
夜当然不知道流风的处境,在流风燃烧着自己最后的生命之火为她争取生存的机会时,她正迷迷糊糊地想着心事。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着一个同样的怀抱,温暖、安全,无论什么样的危险,她都能够安然地躲在里面,而后平平安安地度过。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哥哥,你还是以前的你吗?
雨越下越大,夜越来越冷了,即使是缩在流风怀里,她仍然感觉得到体温在不断的流逝。寒意从脚心手心渗透上来,慢慢地爬过四肢,带来冰冷麻痹的感觉,中间还有微微的刺痛,可她还是努力地咬紧自己的牙关,极力装出一副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她知道流风在为她遮雨,他所忍受的比她更多,她不想让他担心过多。
夜色深沉,时间缓慢流淌。在极为难耐的条件下,时间像蜗牛一样地爬着,越是盼天亮,天亮得越迟。渐渐地,夜的身体开始失去知觉,深深的困倦袭了上来。
“我,我有点困。”夜喃喃的说道。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睡,睡去就等于放弃自己的坚持,放弃最后的希望,所以她想藉跟流风说话来驱散睡意,可是她却不见流风回答。
“喂?”女孩迷迷糊糊地呼唤着。
还是没有回答。夜努力撑开眼皮抬头看去,却见流风双眼紧闭着,似乎已经睡着了。夜心里一惊,一瞬间睡意全无,她使尽全力在流风的怀里坐了起来,身子的感官已经降到最低点了,手指木木的完全没有感觉。
“喂,不要睡!喂!”夜惊慌失措地喊着,沙哑的声音在声带中振动,带来一阵阵的刺痛。
流风“嗯”了一声,微微睁眼看了看夜,对她笑了一下,然后又缓缓地合上了眼皮。
“不,不要睡!”夜的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深深的恐惧,似乎一个对她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就要离开她了,她想努力地抓住,却怎么也摸不到。
“不,不可以……”夜低低自语着。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挪动着无力的手缓缓地搭在了流风左胸的伤口上。
“嗯!”流风沉闷地哼了一声,瞬间清醒了过来。
“痛!”流风半靠在墙上,喉间只吭出这个字便没有了力气。
“你,你差点就睡着了……”夜垂着头低声说着,话到最后竟隐隐带着哭腔。倔强的女孩终于哭了,因为害怕而哭,因为失而复得而哭。
“别,别哭!我们会挺过去的。”流风凝神调息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有了说话的力气。
“嗯!可是,你不许再睡啰。”
“不,不会的。你这么狠,我哪敢再睡啊!”流风用最无力的语气跟夜说笑。
夜白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同一时间晶莹的泪珠也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了下来,此时的夜即使是脸上沾着污泥,也掩不住那无与伦比的明艳。
两人再次挪动身体,紧紧地搂着对方,脸贴着脸,共同做着最后的努力。他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去,可那已经不重要了,在这一刻,他们都不孤独。
“我给你的鱼,还带着吗?”流风突然想起了白天时递给夜的那条美味的烤鱼,这个时候如果能够吃点东西补充体力的话,会大大地增加两人的生存机会。
“嗯,在!在我的包里。”夜想伸手去拿身侧挂着的小包,可手臂再也无力去动了,伤痛加上寒冷使她的四肢完全失去了知觉,她自己都不明白刚才为什么会有一股突然而来的力量,能够移动手臂把流风弄醒。
费了好一会儿工夫,流风才在夜身上找到那个小包并把小鱼拿了出来。被雨淋了太长的时间,鱼的香味及质感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硬硬涩涩的感觉。不过这并不重要,只要能吃就行。
流风拿着小鱼,自己咬一口,然后递到夜的唇边让她咬一口,两人共吃着一条小鱼,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为了避免在不知不觉中再次睡去,两人开始互相讲述自己的故事。
