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望着那怪物突地一动,所有扣着扳机的手指都开始用力,机器人们的炮口处也亮起了红点。
就连远处的流风,都下意识地把龙若紧紧地护在了怀里。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怪物并没有发动攻击,它只是茫然地望着四周。
艾力文心头一松,心底又升起一丝希望。
成,成功了吗?
那怪物茫然地四下张望,仿佛是一个新生儿,完全不认识这个世界,更不知道身在何处。慢慢地,它开始害怕,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最后竟然抱着头,缩成一团,在空中来回翻滚。
“亚树,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
那怪物突然间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四肢又缓缓地伸展开来,平趴在空中,还没等旁观者明白它的意图时,那个怪异的身体又起了变化。在风中鼓动着的翅膀开始慢慢地回缩,四肢也被压缩似地变粗变短,慢慢地,淡金的肤色退去,纯黑的体色又覆上了它的整个身体。
它竟然退化回原来的状态了。
又过了一会儿,它终于平静下来,以一个生化兽的姿态在空中悬浮着。
艾力文呆呆地看着它,心中升起一股挫败感。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似地喊道:“力普,力普哪去了?”
众人一呆,这才想起刚才跟它同化了的那个生化人,直到现在还没出现。
似乎听到了人类的疑问,那生化兽巨嘴一张,一个人类的脑袋从嘴里吐了出来,然后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一甩尾巴,撞开了一个连接外部通道的闸门,飞走了。
艾力文突然惊醒过来,怒骂道:“饭桶,还不去追!”
这时那些生化人才反应过来,飞身追了出去,片刻之后,飞行器也都接到了相同的指令,一窝蜂似地追了出去。
良久,艾力文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问向亚树道:
“研究出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失败了吗?”
在艾力文发呆的时间里,亚树一直忙碌着,听到他问起,便答道:“这……似乎有一点眉目了。”
艾力文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禁疑惑道:“怎么?问题很严重?有补救的办法吗?”
“其实问题是出在那些生化兽身上……”
其实以这个实验本身来说,生化兽的成功已经使其进入到最终阶段,只要生化人能够跟生化兽完美地结合在一起,那么一支类似于灵将部队却又与其完全不同的新部队,便可以诞生在这世界上,以其性质看,可以称其为“类灵将”部队。研究这种类似于灵将的新生化部队,便是这个新人类实验室的成立目的。
灵将的特点在于一人一兽之间的沟通,互动,最后互相统一,结合人与妖兽之间的力量,形成一种强大的战士。而研究生化兽的初衷,正是从模仿灵将的角度出发,试图以生化人和生化兽来达成这种结合方式。
生化兽的诞生无疑是一项创举,为这实验计画的完美实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可是有一点是那些科技工作者没有想到的——他们创造出了拥有自我意识的生命,却又强行对其意识进行控制,使得生化兽们自然而然地产生反抗意识,这在普通的战斗中并没有任何影响,可是在生化人与生化兽结合的时刻,却产生了不可预测的变数。
由于需要做到精神层面的契合,生化人必须以自己的精神力量去与生化兽的意识沟通,就在这个时刻,被施加于生化兽的控制也蔓延到了生化人的精神层面。
为了使生化兽成为受控的战争工具,它们一诞生出来,便被输入最血腥残酷的杀戮程序,在战斗期间,一旦这程序被打开,它们便成为了毫无血性的屠杀工具。
可任谁也没想到的是,这种精神控制在生化人身上体现的更加强烈,只一瞬间,便毁掉了生化人的自我意识,最终并承受不住那种负担,导致爆体而亡。
“也就是说,如果去掉对生化兽的精神控制,那么拥有自我意识的生化兽,必然对生化战士产生排斥,可如果加上对生化兽的精神控制,却又绝非生化战士们所能承受的。这便是这个实验体失败的原因。”
这些便是亚树经过研究后得出的结论。
其实他并不知道,即使没有这种精神控制上的失误,生化人与生化兽之间的结合也必将失败。
从灵将修炼的角度来看,灵兽都是先从精神层面与灵将结合,然后再借着灵将的力量形成实体,这才产生灵将。而生化兽已经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体了,要想跟生化人合二为一几乎是不可能的,这就像要求一个人类武士跟一个成年妖兽合体,去产生一个灵将一样,都是近乎不可能的。
当然,在历史上,也曾经有过意外,就如同世界上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概率一样,在数百年前,的确有人曾经以这种方式修成灵将,那人在灵将史上拥有崇高的地位,那便是以一身金甲闻名天下的金光魔,金森。
不过这些事并不是亚树能够知道的,即使是四百多年前便身为生化人领队的艾力文,也无从知晓。
听完亚树的一番解释,艾力文的眉头皱在了一起,这个面目斯文的生化人似乎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就在实验即将取得突破性的进展时,却突然因为某种事先未曾考虑到的因素而夭折,这的确令人难以接受。
早在四百多年前,他欣然接受命令来到这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实验室中,并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是因为他有自己的理想。
“那么第二个呢?”
