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上,天空历四三八年爆发的那场历时八年的战争,被称为“第二次天空战争”,也有人称其为“后天空战争”。
在后世人的眼中,单就这场战争而言,它是完全无法跟四百多年前那场“天空战争”相比的,它不如天空战争那般激动人心、波澜壮阔,不如它那般旷日持久、可歌可泣,更没有它那种充满光荣、梦想、英雄与豪情的传奇色彩。
然而,若是把整个历史当成一个整体,这场战争的意义却比天空战争更为重要。
后世的人类在提起这场战争的时候,都会同意这样一句话:“‘第二次天空战争’做为一个新时代的开端,将会被永远地记在人类心中。”
许多年轻人可能并不了解这句话中“开端”二字所代表的意义,在历史上,每一个时代的开端,都代表了一段漫长的岁月。
那是一个充满战火和硝烟的年代,那是一段用鲜血和死亡推动着的历史,在那个年代的上空,永远地飘浮着血腥以及腐尸的味道,阳光被血雾隔断,大地在黑暗中挣扎,那是一个被后世称为“黑暗时代”的年代,根据其特性,也有不少人把它称为“大覆灭时代”。
在第二次天空战争中,最为激烈的战斗,都集中在了战争的最后一个年头,它的惨烈甚至超出了四百多年前的那次建国之战。
许多年以后,人们仍可以在原天城所处的那片广大的土地之中找到断骨残骸,在断壁残垣中,在几米深的地底,或是在幼小的婴儿枯骨下,人们经常可以发现腐烂的钢铁、断折的刀剑,它们的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当年的那段历史,可惜,后世之人无法从中读取那段充满悲歌的历史……
天空历是原天特有的纪年法,是为了纪念天空历元年--即风都的冰川历二七六九年一月一日--原天在与风都鏖战一十三年后终于宣布独立,建立了自己独特的体制,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家而实行的新历法。
在原天正式建国之后的数年间,被压迫已久的风都下等人争相投奔,风都上层一度陷入恐慌,到得后来,甚至颁出“叛逃出国者,一律死刑”的严令,并严密地封锁了周边国境,像避瘟疫一样把原天隔在了外面。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三百多年,直到最近一百多年,两国才恢复了少许的往来。
经过协商之后,两国很默契地各开一道方便之门,用来实现两国之间各种大宗的商业贸易,以交换各自的必需品。
当然,有政策就会有漏洞,不少怀有各种目的的团体或个人,在经过种种伪装后,利用交易的空档频繁往来于两国之间。到得后来,这道小门就像被腐蚀了一样,越来越大,来往的人流也越来越多。
对于这种现象,两国都因种种原因而采取了一种放纵的政策。
一直以来,这股互相往来的暗流里,有一大部分是逃离风都的下等人,他们都是无法忍受风都法案中对下等人的苛刻,而逃进原天的。
当然,还有一少部分是因为向往风都的繁华而逃过去的,但相对来说,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严格地按照比例来讲,前者与后者之间的比例大约是五比一,这个比例一直维持了四百年左右。
然而,到了“第二次天空战争”的尾声阶段,这个比例却一变再变,从战争爆发初期的暂停交流,到中间的恢复,再到后期的混乱,这一切都说明了当时局势的诡谲多变,这其中,混乱最为严重的便是天空历四四六年。
天空历四四六年六月十一日,为了庆祝前线大捷,原天举行了四百年来最隆重的欢庆大典,不曾想,大典才刚刚开始,原天城主便遇刺身亡,而这个凶手则是之前被捧到了云端的大功臣流风。
可以想象之后的会场是怎样的混乱,据说当时的广场上,被挤伤踩死以及事后无故失踪的多达上千人。
事出突然,太多的人无法做出迅速的反应,可是在沉默片刻之后,各方相关势力相继出现各自不同的态度。
相比之下,城主穆铁岩遇刺当天的人心惶惶、不知所从,只是属于民间的一种混乱;从第二天开始,各种严重的危机迅速浮出水面。
首先,便是风都方面的动向。
在前方军队屡战屡败的情况下,风都的政局也开始不稳定。
自数月前的那场大游行之后,越来越多的民众走上街头,他们在指责政府腐败无能、军方指挥不力的同时,大声呼吁,要嘛停止战争,要嘛恢复枫千华大元帅的职位。
