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在世上,会遇到很多其他的人。忠实的朋友,无奈的背叛者,关心着的,想念着的,爱自己的,还有自己所爱的……

  可是,当路走到了尽头时,到底会有几个留在身边?

  幸运的人,直到死的那一刻仍会被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即使上了天堂也是神的宠儿,而不幸的人,终其一生生活在黑暗的角落中,像狗一样地活着,像狗一样地死去,自始至终无人问津,寂寞、孤独伴其一生,来来去去了无痕迹。

  流风不是天之骄子,可相比起来,他较一些不幸的人幸福多了。在走到最边缘的那一刻,他发现,还有人能够跟自己手拉手,一起迈出人生最后一步,此刻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了许多的欣慰。

  在那一刻,这个人是心中最重要的伙伴。

  流风和夜身处在漆黑的世界里,没有光明,也没有前途,他们就像被鲨鱼吞进肚子里的食物,等待他们的只有被消化。

  可这一刻他们两人都没有太多的惊慌,有人陪伴,路上不会寂寞。未完之事可以不必做了,身上背负着的东西可以放下来了,虽然一切都是残缺不全的,可因为身边有人陪伴,残缺的人生才可以画上圆满的符号。

  地面开始有了微微的颤动,那是一种来自内部的悸动,像火山一样,所有爆裂的东西都在内部,压缩,压缩,直到某一刻,突然爆发。

  可以感觉到,能量输送管之中的能量不再是流动的,而是积压。上面无路可去,下面却又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它们在等待某一时刻。

  隐约之间,低低的歌声呢喃而起,仿佛海上的风,带着潮湿的气息与醉人的温柔扑面而来,清脆的铃铛声不时在中间点缀,飘渺得像不真实的梦。

  “小时候,妈妈经常唱这首歌给我听,好听吗?”夜的声音跟歌声一样飘渺,她并不是在寻求答案,或许,此刻的她正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之中。

  “好听,有妈妈真好……”流风并非在回答她,他的话同样是对自己发出的。

  “妈妈说,女孩子,无论任何时候,一定要守在自己的爱人身边,直到最后一刻……”依然是呢喃梦呓般的声音。

  流风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坚守的执着,都有他们自己心中最美好的东西。

  穆雪的心事,夜的心事,同样地来自于儿时的记忆,来自于母亲温柔的叮咛。无怪乎她们会成为好朋友,即使性格不同,经历却如此的相像。

  最美好的回忆来自于妈妈,可最无奈的心事却来自世上的唯一亲人,他们一个是被父亲遗忘十年,另一个则为哥哥伤神不已,他们是在互相扶持着走着自己的路。

  突然之间,流风有些嫉妒了,夜执着地守护着的人是谁?焚吗?虽然一直在对立着,可心里还是要守护着自己唯一的哥哥吧。一个女孩子,把自己所有的坚强都用来守护一个人,真的很辛苦。

  流风紧了紧搂着夜的手臂。他也不太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心疼?嫉妒?或是两者都有?

  震颤更剧烈了,隐约间听见许多器物倒地的声音。

  突然间,流风感觉到怀里的夜突然扬起了脸。他低头看去,黑暗中,仿佛看见了一双比最美的星星还要迷人的眼睛。

  “告诉我,你的梦想。”

  “梦想?”

  流风摇摇头。梦想是什么?

  小时候唯一的希望便是自由,拥有的越少,希望得到的便越简单,没有腿的人,最大的希望是能够出去散步,监狱中的人,最大的希望是走到外面的阳光世界,而流风,小时候的梦想便是自由。

  可是当自由突然来临时,他却因此变得六神无主。不经意间,便走到了最高峰上,于是不知道接下来该走向哪里,四处一片苍茫,只有自己站在中间。

  流风沉默不语,四周的震颤更加剧烈,仿佛隆隆的火车奔驰而过。

  夜的身子藏在流风怀中,半点也不担心自己会在这剧烈的摇摆中失去平衡。以前是怎样的她不想去想,可这一刻,有人支撑着自己,可以不必再去坚强,可以安心地享受保护,其实这才是她最想要的。

  变相的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却没有得到任何答案,虽然有些失望,可夜已经感到满足了。

  好朋友的恋人,能够在最后一刻享受到他的呵护,已经够了,还能怎样呢?

