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再次回到原天城时天气已经很暖了,六月的日子里,原天城中繁花似锦、人流如潮,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与三个月前流风离开的时候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自从流风从荒原返回以后,各种嘉奖便不断地砸在他身上,无数赞美之辞不绝于耳,城主穆铁岩甚至亲自前往前线夸奖了他一番,一时间,流风成了全原天的名人、英雄。

  当然,用吉娜的话说,这是他应得的。

  “若不是你的计策,我们也不可能在战争中取得如此大的胜利。”

  可对于流风来说,其实这些并不重要,他所在意的不过是身边的几个人而已,他所做的也只是为了那些人。

  成为名人的日子并不好过,走在街上的时候,经常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好吧,就当那些是敬佩的目光好了,可是承受着这些目光的同时,流风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不喜欢成为焦点,不喜欢被人注视,他所要的只是他在意的那些人能够注意到,这就够了。

  可惜,很多事并不能够随流风的意愿而改变的,在不知不觉中,他的身边就起了很多变化。

  开始的时候,瓦林任命他为一个连队的指挥官,并经常将他派往最前沿的阵地上,然后是指挥战斗团,进而是师团。到得后来,甚至让他统领一支由修罗战士组成的师团。短短的一个多月里,他一举升为了战场上的主力指挥官。

  从历史上看,他可谓是升官最快的一个了。

  流风明白,他得到的这些,更多的是由于他跟城主之间的关系,更确切的说,是由于他跟穆雪之间的关系。

  在穆铁岩眼里,流风跟他是自家人。不过后来流风才知道,其实这些升迁最终只是为了一个目的——那便是天罚的副指挥官的位子。

  在原天,师团长有无数个,可天罚部队的指挥官只有一个,任何师团长都不能跟天罚部队的指挥官相提并论,从这个意义上说,天罚的副指挥官,也远比一个普通师团长来的重要。

  他这次回到原天城便是为了这个,因为一天前他接到通知,原天城将举行一次大的庆典活动,而且城主将乘这个机会任命他为天罚部队的副指挥官。

  其实流风自己也明白,自己今时今日的身分地位只是一种泡沫效应,在这个动荡的时代,他做为一个倒楣蛋被推上了前台,成为了城主手中的一颗棋子。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为了穆雪,他只能继续去充当这个棋子。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太多无奈,想拥有,你就必须先学会舍弃。

  回来已经有几天了,流风曾经见过城主,也曾问及穆雪的近况,穆铁岩告诉他穆雪正在闭关修习先祖传下来的神秘剑术,她出关的日子是六月十一日,也就是这个几百年来最大的庆典举行的时候。

  这些天里流风特别思念穆雪,那是一种没来由的销魂蚀骨的思念,他很想见穆雪一面,哪怕只是偷偷地看一眼也好,不知为什么,他有种感觉,好像……好像再也见不到了一样。

  可惜,他的这个愿望终究没能实现,所以他只能住在穆雪的小院里,一边躲着来自各方的干扰,一方面睹物思人怀念过去。

  白天的时候,他就坐在阳光下细细地雕着那块穆雪送他的情人木,而晚上的时候,他会坐在林边,信手摘来一片树叶,吹一曲淡淡的小调。他偶尔也会看看星星,不过只是看一眼便转过头去。不知为什么,一看到那些红色的星光,他的心头就一阵烦躁,尤其是最近几天。

  小龙若一直跟着他,片刻不离。静静地看流风雕着手中坚硬的木头,靠在流风怀里听那淡淡的曲子,困了的时候,便蜷在他怀里睡上一会儿,这便是她的生活,她很满足。

  流风回来的第一天便去拜访龙先生了,可惜他不在,祈愿塔和小酒馆里都没有。有那么一刻,流风觉得祈愿塔中存在着某种他所熟悉的气息,他曾一度想走进去,可刚到门口便被龙若拉住了。

  小龙若只是摇头没说原因,于是流风也不再问,塔也就没进。

  不知不觉中,几天的时间就过去了,万众瞩目的全国性的大庆典终于到了,对于流风来说,这一天的意义非比平常,因为他终于可以见到穆雪了。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一天也同样的不平常,因为这是一个被后世载入史书的日子。

  这一天是六月十一日,天空历四四六年。

  今天是庆典正式召开的日子。这一天,原天城中人潮涌动,街头巷尾到处都挤满了庆贺战争胜利的人群。由于这个庆典是早在格兰堡会战取得胜利时便开始准备了,所以从全境各地闻声而来的游客,比平时多出了数倍。

  据说,自四百多年前原天建国以来,从来没有过如此盛大的庆典,所以这次大典可以说是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盛会。为此,政府花了大量人力财力进行了周密的准备。

  首先是会场的问题。

  毫无疑问,地点是原天城中心的胜利广场,那里是全原天最大的广场,可以同时容纳数十万人。

  自从议事堂被炸之后,胜利广场曾一度萧条,很少有人会在这里驻足,一方面是因为当时极不稳定的形势,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当时的爆炸太过严重,以至于广场被破坏了大半。

