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条石的长街,低矮的小楼,穿街过巷的小贩,坐在大树下望着夕阳的老者,一切都显得异常的质朴安详。这是通往原天城路上的最后一个小镇,一个平静而美丽的黄昏。

  从这里的长街尽头望过去,已经可以看到天边处那座高楼林立的城市,那在渐渐昏暗的天空下静静地伏着的巨大都市,曾经是许多人梦想中的天堂。

  或许是该走的人都走光了,或许是人们早已不再关心自己的命运了,总之这小镇非常的静,静到只能听见稀疏的鸟鸣声和隐隐约约的小贩吆喝声。

  一路上,流风和夜保持着正常旅者的速度行进着,越靠近原天城时,他们的速度就越慢。

  无形中,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仿佛有什么一直在尽头处等待着他们。

  在寂静的深夜中,流风会莫名其妙地醒来,久久注视着原天城的方向,若有所思。每次回过神时,夜总是静静地立在他的身后,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注视的,是同一个方向。

  “累了吗? 我们休息一下吧。”走到小镇边缘处时,流风突然停下脚步。

  夜缓缓点头。

  两人静静地坐在街边的青石凳上,默默地望着天空发呆,不远处的树下,白发老者半闭着眼睛哼着小曲,在他身边,一只大黄狗吐着舌头打鼾。

  夜和流风都不是健谈的人,有时候两人一天也不会说上一句话,可出奇的是,两人都不会觉得有任何的别扭,即使是永远地保持沉默,也不会觉得孤单。

  “最后一站了呢,你说,终点之后会是什么呢? ”夜抚着长发问。

  “终点之后? ”

  这个问题满难的,因为这世上有太多不同的人。人们不可能永远平静地走下去,前面会出现高山,会有大河,对于一般人来说,终点就在那里了。止于高山之下,无法再前进一步,又或者淹没在河流之中,从此结束自己的旅程。

  有一少部分人能够踏破那道界限,他们把终点当成另一个开始,翻过高山、趟过大河,走在没有尽头的去路上。

  是好是坏没人能分辨清楚,两种人,一种过完最幸福的生活平静地结束,而另一种将继续永无止境的挣扎。

  “那么你是哪一种呢? ”

  “在终点处停下来未必不是幸福,我应该会选第一种吧。可是?? 如果有未完成的心愿,或许会一直挣扎下去。”

  夜默然。过了片刻,夜又问: “命运是注定了的吗? ”流风摇头: “不知道。”很多人喜欢探讨命运,想知道自己的终结,他们面对未来的道路茫然无措。可是知道了又怎样呢? 像七贤者那样地活着? 每次回想起龙的眼神,流风都会觉得有种压抑感在胸中积聚,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悲哀。

  强大到龙那种地步的人,或许可以通晓天机了吧,可是他的目光为什么比平常人更沉重呢? 纳兰飞月拥有超能力又如何? 当她站在流风面前说,可以看穿未来的时候,那种目光为何同样地充满悲哀? 知晓了命运,就负担了命运的沉重,或许那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悲哀,和永远无法逃避的沉重。“小姑娘,想知道命运吗? 我老人家帮你算一卦如何? ”

  两个年轻人的话题引起了旁听者的兴趣,一直悠闲地看天的老者向两人招手。

  夜看了流风一眼,流风无可无不可地耸耸肩。

  “算卦? ”

  夜站在老者面前,清澈的眼眸中映着老者的影子,还有他手中那副纸牌。

  老者身边的大黄狗突然昂起头看了夜一眼,口中的尖牙一现即隐。

  “这是十三张牌,从里面任意抽三张,它会告诉你命运是什么的。”

  老者神秘的笑了笑,把纸牌扣在地面的青石上,指尖轻轻一划,纸牌便工整地铺展开来。

  夜凝视着老者,眼中依然映着他的影子,手却随意地抽了一张牌出来。

  “啧啧啧,这张牌不好哟! 黑色死亡牌,不好不好! ”