身处绝境之中,人们往往会真情流露,想起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或是最怀念的往事。借着一番谈话,流风终于对焚与夜这对兄妹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妈妈很漂亮,也很温柔……”说着这话时,夜的脸上有着痴痴的表情,仿佛陷入了一个温柔的梦中。
适应了周围的黑暗,近距离下,流风可以清楚地看见夜的面孔。此刻的夜美丽得像夜间的精灵,她的脸上因为带着伤后的苍白而显得更加空灵。
流风相信,她的母亲也一定很美,就像穆雪的母亲一样。
焚和夜开始懂事起就一直跟着妈妈一起生活,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夜的妈妈很美丽,有很多追求者,可是她从没对任何一个表示过好感,除了穆铁岩以外,她不接受任何人的帮助,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照顾年幼的兄妹俩,无微不至的照顾。
他们小的时候一直住在穆家,也就是现今的城主穆铁岩家、穆雪的那个小院落,受到城主的细心照顾。小的时候,穆雪经常跟他们一起玩,在一起的还有纱和金天,他们是最要好的朋友,那时候穆雪的母亲也还活着。
童年的无忧生活,像一个完美而脆弱的梦,当孩子们还沉浸在快乐之中,尚未学会用充满稚气的眼睛看世界时,所有的一切随着夜的父亲的突然出现而打破。
“那时,我们真的很开心,仿佛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宠儿,生活在梦里,被捧在掌心中……”夜痴痴的眼神望着雨夜中不知名的方位,声音虽然沙哑可语调中却充满了梦幻。“可是,一切都随着父亲的归来而化为泡影……”
那时的夜还太小,跟穆雪一样,她也完全不记得当初曾经发生过什么,她们得到的只有如今的这个结果。夜的父亲死去了,穆雪的母亲也死了,童年那完美的梦破碎了。
在之后的生活里,夜的母亲带着两兄妹离开了穆家,远离了原天城。不久之后,夜的母亲在一场重病之中死去,只留下年幼的兄妹俩相依为命。
“这串手铃是妈妈留给我的,据说是我们家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哥哥有一对金色的刀,那是父亲留给他的。父亲临死时对哥哥说,继承了那两把刀,就等于继承了家族数百年来的恩怨,他要哥哥拿着这两把刀去找回家族失去的一切。
“后来母亲临死前把这串手铃交给我,让我照顾哥哥,让我阻止哥哥继续背负几百年前所留下的沉重包袱。”
从那时起,两兄妹便各自开始了自己的使命。流风猜得没错,其实他们兄妹之间的对立是早就注定了的。焚和夜同样的执着,同样的倔强,虽然说心底深处依然互相关心着,可是他们都各自执着于自己的路。
或许,这是他们根本无法摆脱的命运。
夜缓缓地倾吐着自己的心事,这个平日里坚强倔强的女孩在这一刻显得异常柔弱,其实每个人都一样,心底都有柔软的地方。
夜讲累的时候便偎在流风怀里,闭着眼,听流风讲他的故事。老汉斯的小店,破旧的武器摊,品行不端的梅林,平淡却又不平凡的丛林生活,流风像哄着小孩子一样轻轻地讲给她听。他知道夜并没有睡去,这女孩美丽的睫毛不时轻轻地颤动,显示着她的心情正跟着流风的故事而起伏。
两个人的故事都很长,很遥远,都没有美好的童年,却又都在不同的程度上对童年充满怀念。冗长的回忆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时间也随着这一过程缓缓地流去,大雨依旧,天边开始出现一丝晕黄的颜色,虽不明朗却也代表着黎明的到来。
这时两人的故事都已经接近了尾声,夜嘴唇微张正想开口接话的时候,突然听得不远处传来碎石落地的声音,她不由一怔,抬头看看流风,却见他正呆呆地望着自己身后,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其中似乎还混杂着某种莫名的恐惧。
夜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缓缓地回过头去。然后她的脸上露出了与流风相同的表情,只不过其中恐惧的成分更多了一点儿。
借着昏暗的天光望去,只见一个蹲跪在神台上的恶魔雕像突然动了起来,一层层碎石片随着它的动作哗啦哗啦地滚落下来;接着第二个恶魔像也动了起来;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