“第二个产生的异变正在分析中,还没得出结论。目前所知的是,我们已经失去了对它的控制,它成为了一个地地道道的野生生化兽。”
艾力文楞了楞,颓然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注意到艾力文的表情变化,亚树安慰道:“你放心,我会尽力寻找解决办法的。”
艾力文抬头看看眼前这个人类,心中涌起一丝久违了的感情:“麻烦你了!”
亚树微微一笑道:“我们相处也有好几年了,居然还对我说这种话,难道不把我当朋友吗?不过有一点我一直觉得很奇怪,艾力文,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个实验呢?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对这实验的关心,并不完全出自于总统大人的密令,似乎是跟你本人有关吧?”
艾力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冰冷的陈年记忆泛上心头,沉默许入才道:“亚树,你知道生化人意味着什么吗?”
以亚树的身分来说,他当然清楚研究生化人的最初目的。
“嗯,宣誓效忠于政府,以保卫人民、保卫大总统为最高信念,抛弃做为人的根本,接受无人道的改造,成为无敌的超级人类战士,这便是四百多年前研究生化人的根本目的吧?”
艾力文嘿嘿一笑:“无敌的超级战士?亚树,难道你不觉得用超级战争工具来形容生化人更恰当吗?虽然美其名为经过改造的超级人类战士,可时至今日,生化人已经被所有人视为异类或是战争工具了,做为一个改造人,战争就是存在的目的,死于战争就是解脱的方法,在漫长的岁月里,用所剩不多的感情去体会时间的无情,去等待最终的死亡,这便是生化人存在的意义?”
曾几何时,生化人出现在世人面前时,他们所听到的都是满含恐惧的惊呼,他们所见的都是含着惊恐与怜悯的眼神。
人们一方面害怕他们恐怖的实力,另一方面却又在心里生出一种毫无理由的高傲,在他们眼里,自己这些人终究只是一些半人半机械的怪物,是完全与人类不同的异类。可是做为生化人本身,为了所谓的崇高理想抛弃了一切,得到的却是如此的不公,没人还记得他们也曾经是有血有肉、有意识、有感情的人类。
在感情的世界中,有一种叫做孤独的东西。当他们不被所有人接受的时候,他们只能把眼光挪到与自己完全相同的“同类”身上,他们在彼此的眼中读取相同的内容,然后化成理解,藏在心底。
孤独之中,被遗弃的与被遗弃的互相慰藉,形成一个自己的团体,与外界完全地隔绝,从此真正的做为一个单独的种族默默地存在着。
艾力文便是这种族中的一员。
“亚树,我这样解释你能明白吗?明白我这样一个生化人的感受吗?”