  夜的眼神暗了下来。

  流风静静地站在夜的身后,仔细地研究着牌面,黑袍的怪人手执巨镰刀。不远处小贩的吆喝声近了许多,似乎正向这边走来。

  “还有两次机会,不要灰心,再来! ”老者手掌一拂,纸牌再次摊开。

  夜又抽了一张,缓缓翻转牌面后,又是黑衣巨镰的怪人。

  小贩的脚步声近了许多,流风终于听清了他的吆喝声: “镰刀,锋利的镰刀?? ”

  “可惜,可惜?? ”老者不再多话,只是把死亡卡片再次混进去,把牌重新摊开在夜的面前。

  “该第三张了,你的命运,就在这张牌上哟! ”老者在笑,一直伏在地上的黄狗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齿缝间粘粘的口水淌了下来。

  夜的眼神更暗了,似乎有些犹豫,手缓缓前伸,举棋不定地在牌上游走。在痛下决心抽出最后一张的同时,她的另一只手突然伸向流风。

  “可惜啊! 还是黑色死亡牌! ”

  叹息间,老者突然一把掐住了夜的脖子,夜的手还没抓到流风便被老者带进怀里。同一时间,老者身旁的大黄狗也突然扑了出来,张开大口朝流风咬去,出乎意料的是,此时的夜竟然一点反抗的动作都没有,整个人呆呆的样子。

  流风一脚踢开那只渐渐变形的大狗,想伸手去把夜抢回来,却突听得身后恶风响起,无奈之下只得闪身躲过。

  “镰刀,锋利的镰刀! ”吆喝声同时在流风身后响起。

  此时大黄狗已经变成一只奇形怪状的凶恶灵兽,夜被老者掐着脖子,从未做出反抗。

  “放了她! ”流风向老者沉声说道。

  “为什么呢? 她已经选择了死亡牌,这是她的命运,自己选的命运! ”老者说。

  此时流风已经看清了刚刚在身后发动袭击的人,那是一个身穿黑衣手执巨镰的家伙。

  “装神弄鬼,快放了她! ”

  老者冷笑着摇头,黑衣人巨镰再次抡起斩了过来。

  这一次流风没有躲,他眼睛盯着巨镰的同时,另一只手飞快地扬起,一杆从无到有的银枪在巨镰及体前的那一刹那,顶在黑衣人的喉咙处。

  “放了她! ”流风第三次重复。

  老者的脸色变了一下,他从未料到流风出手这么快,更主要的是,流风的那杆枪出现得毫无预兆。

  他掐着夜的手紧了紧,瞥了那黑衣人一眼之后,又恢复成了笑脸,“上头给的任务是必须完成的,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牺牲是没法避免的。这可是命运哟! ”

  流风对这老家伙的态度还真是有些头痛。他可不想让夜受到什么损伤,可是这老者似乎没有让步的打算。

  就在流风进退两难之际,夜突然出声道: “早就听说,天罚中有一个叫做‘使者’的人,总是喜欢替别人算卦,以此来决定别人的命运。难道你从没想过,会有别人决定你的命运的那一天吗? ”

  老者脸色再变,这回他可笑不出来了。因为不知何时,夜的短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怎么没?? ”

  夜不屑地一撇嘴,“早就发现你有问题了! ”

  老者的面色平静了下来,他突然叹了一口气道: “可惜,可惜! 果然是人才啊! ”

  他双手突然一摊,十三张牌从地上弹起,如飞刀一般激射而出。

  同一时间,巨大的镰刀再次挥舞了起来,流风不得已之下,枪尖刺向那黑衣怪人的喉咙,没想到竟刺了个空! 出其不意的变化之下,流风和夜双双跃了出去,原地的大树被巨镰拦腰斩断。

  两人定住神时,那老者和黑衣怪人已经乘上灵兽飞上半空。

  只听那老者说道: “流风,不要再向前去了,指挥官已经下了追杀令,整个天罚部队在等着你们! 我受吉娜副官的嘱托通知你们一声,原天城不是你们能去的了! 回头吧,再向前去的话?? ”

  老者深深地叹了一声: “再向前去,我们就是敌人了! ”

  本以为这两个是敌人,没想到竟是向他们示警的。老者不等流风他们回话,说完之后,竟然一刻不停地乘着灵兽迅速远去,那个一直没出过声的黑衣镰刀人紧随其后,转眼间都不见了踪影。

