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姬蓉的帮助下,流风终于跟自己的记忆做了一次彻底的了结,至此,姬家之行告一段落。

  在姬家经历了不少,其结果正如当初姬芙所言,完成同一件事就能让两人得到各自想要的。

  确切的说,流风在姬家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帮姬芙通过了测验。

  然而虽是一件事,它所牵连出来的问题却多到令人头痛。

  在流风看来,姬蓉的确比姬芙更适合当巫女。

  她杀人时的那份从容,就是最好的证明。

  身居要位者,心要狠,当断则断,当然,话虽如此,她的从容却也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后果,毕竟死去的三个人不是街边无人闻问的乞丐,而是来自总统府的人。

  想来姬家跟总统府之间总会发生点什么才对。

  此外,明杰还经常在姬家姐妹面前嘀咕这样一句话:“那晚的偷袭者是谁呢?难道真的不是那个叫姬扬的家伙吗?”

  “我总觉得他最有动机,毕竟正常的男人是绝不会容许一个比他更帅、更潇洒的情敌存在的。当然,如果你确定不是他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姬芙对姬扬的态度虽然很恶劣,可在这个时候却相当维护他,她语气非常肯定的说:“绝对不是他,我敢肯定!”

  明杰的格言是,美女的话是绝对不可以否定的,如果美女说公鸡会下蛋,明杰绝对会立刻回答:“当然是这样,而且我觉得公鸡蛋比母鸡蛋的味道好一些。”

  可是眼前这个问题实在满复杂的,如果相信姬芙小美女,就代表必须排除那个小气男人,这样一来,问题就严重了——排除个人恩怨,剩下的,就只有姬家内部的秘密了。

  明杰虽自认为天下无敌的帅,可他绝不会承认自己的魅力大到天怒人怨,让人一见面就想宰掉自己的程度。

  如果排除对方针对自己的可能,那人针对的就只能是流风,而那时的流风刚好是有可能继承家主之位的人。

  这样看来,答案似乎很明显了。

  时间虽然很短,可流风和明杰都隐约看到了姬家内忧外患的局势,在这种情况下,姬家行事也显得处处小心。

  姬芙并没能当上巫女,流风这个来历不明的假女婿,也不可能继承家主之位。

  两边都是聪明人,一边不想惹麻烦,另一边不想让外人干涉族内之事,所以流风等人完全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

  流风等人在姬家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便起身告辞。

  送行的只有姬蓉、姬芙两姐妹,两人的脸上虽有些不舍,却都没说出任何挽留的话。

  姬芙是个比较单纯的女孩,心事藏不住而且不会撒谎,单看她那份不自在就能猜到,她一定曾受到姐姐的某种叮嘱。

  其实,有些事能够做到心照不宣是最好的,包括明杰在内的所有人,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明杰满脸惋惜地看着眼前这对姐妹花,无奈地道:“唉,你们就不必挽留我了。人生总是无奈的,虽然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们,可是你们也知道,流风这家伙不懂照顾自己,我的小龙若也离不开我,酒吧少了我就更不行了,所以呢,我决定拒绝你们的邀请,跟他们一起离开……”

  说到这里,他黯然垂首叹息,心中似乎充满不舍,完全陶醉在自己营造的惜别气氛之中。

  可是在他抬起头时,脸上的沉痛马上化成了惊讶,继而恼羞成怒。

  姬家姐妹的身影,早就消失在巨大的闸门后面,而流风等人则满脸无奈地坐在车上,远远地看着他。

  “太,太失礼了!在别人心情低落的时候,你们难道不可以安慰一下吗?”明杰恼怒地挥着拳头咆哮,“这是对一个绅士的巨大侮辱!”

  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看来某人是打算自己走路回去了。”

  明杰楞了一下,眨巴着眼睛望了一下城市边缘处的巨大黑影。

  估计用走的话,一天也未必够用。

  明杰咽了下口水,满脸的激愤转眼间换成令人头皮发麻的媚笑,像只叼着骨头的小狗一样乖巧地爬进云车后排,嘴里还不住地嘀咕着:“哦,你真是一个美丽而又善良的天使,你是不会把一个可怜人丢在这里的,不是吗?”

  流风和龙若两人都憋着笑,他们突然发现,夜似乎是这个无赖的克星。

  难道不是吗?他来到姬家不也是受夜的委托吗?当然,现在看来,说是委托或许并不恰当,想来应该是某种程度上的威胁吧。

  四人坐好之后,轻微的震颤中云车轻巧地浮起,迎着晨光沿着停车坪的特定跑道,飞射而出,不一会儿就钻进了风都城那特有的五彩车流之中。

  清晨,正是风都城从睡梦中醒转的时分,清冷的晨光中,无数小巧灵动的云车沿着特定的轨道,如流萤般在巨大建筑物之间穿梭,形成无数道隐隐带着光华的巨大洪流,这种壮观的场面,是只有在风都城才能看到的。

  与其他城市相比,风都城另一大特色是,大陆上绝无仅有的巨型建筑群。

  这是一种类似于城中之城的建筑,正如流风所见,姬家的建筑群就属于这种风格。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外建立一层巨大的外围护罩,把里面的建筑群置于一个独立的空间之内,这便是风都城中众势力的一大特色。