亚树默然点头。这一刻,他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方式去安慰眼前这个生化人。语言永远在关健的时刻显得苍白无力。
“……可是,亚树,你知道吗?做为一个我这样存活了四百多年的生化人,我也有追求的目标,或许也是整个生化人种族的目标,也可以说,那是我们自己体悟到的生命的意义……”
闻言,亚树愕然抬头,却见艾力文静静地立着,面容沉静,微现黄色并呈半透明的双眼望向远方的某处,经过四百多年的漫长风貌,沧桑渐渐地染进他那双经过改造的双眼中。
“……一个生命,诞生或消亡,都像历史中的一粒尘埃,毫无意义,可是生命做为一个整体,却有着他们的根本意义。生命,存在着,其目的在于进化……”
进化这个词从远古时代起就有了,一般的时候,生命的意义,生命存在的价值,都是指单个人而言的,可是当那个人死去的时候,这些所谓的意义或价值都化为飞灰,不留半点痕迹。唯一能够让历史记住的,便是整个生命的进化史。从四足爬行进化到人立而走,从不开化的兽性行为进化到会思考、会判断,这便是进化。
“据我所知,原天那些所谓的灵将在最初诞生的时候,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一条继续进化下去的道路。人类与妖兽相结合,在历史上开创出一条新的进化之路,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构想啊!
“可惜,现在的灵将已经忘记了最初的目的了,人类,堕落了……可是,亚树,你知道吗?进化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即使不再被视为人类,我们这些被改造过的生化人,最终要走的也是进化之路。进化是所有生命存在的最终意义。”
亚树清楚地看到,这个平时温和有礼的生化人,眼中散发出一种叫做狂热的光芒。
“这些年来,在人类当中,只有你没把我当成异类去看,我的身体能够进化到现在这种程度,也多半是你带给我的,可以说你是我唯一的一个人类朋友,所以我可以直言不讳地告诉你,生化兽的研究正是我所追求的,生化人的进化之路上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亚树心头一震道:“我明白了,你是想通过模拟灵将的方式,来寻找一条生化人的进化之路,是这样吧?”
艾力文缓慢却坚定地点头:“不错!寻找生化人自己的进化之路……你,我的朋友,你能帮我吗?”
亚树突然明白,在自己眼前的,已经不再是所谓的超级改造战士了,或许,应该称之为一个新的种族才更恰当。当一个不同于其他生物的团体有了自己追求的生命目的时,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新种族。
“我,我……”亚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难以选择了。
做为一个为政府工作,曾经宣誓效忠于总统、效忠于人民的工作者,去帮助一个怀有私人目的的团体或种族,是违反风都的法规的,可是做为一个科技工作者,在他心底始终燃烧着一股热情,那是为科学献身的最高信仰。现在,在他的眼前就有一个改变历史,开拓科技新视野的机会,他能够说不吗?
艾力文紧盯着亚树的双眼,期待着他的答案。
“好!尽我所能……”
清晨,阳光刚刚露出地平线,微黄的光芒悄悄地洒在大地上,映亮一抹纯净的蓝天。
潮湿的气息混着微微豆香,和着远处轰鸣的炮火声在长街上漂浮。
虽然天气还有些微凉,长街两边仍然准时地升起炊烟,然后一群群各行各业的人便像闻到蜜香的蜜蜂一样,纷纷涌进这条街。
格兰堡,做为最强的要塞,它有完整的自给自足体系,庞大的要塞中除了军人外,还有各种配套的服务行业。
单以其规模而言,格兰堡已经算是一个中型的城市了,即使是处在战争最前线,每天都要禁受炮火的洗礼,仍然有几十万人滞留在这里。
他们中一大半是后勤军人,还有其他从事各种服务业的小商人、战地记者、祖居于此的老户,当然,还有少许的间谍。
这条街叫晨阳街,是各类早点小吃最集中的地方,在清晨初升的阳光下,坐在街头吃上一碗热呼呼的馄饨,喝一口香喷喷的豆浆,或者是抢个好位子吃上一碗头汤面,这对于那些已经习惯于面对远处那些炮火的人来说,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享受。如果能够顺便听取一些最新的小道消息,那无疑是锦上添花了。
“哎,老张!你也跑来这里吃东西啊!”