  天罚部队的追杀啊! 还真是满有压力的! 流风苦笑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迈起大步朝着原天城的方向行去,夜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小夜,真的打算跟我一起走? ”“为什么不呢? 有个伴不好吗? ”“好像很危险的样子喔。”“又不是没遇到过。”“小夜?? ”“流风,刚才?? ”“嗯? 想说什么? ”“刚才我被他擒住的时候,你好像很紧张的样子,我没看错吧? ”“值得奇怪吗? 不该紧张吗? ”“没,没什么,随便问问。”

  夕阳下,两个长长的身影斜斜地印在大地上,后方,战争的脚步紧跟其后,而前方,最严峻的挑战在等待着他们,可奇怪的是,两个夹在其间的人心情突然轻松了起来,流风甚至看到了夜那难得一见的笑容。

  这世界总是在变化,无论你能否感觉到这种正在发生着的变化。在同一个时间里,在不同的角落中,可能正发生着完全不同的事,有温馨浪漫的,也有悲伤寂寞的。即使不是发生在身边,即使完全感觉不到,可它们的确在发生着。

  太阳渐渐地落山了,又一天即将结束。

  当流风和夜一起走在黑暗中,远远地凝望远处越来越近的街灯时,他们能从那晕黄的光线中,想象出一些他们看不到的东西,躲在妈妈怀里沉沉睡去的婴儿,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老者,为了看哪部动画片而大吵的少年们,洗着澡的,作着功课的,偷偷吸烟的,还有静静地望着窗外的。

  虽然无法把所有的景象收入视线,可它们的存在不容否定。

  每一片晕黄中都有故事在发生,此刻的格兰要塞和原天城一样,街边有明亮的路灯,小窗内透出温馨的光芒,人们像往常一样做完工作准备回家休息。

  要塞中的人们,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样,即使每天都有死亡的危险,战争的恐惧仍没有使眼神变得空洞,大家早就适应了这种生活。

  在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候,大家跟往常一样,松了一口气。

  护理人员从阵地上抬下最后一个痛苦呻吟着的伤员,准备着脱下工作服洗个热水澡,去掉满身的血腥; 少年们在慰问过前方的战士后,正盘算着如何写完老师交代下来的作文; 年轻的妻子捧着刚刚领回来的救济物资,准备给爱人煲一碗可口的肉汤。

  战争虽然让生活变得艰难,却没有夺走生活的乐趣,即使是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战士们,也经常开着这样的玩笑: 我敢打赌,我右屁股上的伤疤比左边多! 虽然心中希望战争早点结束,可实际上,战争多打一天少打一天并不是很重要,人们早就习惯了战争中的生活。

  就是在这样一个与往常一样的傍晚里,流风和夜默默地在路上走着,穆雪在为风都基地被袭的事开心着,金天在金森的身边进行着最后的训练,突然间,又一件能够震动大陆的事发生了。

  那个时候,仍滞留在索兰山上默默地祭奠着师父的山,亲眼目睹了这事发生的全部过程。

  一天之前,山就发现有一支部队到达了已经被毁的基地处,他以为那些人是为调查三天前那场爆炸而来的,所以他没有亲自下山查看。

  山不敢轻易下山,因为巴图不允许他接近十杀神。

  山脑子慢却并不莽撞,他一直记着巴图的话,做为火神的唯一传人,他必须活下去。

  就这样,山一直留在山顶处,默默地悼念着巴图,冷眼地看着山下忙乱的黑点,直到第三天傍晚。

  当山下的废墟中再次升起一个忽明忽灭的亮点时,山的心里突然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可是已经晚了。

  当数不清的光点从那个位置喷发出来的时候,山恨恨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他知道,星神没有被毁; 无数如流星般的光点密集地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闪闪发光的光幕,犹如一条灿烂无比的星河。

  山知道,只因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这场战争的僵局将会被彻底打破,会有无数的人因他的失误而丧生,那一刻,他眼中的泪水疯狂地涌了出来。