  震颤突然停止了,四周开始有了微弱的光。顺着光源望去,只见那中央巨柱上开始泛出晶莹的光亮,并逐渐由透明转刺眼的白色,仿佛下一刻便要融化掉……

  这是世界的末日。

  感受着死神脚步所带来的震颤,等待毁灭时刻的到来,对于每一个人,他们都会经历一次世界的末日。所不同的是,有的人在这一刻会感到恐惧,还有的人会感到安宁,无论世界怎么颤抖,心中的天地一片清明。这两种人,分别走向地狱和天堂。

  被那短暂的平静惊醒,流风也望向那淡白色的光源,看着那越来越晶莹而渐渐融化的巨柱,以及肉眼几乎能够看到的,马上便要涌出来的狂暴能量,流风的心突然非常的静。

  其实梦想能否达成并不重要,实现了梦想未必完美,没有实现的也未必有缺陷,当一切都归于虚无的那一刻,心中曾经有过的梦想才是最美丽最完美的。

  心中的结突然解开,流风眼前的景象也突然出现了变化。

  有人说,在死前的那一刻,很多人都能看到一些前所未见的东西,或是获得一些稀奇的能力。

  这一刻的流风便是如此。

  顺着那晶莹的光芒望进去,流风似乎看到了一片宁静安详的世界,分不清里面有什么,一个很混沌的世界,似曾熟悉,仿佛梦里曾经出现过。

  无数纷乱的画面交替出现,刚出生时的哇哇啼哭,儿时学路摔倒时的沮丧,巨鹰扑到脸前时的恐惧,白衣如雪的女子,紫色的妖异女孩……

  一幕幕闪现,当他看到眼前闪过一对绿色的眼睛时,脑子里突然嗡地一声响,似乎思绪撞到了什么东西,某些东西开始松动,之后又有许多模糊不清的画面出现在眼前,似乎正处于其中,又似乎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

  下一刻,流风的心念不受控制地蔓延开去……楼内各处,惊慌失措的人影,巨大的凶兽,金色的翅膀,所有的一切,都纳入了脑海。

  突然之间,流风的注意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引了过去——

  冥冥中,一道朦胧的银光,翻腾飞舞,直冲而上。隐约之间有高吭的龙吟,似远还近,银色光华形成巨大的飞龙的形态,高昂的巨头,长长的身躯,闪闪生辉的鳞甲,综合在一起构成一种傲睨天下的气势。

  最骇人的是,那银龙似乎完全不把这楼中高密度的建筑材料放在眼里,仿佛只是在云中穿行一样,只转眼便破开层层屋室冲天而起!

  晶莹的光芒终于爆发而出,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似乎所有声音都被挤压在了一起向外喷射。只是那恐怖的破坏波还没触及到流风和夜的身体,两人便被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银色光芒吸了进去。

  亮丽的银色光芒仿若最璀璨的流星一样,冲破楼顶无比厚重的闸门,划向天际。

  身后,数点颜色不一的流芒也跟随着飞速逸出,消失在遥远天际之外。

  就在这时,一道无比明亮的光柱由下而上地喷射出来,没有爆炸,没有声音,整个银白建筑完全被明亮的光芒吞没。

  巨大的光柱冲天而起,首当其冲的便是处于其正上方的银白色大球。却见那大球似乎早有准备,本来竖起向上喷射守护天幕的发射器,此时早已转至正下方,光芒流转之下,粗大的七彩光柱同时喷射而出,与下方亮白的光柱撞在一起。

  能量与能量的巨大冲击,骇人听闻的能量余波以撞击点为圆心,水平面式地辐射出去,宽广的胜利广场上平整地铺着的巨大青砖,受到无比巨大的迫力,纷纷被挤压破碎,而后被吸向天空。

  按照这种威力,半个原天城都要受到破坏,可事实上却没有。

  不知何时起,数百个巨大飞腾的身影早已分布在了胜利广场周围,几百个颜色各异的细小能量柱,从四面八方投射向爆炸中心,形成一道密实的合成光幕。

  最大的能量爆发方向被银色大球射出的光柱抵销了,而其余的能量波则在合成光幕的抵挡下消散,偶尔从某个方向上透出的些许能量余波,已经不能构成巨大的破坏了。

  不用看也知道,只有名动天下的天罚部队才有抵挡这爆炸的实力。

  集合数百灵将的全部力量,对抗一次骇人的爆炸,到底该说这爆炸威力太过巨大,还是要说灵将的能力强横呢?