  为了迎接这次庆典,政府招募了大批工匠日以继夜地赶工,终于把这广场完全修复,并且还在广场中央,原来议事堂的位置处,修建了一座高达百米的天台。

  天台装饰的很华丽,宽广的台面用工整的白石铺成,看上去显然高贵整洁;台中央处立着一道极具气魄的横梁,梁正中挂着一块巨匾,上书“朝天台”三个大字。

  此刻,流风正站在城主的面前听他说着些什么。

  不知为什么,今天流风从起床开始便觉精神有些恍惚,总有种很困倦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就像现在,他根本不知道站在他对面的城主在说些什么,他甚至记不起自己是如何走上这高台的。

  台下不时响起巨大的欢呼声,热烈的鼓掌声,还有少男少女们异常兴奋的高声尖叫,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让流风有种身处搅拌机之中的感觉。

  望望台下,人头涌动,黑压压的一片,像聚在蛋糕前的蚂蚁一样,让他胸中产生阵阵烦躁甚至有呕吐的冲动。

  流风努力地晃晃头,心中纳闷,这世界好像突然疯掉了一样,为什么一切都与平常不同呢?这不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流风开始努力地回忆。

  恍惚中流风仿佛陷入了梦中,朦胧的月光下,他轻轻地含着一片树叶,吹奏着老梅林的那首曲子,悠扬的歌声中,小龙若蜷缩着身子伏进他的怀里,小脸上露出安详的神态。轻轻地抱起小龙若,把她放在床上,再替她细心地盖上被子,然后转身……

  转身……转身……流风突然觉得眼前好像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睛闪过,阴森森的眼神中含着无限的杀机,恍惚间,他拨出了刀,狠狠地刺了出去!

  突然间台下的人群静了下来,好像所有人同时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一样,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整个广场。

  突来的寂静似乎使流风清醒了一些,他晃了晃头,想努力地弄明白自己身在何方,以及在做什么。

  恍惚间流风眼前又现出了穆雪的身影,她正在自己面前说着些什么,似乎还一边说一边擦着眼泪,仿佛很悲伤的样子,流风使劲地竖起耳朵去听,可就是无法听清半个字。

  阿雪,你在说什么?

  穆雪张嘴说了一句话。可是流风耳中却一片空白。

  穆雪又重复了一遍,他还是没有听清。

  慢慢地,穆雪转过了身,眼睛中充满了失望,她似乎想要离开。流风想伸手留住她,却不料一把拉了个空,抬头看去,却见她已经走出了好远。

  阿雪,不要走!

  不……不要走!

  流风的脑中突然有什么裂开了一样,剎那间,仿佛有一片光芒射进了他的世界,流风瞬间惊醒了过来。睁眼看去,却见自己对面,城主正回过身跟身后的瓦林交谈着什么。

  他只觉得手中沉沉的,低头一看,却见妖月不知何时已经被拨在手中,此刻只差半分就顶在了城主的胸口。

  凉风吹过,流风的后背上冰冷一片,却不知何时起,背上的冷汗已湿透了衣衫。

  望了一眼台下的众人,却见他们全都无声地望着自己手中的刀……刚好就在这时,穆铁岩也回过头了,他看了看流风,又瞄了一眼胸前的刀,脸上没有惊恐,只有一丝了然式的笑意,仿佛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可是与他不同,台下所有人都虚惊一场。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一幕难以置信的画面:一个初立大功的灵将,一个与城主有着莫大关系的年轻人,他在万众瞩目的高台上公然拨刀指着城主。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发生了大变故的时刻,刀停住了……或许,或许这只是一个小玩笑,一个事先安排好的活跃气氛的小插曲吧。

  不远处,缓缓逼来的卫队士兵们心中暗松了一口气,退了回去,能够站在城主身边的人,没有理由对他动手。

  全原天的人民都通过各种途径注视着这一幕。那个立下大功的少年突然拨出了刀,然后刺出,最终又在城主的胸口处停下,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然后又重重地落了下来。

  不少人如释重负地拍着胸口,向其他人表达自己方才的紧张之情。或许,这只是在这个举国同庆的大典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罢了!

  那一刻,所有人都暗松一口气。

  可就在这个时候,长刀停在城主的胸口,而城主正回头看向流风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时,在城主的身后,一直肃目而立的瓦林突然偷偷地在城主背后推了一把。很小的力气,若是在平时,这么小的气力只够把城主推出几步远而已,可是在这个时候,在城主身前顶着一把刀的时刻,他的后果是……

  冷森森的刀锋毫无阻碍地戳入城主的心脏处,然后刀尖从他的背露出来,缓缓地,鲜血自他的嘴角与心口处流了出来。

  突然之间,刚刚恢复喧闹的广场,不,应该说整个原天,又一次静了下来。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又被无情地拉扯至极限,以至于全原天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张大了嘴,忘记了呼吸。