据传,国内有一些反政府组织,正在联手策画一场规模巨大的罢工,如果这场大罢工真的出现,那么现任总统的政治生涯也就结束了,因此,自六月十日起,枫千华再次接手前方的一切军务,风都前线的军事溃败被画上了终止符。
六月十二日,失踪数月之久的叛乱者--原大将军扎姆卡,突然出现在大众面前,他拥立着七贤者之一--光明王炎的后代焚,打着捍卫原天政权的旗号,大肆宣扬国家面临覆亡的危机,号召人们勇敢地站出来跟随英雄的后代,一起于这乱世之中拯救国家与人民。
在群龙无首的局面之中,不少扎姆卡的旧部,都投入他的帐下。
同日,失踪已久的四暗天的踪迹再度出现在原天城中,不少政府要员被其刺杀身亡。原天城中人人自危,许多手握重权的要人闭门不出,以求自保。
六月十二日晚,坐镇格兰要塞中的天罚部队连夜赶回原天城,回归了天罚总部,指挥官烈拒绝了所有人的约见,终日守在天罚总部之中,意向不明。
做为战时司令官的瓦林,派重兵守护着穆家唯一的继承人穆雪,同时派兵封锁出入原天城的要道,造成了全城戒严的局面。
当然,这些情况都是流风和金天所不知道的,此刻他们正躲在偏远的城郊,确切地说,他们是躲在位于城郊处的原天学院的边缘处。
那是一棵流风很熟悉的老树,当初与金天和穆雪的相识,就是发生在这棵树下。
自从两天前流风被金天从混乱中带到这里之后,他就一直坐在这树上,不言不动,也没说过任何话。
金天只是按时把从学校食堂里偷来的东西放在他面前,他没问流风在想什么,也没有试图去打扰流风。
每个人心中都会有结,需要自己来解,解得开,人生便步入另一个阶段,解不开,就变成一个死结,从此束缚住整个灵魂,直至死亡才能解脱。
金天望了望天空,透过枝叶,那片蓝天有着与两年前相似的面孔,白云飘过,他的思绪也随之飘飞……
“阿风,你猜将来我们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两年前一个闷热的下午,众人缩在树荫里躲避着难耐的火热。那时流风和穆雪背靠着背坐在树上,在他们身旁,金天和纱不停地打闹着。
“我想,应该会想起很多往事,缅怀着逝去了的年轻岁月吧。到那个时候,走在林间的路上,看着来来往往朝气蓬勃的学生们,会突然觉得这里有一种似曾熟悉的陌生,会怀念曾经属于自己的校园,怀念自己的年代……”
“是吗?我觉得不该是这样的。”穆雪歪着头闭着眼睛,脸上露出憧憬。“到那个时候,大家应该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也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朋友们走在一起谈天说地,爱人们手牵着手,共同回忆着过去相识时的点点滴滴,说到妙处时相视一笑,互相依偎……”
“不对不对!”金天截断穆雪的话道:“应该是功成名就、意气风发,带着一票人马浩浩荡荡地回到昔日的校园,于是所有年轻的学生们都发出惊叹--啊,原来他居然是我的校友啊,太不可思议了!然后就有无数青春动人的美女拥上来……”
金天一边流着口水,一边晃着脑袋作着美梦,纱的拳头毫不留情地落在了他的头上:“要死啦!想的美,就怕你回来的时候,人家都像躲瘟疫般躲着你。也只有我这样的大美女回到这里时,才能引起巨大的轰动……”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了穆雪一眼,干咳了一声:“嗯,只有我跟阿雪这样的大美女才行,到时候一定有无数的帅哥围在我们身边,他们捧着美丽鲜花,大声地朗诵着感人的诗歌,许下令人心动的誓言……”
看着纱脸上那副陶醉的样子,金天恨恨地一拳打在树上,飞鸟四散逃窜,流风和穆雪则相视而笑。
……
同一棵树,同一片天空,记载着美好回忆的同时,带来了满心的沧桑。
金天的嘴角勾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时过境迁,故地重游,谁都没想到,原来并没有什么功成名就,更不会意气风发,本该在一起的人再无法携手天涯,这便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金天心中唏嘘不已,转头看去,却见流风眼光迷离,视线盯着虚空的某处,仿佛在聚精会神地倾听着什么声音。
“阿风,今天好安静喔,小天他们去哪了?”