  别说禁受不起这爆炸,即使是这爆炸余波,流风等人也没有实力抵挡。幸运的是,此刻他们两人正身处在一个银白色能量护幕的保护之中,护幕上隐隐有九条游动不息的龙形能量流来回穿梭。向下俯瞰,斜下方遥远的地面上,爆炸场面被缩小了数倍,既远离了爆炸又能看清整个场面。也因此,他们看到了整个过程。

  莫名其妙地险死还生,莫名其妙地观看着一场巨大的爆炸,流风和夜都没办法理清自己的思绪。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一切都是早就注定了的,不在城主的掌握之中,也不是因为你们的叛乱而起,这只是将来要发生的某些事的序曲……”

  回头看去,一直埋名做着酒饭老板的龙先生一身白衣虚浮于半空。他的手中执着一根银白色的权杖,杖头处,一颗拳头大的银色明珠虚悬着,明珠下面,一个龙头张着巨嘴作势欲吞,整条杖身都是银白色的,单是这权杖便在隐约之间散发着君临天下的气势。

  流风举目四望,却始终不见刚才飞舞冲天的巨大银龙。

  “这些都不是我能管的,我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你曾经是我的师父,所以我尊敬你,可我永远也不会认同你的态度。你置身事外,却让其他无辜的人代你受过,你能说你心安理得吗?”

  在龙先生的对面,焚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龙缓缓抬头,银色的龙头指向天空,晶莹的明珠闪着神圣的光辉。

  “你看那里!”

  不单是焚,连流风和夜也一起顺着龙指着的方向看去,却见天空的乌云正在缓缓散去,在爆炸的正上方处已经露出一片夜空,现出了半轮明月,还有几颗泛红的明星。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是注定了的,今天你所看到的这一切,只是序幕。”

  隐约间,流风觉得,那明星上隐含的红色似乎深了一些,更诡异了……

  自从那场爆炸之后,流风每晚都会坐在穆家的后院看星星,他在试图寻找那暗红星光中隐藏的秘密。

  跟梅林在一起的时候,那个颇有仙气的大叔很爱看天,他常说,只要你细心,就可以在那片星空中找到自己,找到身边的人,更能找到一个比眼前更完整的世界。

  可惜,流风没能从梅林那里学到半点占星的本领。

  其实流风一直不相信,单从那夜夜如常、小如芝麻的星星中,真的能看到人生吗?

  那晚,龙先生信誓旦旦地指着天空说,命运不可逃避。可命运是什么?物转星移,流星消逝,那里面真的包含了人的命运?

  当时的流风几乎要相信了,可是后来他又不信了。

  或许,龙先生只是在为他所做的和将要做的事找一个借口。放走了曾经做过他徒弟的焚,更放走了城主穆铁岩一心想要除掉的心头大患,如果这番话不是借口,它又到底代表了什么呢?

  流风知道,在那晚,死里逃生的并不是只有自己,那些划破天际的,由楼顶直冲而出的每一道流光,都代表了一个高手,也只有真正的高手能够抓住那一瞬间的机会,逃出生天。

  夜色茫茫,群星闪动,中间散出暗红的光芒。在那片星空之下,在流风的视野内,一个银白色的巨大球体正一明一暗地闪动着,虚悬着,没有了议事堂的支撑,它就那样不上不下地悬于半空。

  在那里面,有流风思念着的恋人,在它的上方,是一片令流风难解的天空。

  穆雪被城主穆铁岩留在了身边,他们父女俩终日住在那虚悬在议事堂废墟上空的巨大球体中,自从爆炸之后再没露过面,也没有任何有关于他们的消息。

  动乱发生的快,结束的也快,阴霾的天气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就在那动乱结束的那一刻,天空再次变得晴朗起来,日光变得温和,夜色更显剔透。

  没有了天幕的保护,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新起来。单从气候上看,原天已经迎来了一个适合万物成长、大自然气息更浓的季节。在这样的天气里,流风整晚地坐在屋外,仰头望着天空发呆。