  静,死一般的静,连呼吸声都没有。无边的寂静蔓延到了整个世界。没有时间震惊,没有时间惊慌,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卫兵们,也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那一刻,世界不单是声音上的安静,所有的一切都完全静止了下来,惊诧的目光,苍白的脸色,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不动。

  流风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贯穿了城主身体的那把长刀,傻眼了。

  错觉,一定是错觉……

  鲜血不断地从穆铁岩嘴里和刀锋处流出,他的脸上没有错愕,他还是在笑,还是那种了然一切的微笑。他颤抖着唇,用微弱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话:“孩,孩子,对不起……”

  流风的脑中一片木然,此刻的他彻底地呆住了,他完全没有听到穆铁岩的话。

  “对,对不起……”

  对不起……此刻,这片寂静的天地里只有这个声音存在着,它的发音是如此的清楚,完全不会让人产生误解,可偏偏听见这三个字的人,却无法体会这话中的涵义。

  微弱的声音中,穆铁岩缓缓地软倒在台上,清冷的刀锋自他的身体中滑出。

  随着穆铁岩身体的倒地,仿佛有一个什么制动开关被打开了,死一般寂静的世界突然响起巨大的,甚至可以称之为疯狂的喧闹声。

  “刺客……”

  “奸细!”

  “卫兵,快抓住他!”

  “城主死了!”

  “叛乱,叛乱……”

  流风眼光呆滞地看着刀尖上凝着的鲜血,殷红的、美丽的血珠在微风中滚动,滑落。流风就那样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也不知周围发生了什么。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他已经陷进去了。

  这个人生本身就是一个陷阱,早在人生开始的时候他便陷了进去。

  冥冥中,流风感觉到一个能够令他的心刺痛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茫然举头望去,却见穆雪正高高地站在浮在天空中的那个银白色球体的一个平台上,远远地望来。

  即使是如此远的距离,流风也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悲哀与伤痛。他仿佛看见有两行清澈的泪水,从那美丽的脸庞上画过,然后在微风中掉落。

  长发飞扬,白衣如雪……

  那个熟悉的影子就在对面不远的那个地方,与流风相对而立,可是流风突然觉得他们之间是如此的遥远,仿佛隔了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伊人就在彼岸,可他这一辈子却再也无法触及。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一个词,咫尺……天涯。

  不是的,阿雪,不是你看见的那样,我没有……杀了阿雪的父亲吗?

  是我吗?我的刀上为什么有血?

  流风拼命地摇头,他想努力地回忆刚才的细节,可是他竟然什么都记不得了,脑中一片空白。

  流风抱着头跪倒在地上,他无意识地撕扯着头发……

  不对,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可事实到底是什么样的……

  记不得了,为什么完全记不得?

  卫队士兵们恶狠狠地扑了过来,他们不在乎眼前这人是谁,无论是谁,只要危害到城主,他便只能死。亲卫队的存在意义便是保卫城主,城主被刺杀了,那么他们的使命便只有一个,那便是即使丢了性命也要把凶手处决。

  高台下面,广场上的人群像苍蝇一样乱哄哄地吵闹着、奔跑着。这些平庸的人以往还不觉得什么,自顾自地生活,自顾自地欢笑,他们以为一切都不关自己的事,因为身为平民,他们的头上理所当然地应该有人替他们顶着那片天。可是突然之间,撑天的大柱倒了,天塌了,于是他们慌了。

  流风见到了台下疯狂的人潮声,他茫然地望着台下四散奔逃的人群,和渐渐逼来的卫兵们,直到现在还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世界,真的疯狂了吗?

  抬头望去,远处那纤弱的人影依然静静地站在风中,即使如此之远,他也能感觉到那遥遥传来的声音,那似乎是,心碎裂的声音。

  卫兵们已经逼到了身前,刀剑齐举,下一刻便要把流风斩成肉泥了,可流风仍浑然不觉。刀上血迹未干,他仍在试图回忆刚才发生的点点滴滴。

  几百把刀剑恶狠狠地斩下,在半空中划出亮丽的色彩,为流风最后的人生做着点缀。

  蓦然间,金光大盛,一道金色人影冲上了高台,而后那人影又分裂成三道金光,六道金翅同时飞展,瞬间击倒了拥上前来的大批卫兵。

  “阿风,不要发呆了,快走……”

  流风恍若未闻。

  “阿风……”

  金色的人影摇晃着流风的肩膀。流风依稀辨了出来,那是金天的声音。

  “阿,阿天,我做了什么?”

  “现在不要说那么多了,跟我走吧,先离开这里!”

  说话间,金色的双翼凌空飞展,金光卷起流风的身躯流星般地投向天空的远处。

  金天的腾空而去仿佛惊醒了什么一样,宁静片刻之后,无数道颜色各异的流光纷纷腾空而起,衔尾直追而去。

  台下,华特望着远处天空中的人影,眼中闪过一丝难明的光芒,片刻之后,他默不作声地召出灵兽追了出去。

  请继续期待《天空战记》续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