对此时的流风来说,穆雪的声音似乎仍在耳边,软软柔柔的,听起来有说不尽的受用。
“阿风,你不要闭着眼睛啦,我以为你已经睡着了呢。”
“喂,不要再咬树叶了,陪我说话啊,好不容易只有我们两人呢……”
那个时候天空中下着小雨,潮湿的风吹过,树叶沙沙而动,空气中充满了潮湿,混杂着清香,穆雪缩在流风身边轻轻耳语,整个世界飘浮着一种慵懒的温馨。
“呵呵,要是能够永远这么安静就好了,嗯,好想睡觉喔……”穆雪突然伸了个懒腰,把头倚在了流风的肩上,带着浓浓的鼻音低声呢喃。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经常躲在树上玩的,每次都会看到妈妈匆匆忙忙地四处寻找,却又总是找不到我,我觉得好开心,然后就会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那个时候我从来不会觉得冷,也不会觉得害怕,因为每次醒来的时候,都会发现自己正躺在妈妈怀里,很温暖很安全,我们一起躲在树上,那个时候爸爸又在下面急的团团转,呵呵……
“后来……后来,妈妈离开了我。我再去树上玩的时候,再不会有人来找我了,不小心睡过去的时候会觉得很冷,真的很冷,每次都会作恶梦,会哭着醒来,嘴里喊着妈妈的名字,爸爸从来没找过我,好像除了妈妈以外,这世界再没人喜欢我了一样,后来我就再也不敢一个人在树上睡觉了。其实我很希望爸爸来找我……
“不过我现在又敢在这里睡觉了,嘻嘻,有人陪着我喔,不会冷,也不会孤单……”
突然之间,一阵很飘邈的呼唤声从远处传来,遥远而熟悉,仿佛穿越了遥远的年代。
“阿风,醒醒,小天他们回来了!”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你再不理我我可走了喔。”
恍惚间,流风伸手拉了一把,穆雪的身体接触到他的手指时却支离破碎消失无踪,只有金天满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阿天,阿雪呢?刚刚还在我身边,怎么突然不见了?”
金天默然不语。
流风怔怔地盯着他,目光渐渐黯淡下来,最终满心的失落,化成一个充满自嘲的苦涩的笑。
金天看着流风的那个笑容,鼻间突然升起一股酸涩的味道,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要问,此刻竟硬生生堵在了嗓子眼里,发不出半分声音。
“嗯,不用说了,我知道了。”流风低低地说了一句,似乎在自言自语。他把脸垂的很低,凌乱的头发掩去了脸上的表情。
好半天他才再次扬起头来,脸上有笑容,是以前那种招牌式的微笑,只是比以前更淡,几乎看不出在笑。
“我没事了。”
“老大……”
这一刻,连极为健谈的金天都找不到话题。
“呵呵,我真的没事了。”
金天怔怔地看着似乎很轻松的流风,一时间竟无法看出他的真实心意,最后只好轻叹一声道:“但愿如此吧!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吗?”流风扬起头望向天空,“我不知道。我没有家,也没有亲人,随便去哪里都无所谓……天下这么大,随便去哪……”流风的语音很淡漠,似乎一副了无牵挂的样子。
金天不可置信地道:“怎么?这件事就这样算了?我不信你会杀阿雪的父亲,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他相信这事背后一定有很多内幕,他替流风不值,可是流风竟似乎完全不想追究。
“算了吧,有什么用呢?”流风的眼光飘浮不定,似乎对此完全失去了兴趣。
“算了?!那阿雪怎么办?这样对你对她都不公平!”金天终于吼了出来。
流风沉默。
之后无论金天如何询问,流风竟不再发一语,最终金天的怒气爆发了出来。
“你这副死样子到底算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叛贼,是刺客,全原天的人都在抓你!只有我……”金天指着自己的鼻尖大声说道:“只有我相信你,救你,而你却来个不闻不问,那我算什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多余的,我为了一件跟我毫无关系的事上蹿下跳,你告诉我,我到底算什么?!你还有没有把我当朋友?你起来!”
金天一把扯着流风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喝问道:“你告诉我,你到底要不要我帮你找出真相!”
面对着金天气急败坏的责问,流风第一次抬起了头,只是他并没有看金天的眼睛,反倒是转到一旁看向天空中虚无的某处。
“说话啊!告诉我,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金天用力把流风的脑袋扳了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流风终于看了他一眼,只是他的眼光却依然落寞。
“算了吧,我不想追究下去……”
金天怔怔地看着流风,扯着他衣领的手慢慢地松开,他不怒反笑道:“好,好好好!看来我还真是多此一举,枉我把你当成我真正的朋友,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救出你,跟你一起变成逃犯,而你竟然能给我一个这样的答案……”
他突然挥起一掌击下身边的树干。
金天现下虽然变成了金色的恶魔,却并没像金森那样整日披着金甲,似乎想脱都脱不下来。平日里他跟常人毫无不同,这时他怒极时挥起的一掌中没用能量,手掌之上又没有金甲的保护,所以一击之下,皮肉立刻给树干上突刺不平的断枝划破。
流风看了一眼金天的手,只见那伤口不浅,可其中竟没流下鲜血,他心中一动,问道:“阿天,你的手……”
“不用你管!!”金天一把将他推开,竟头也不回地跳下树去,只听他继续道:“算我金天看错了你!不过即使你不追究我也要查下去,现在不只你是逃犯,连我也是被通缉的对象。虽然有些不值,可我也要自己想办法去洗脱罪名了。”
流风眼看着他扬长而去,几次张嘴想叫住他,可话到嘴边却屡屡止住,最终他望着金天渐渐模糊的背影落寞地一叹,自言自语道:“你又能从何查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