  其实历史只是发生在一瞬间的偶然。如果山能够去查看一下的话,他会发现守护星神的三个杀神连想站起来都很吃力,拆掉那已经破烂不堪的星神大炮更是易如反掌,可惜他没有。

  早在巴图袭击这座基地前,穆雪曾经把自己的整个亲卫队派了出来,只为摧毁这个基地,可是在半路上得到基地已毁的消息时,这支亲卫队被撤了回去。

  当然,这不是她的错,四暗天又开始在原天城中出现了,她需要这支部队。

  小女孩突然扯着妈妈的衣袖走,指着天空天真地笑了起来,“妈妈,妈妈,你看,好漂亮的星星! 好多流星啊! ”

  年轻的妈妈抬头看去,只见无数流芒快速飞来,比星星更闪亮的光芒盖满了天空,仿佛整个星空正在坠落下来??

  天空历四四六年七月六日傍晚,被誉为原天之盾的格兰要塞受到星神大炮的攻击,一半的城区被摧毁,与此同时被摧毁的,还有风都最接近格兰要塞的前沿阵地。

  在风都阵地与格兰要塞之间,宽达几十公里的阵地上,所有的军事设施都被摧毁,其中包括了格兰要塞的绝大部分城墙和防御设施。

  当晚,直接死亡的两军士兵共计十五万左右,若是加上格兰要塞中的平民,这个数字超过了四十万。

  半小时后,星神大炮发生了自爆,在场的维修技术人员以及工程部队,损失了近一万人。

  风都的新总统罗姆急于推进战争进程,不顾劝阻地下令开动星神大炮,结果由于受损严重,攻击偏离了原来的目标,使风都军队自己也受到了重创。

  至于星神大炮,由于暗伤累累,在发射过后的半小时里维修不及,终于产生了巨大的爆炸,星神从此消失。

  虽然罗姆的这一举动在民间产生了极大的反对声浪,但他的地位却没因此而改变。格兰要塞一直扼守在东进的方向上,所有关心战争的风都人都知道它的名字,对他们来说,格兰要塞是个可恨的绊脚石,它的防御被摧毁使得无数狂热派欢呼不已。

  至于平民的伤亡,虽然有人指责,但鉴于格兰要塞中多是后勤部队,平民的比例并不多,所以没对罗姆产生什么实质性影响。

  战争发展到了这一阶段,局势终于明朗化了。

  原天的最后屏障被打破,格兰要塞已经无险可守了,在之后日子里,这里发生的一直都是大规模的阵地战。

  老将军邓达为首的驻军虽然受到了重创,却仍不愿放弃这个已经快沦为废墟的要塞。

  依托着杂乱的地势,阵地的抢夺,反攻,再抢夺,反反复覆的厮杀不断地继续,大量原天军队在风都优势火力的打击下,被压缩在极小的区域里,而失去了掩护和城防重武器的原天军队,只能依靠顽强的意志困守一隅,做着最后的抵抗。

  格兰要塞后方,塔兰和清兰两个要塞纷纷出兵救援,却在半路上被风都后方赶来的援军截住去路,经过几天激烈的会战后,两支部队各自受到重创,只能撤回要塞等待时机。

  至此,格兰要塞变成了敌人包围圈中,一块早晚会被吞下去的肥肉。

  当消息传遍原天全境的时候,人们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在不远的将来,当原天的最后一道防线被打破的时候,这个国度将再没有任何办法阻止敌人前进的脚步了。

  穆雪紧急调动全国的军队前去支援,可惜,所能调动的士兵总数加在一起,还不及前线部队的十分之一,这其中大多数还是预备役部队,有的甚至是各小镇的民警所组成的部队。

  扔谖弈危?穆雪发动了全民总动员令,号召全民皆兵进行抗战。同时,她亲自与身处原天东部的焚进行了接触,请求他支援前线。

  三天后,焚接受了穆雪的委任,成为原天的战时总司令官,他不顾扎姆卡的阻拦,率领自己的所有部队绕过原天城开赴前方。

  一路上,无数志愿者纷纷加入他的部队,使得他的声势空前浩大。

  不久之后,为救援格兰要塞,焚会合了清兰、塔兰两处的军队,与风都军展开了一场自开战以来参加人数最多的大会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