  小时候遇到一个不平凡的人,于是一场灾难降临,自此无家可归。之后遇上一个看似平凡的大叔,然后流风莫名其妙地走上灵将之路。遇到一个值得去爱、值得保护的女孩,却因此而卷入一个原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世界。

  这个世界,每一步都是陷阱,跌进去就是另一种境遇,没得选择,没得逃避。

  凉风吹过,流风轻抚手中尚未完成的木雕。

  人形的轮廓已经大概地出来了,之后的细致部分要更加用心更加费力,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真正完成。不过流风有这耐心,因为他知道,这两个人,一个是自己,另一个是她,自己心爱的女孩。

  心境所致,流风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梅林最喜欢的那个曲调,于是顺手拈起一片树叶放至唇边吹奏了起来。

  那是一支轻轻柔柔的曲子,梅林经常在丛林之中以叶代笛吹给流风听,似柔和却又内藏激情的调子,即使在静谧的森林之中响起,也不会惊动任何生灵,仿佛一对心意相通的情侣,在随风扩散的思绪中相偎而行。

  流风以前跟梅林学这调子的时候,总是不得要领,似是而非,音调虽对,里面却总少了些东西,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心境才是最重要的。

  流风总是奇怪,梅林大叔那种自私懒散的人物,怎么会喜欢这种曲子,又怎么能把它吹奏得如此完美呢?

  一曲吹毕,一个低沉却不失娇美的声音在流风身后响起:“这曲子真美!”接着,一个白衣女孩轻轻拨弄着手上的铃铛,坐在了流风身旁。

  在流风所认识的人当中,拥有如此沉静气质的女孩只有夜一个。这个女孩便如她的名字一样,夜一般的静。

  女孩抬头顺着流风眼望的方向望去,在那里,她找到了流风目光的焦点,女孩美丽的眼中有几许难名的波动。

  “在想阿雪吗?”

  “嗯!”

  在这个共同经历过生死难关的女孩身边,流风能找到跟穆雪在一起时的那种自在。想想,就在之前的不久,这个女孩还视自己如路人,而现在却能像一对老朋友一样坐在一起,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

  女孩痴痴地望着天上的星星,心中突然多了几分凄苦。如果,如果有人能够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

  “我,我想我该走了。”心念几转,女孩终于决定离开。

  流风楞了一下,转头看向夜时,女孩目光却避开了他。流风不禁又是一楞。

  “你要去哪?”

  “去找我哥哥,我不想他继续下去。我就这么一个哥哥,世上唯一的亲人……”说到这里,女孩的眼中泛起了朦胧的水雾。

  可惜流风看不到女孩的眼睛。

  “你去了也没用,他的个性,应该不会听人劝的。你一个女孩子,在外漂泊很辛苦的。”流风不自觉地流露出关心。

  “嗯,我知道,谢谢!”

  面对流风的关心,夜的心又轻轻地颤了一下,只是她的脸上依然平静,目光依然望向天空。

  流风自嘲地笑了一下。这对兄妹的性子其实是一样的,倔强到底,虽然他觉得一个女孩只身流浪的确不容易,可他知道,这女孩决定的事他改变不了。

  “那好,祝你一路顺风!”

  流风伸手过去,跟夜的小手握在了一起。夜的手跟那个大雨的夜晚时一样冰冷。

  “嗯,谢谢!”

  两人又并肩坐了片刻,夜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每每看到流风望向天空的目光,她的话便咽了回去。

  “希望你和阿雪能够早日重聚,在那之前,你得好好照顾自己才行。”

  “呵呵,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不会照顾自己吗?”

  “我指的不是这个,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吗?你找出原因了吗?”

  听到这话流风才明白过来,原来夜指的是那晚在议事堂中自己突然发狂,最终妖兽之心消失在自己体内的事。

  流风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自从那晚之后,除了我的灵兽突然苏醒了以外,似乎再没有别的异常。”

  想想还真是奇怪,裘蒂姆曾说过,它的再次复原是需要经过很长时间,未必是一年两年内能够完成的,可如今它突然就莫名其妙地苏醒了,这的确有些异常。

  见流风陷入了沉思,夜再次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悄悄地起身,离去。

  待得流风回过神时,微弱的星光下,白影已经渐渐模糊。望着夜离去的方向,流风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