老张远远地打着招呼:“哟,这不是老王吗?好久不见了,来,坐兄弟旁边,咱哥俩好好聊聊!”
“呵呵,不了,一会儿还要赶去运军需品呢。”老王大口大口地喝着麦香粥,一副赶时间的样子。
“哟呵,平常没见你这么忙呀,怎么最近转了性子了?要不就是军队又有大行动了?”
“嘿,这你还真是问对人了,我告诉你,最近咱们军队正筹画一场大会战呢。”
老张半信半疑:“真的假的?上次你告诉我天罚部队上战场了,可我到现在连个灵将的影子都没见过呢。”
老王打了个哈哈道:“啊哈,那是意外,临时又有了变化,可这次绝对是真的。这可是我那当队长的小舅子亲口跟我说的。”
“你少唬我,我可是打听过了,你那个小舅子是管后勤的。”
“他妈的,你别不信,俗语说的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要是……”
老王比手划脚地解释着后勤的重要性,可说着说着,却发觉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小,偌大的一条街上,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大声讲话,他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最终停了嘴。
安静就像是骨牌一样,第一个被推倒后,一个马上被波及,如浪潮一般迅速扩展,转眼传遍了整条街,然后是整个要塞。然后所有人开始循着安静传来的方向,寻找源头,可还没等找到,他们便觉得头顶似乎有一片云飞过,巨大的云层,遮住了清晨的阳光。
一片巨大的蓝云悄悄地从头顶飘过,在要塞上方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那是一种比天空的蓝略微深远的颜色,数百个细小的蓝点跨坐在各种巨大的妖兽身上,形成一片奇异的云。
那是什么?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中都存在这个疑问。
在原天的部队中,地方守备部队是统一的绿色军服,而守备部队中高级一点的军官则是黄色军服,他们中有一部分是拥有兽化能力的修罗战士。
正规军与地方守备部队的不同是,普通军人的军服都是黑色的,沉静深沉的黑色,象征着在战场上艰忍顽强的武者精神。
在黑衣武士之上,有着被称为战场上最精锐的部队与战场死神的修罗部队,这支部队清一色的由修罗战士组成,青色的军衣,正象征着他们那种类似野兽一样的狂暴攻击力。
除此之外,在整个原天的部队中,只有一支特殊的部队身着蓝色军服,在数百年的原天战争史里,几乎没人见他们出动过,可是只要有人发现有一片蓝色的云在天空中掠过,那么它便一定是——天罚。
突然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喊叫:“天啊,是天罚!”
“是天罚!”
突来的声音仿佛是一个反方向的波浪,以比原来快了数倍的速度,席卷了整个平静的要塞。
突然间,整个要塞里像被投下了巨大的炸弹,所有人都疯狂了。
小吃店老板撞翻了桌子挤进人群里,赶路的司机扔下半个烧饼走向街头,正给孩子喂奶的年轻少妇,来不及整理衣衫便直接奔出了家门……
军营中士兵全都涌了出来,就连要塞城头上观察敌情的哨兵都抬起了头,然后,在某一时刻,仿佛接到某种统一的命令一般,所有的军人齐齐抬手,行起了标准的军礼。
街头上,所有人都争相奔跑,无数的人群涌上街头,纷纷朝着天罚飞过的方向追去,仿佛是追在明星座车后的歌迷,此刻他们嘴里所喊的只有一个词:
“天罚!”
巨大的欢呼声响彻整个要塞,甚至连数十里外的风都阵地上都能听见他们的欢呼,风都的士兵们远远地望去,地平线上那朦胧的黑影,仿佛是睡醒了的猛兽,正在昂头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