  流风去了一大心病,坐在云车上看风景,一路上指指点点,心情相当不错。

  小龙若静静地坐在流风身边,夜则专心地开车,两个女孩都不大说话,不过看神情也是颇为轻松。

  车中最煞风景的就是明杰,他一会儿抱怨天气太冷,对皮肤不好,一会儿又觉得风太大,弄乱了发型。

  或许是因为美女在侧,这家伙的嘴一直不闲着,幸好他的见识的确很广,废话虽多,却也是个称职的导游。

  “你们看那里,那个最高的……”

  明杰指向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庞然大物。

  那巨大的建筑矗立城市中心,宛如撑天巨柱一般,与其相比,周围的任何建筑都显得微不足道。

  “它叫荣耀之城,自风都城存在以来就是最高建筑,元老院就位于这荣耀城之中。几千年来这荣耀城经后人不断扩建,占地面积越来越大,高度也不断提升,从来就没有任何其他建筑能够与它相比。”

  “最近一次扩建是在一年前,在对原天的战争胜利之后,元老院抽调了巨额经费来扩建荣耀城,使其高度又增了近一倍……唉,钱啊!真是腐败!”明杰痛心疾首地叹息。

  在他看来,那无疑是被扔进粪坑里的巨额钞票。

  据明杰讲,在战争胜利后,首席元老卡恩斯曾说过这样的话:“如果原天城信奉的是神灵的力量,那么我们风都便有藐视众神的能力,这座荣耀城就是我们藐视众神的力量代表。”

  远远望去,只见那荣耀城确实是大的离谱,在这清晨时分,它竟遮去了半天的晨光,半个风都城都被置于它的阴影之下。

  置身于那片阴影之中,隐约间竟有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不过民间对这荣耀之城看法似乎并不是很好,尤其最近,当不少来自原天的住民融入这个社会之后,一种另类的说法渐渐地传了开来——那是一个触犯了禁忌的存在,将来或许会受到上天的惩罚。

  某些史学家也不甘寂寞,搬出大堆的古代大辞典查证此种说话的正确性。最后他们颇为严肃地公布,远古传说中最著名的建筑物——天空城——的确是被从天而降的巨雷彻底击毁的。

  当然,在明眼人看来,来自于原天人的诅咒只不过是一种掩饰。

  会出现这种传闻更直接的原因在于,那个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顶峰的建筑,不但在气势上给人强烈的压迫感,更在精神层面上让人觉得压抑。

  元老院所拥有的那种凌驾于法律与人民之上的权力,让很多人心里不舒服。

  明杰所介绍的建筑都是回家途中经过的,除了荣耀之城以外,路上最值得一提的,就是一个被称为“竞技王国”的竞技场。

  这是一个地下斗技场,从外面看,似乎完全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可是据明杰讲,那里该算得上是全风都城最热闹、消费档次最高的娱乐场所了。

  “这种东西表面上是被禁止的,可是实际上,这个竞技场已经达到了半公开的程度。唉,不过是敷衍人的把戏而已,法律似乎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呢!”

  听起来似乎有些匪夷所思,可细思之下,却并不难理解。

  这就像贪污受贿一样,表面上是被禁止的,实际上,却被大多数人列在正常营业创收的范围之内。

  当某些活动达到一种深层的渗透之后,制约它们的东西,反成了掩饰其存在的最佳手段。

  当然,它存在的另一个原因,就是金钱利益。

  从历史上来看,能够让人暴富的行业并不多,其中考古盗墓,发动战争,贩卖包括人口在内的违禁品,从事地下赌博等,都是比较好的途径,大陆上的十大首富大都与此脱不了关系。

  这个地下竞技场确切地说,该属于赌博一类,与那些门票收入相比,真正的利润是来自于那些巨商豪富们的赌注,当然,其中的血腥刺激,也是吸引大家下赌注的一个重要手段。

  地下竞技场之所以被法律禁止,是因为它严重地抵触了道德文明标准,实际上,所谓的地下竞技就是一种黑暗的、充满血腥的杀戮表演。

  从人与人赤膊相斗,到人与野兽,或是野兽之间的殊死抗争,这些都包含在地下竞技的节目范围之内。

  表面看来,的确有很多人嫌这些东西太暴力血腥,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认为,真正坚决反对的并不多。

  这个世界大多数时候是矛盾的,有人喜欢和平,就有人喜欢战争,有人高呼文明,还有人崇拜野蛮暴力,对立者存在,这便是这个世界。对立使世界变化发展,可以说,正是那些极端的矛盾改变着世界。

  而与之相对应的,是那些夹在他们中间的中庸的人,无论文明还是暴力,他们都能忍受。一边忍受一边生活,自身并不选择,别人给一种方式,他们就会努力适应,这便是他们的生存方式。

  在这风都城里,百分之八十的人默认了这个“竞技王国”的存在,一部分人使它不停地运转,另一部分人高声反对,在他们中间,绝大多数人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它存在着就去接受,若它消失,自己的生活也仍会继续下去。

  “实际上,风都的绝大部分人都接受了这种地下竞技场,因为那里面包含着平时无法看到的刺激场面……最近一段时间里,它的生意特别火热,据说是新增加了一个节目——弑妖。”

  见流风和龙若脸上都有不解,连夜都满眼疑问地扭过头来,明杰摆出一副酷酷的样子,装腔作势地轻咳了两声后,才解释道:“所谓的弑妖,就是让水平最低的竞技者,与从原天领地捕捉来的妖兽,进行一场最直接的肉搏战……”

  流风心头一震,脑中马上联想出一副狼藉的画面:手持断剑,满身是血的竞技者,面容扭曲地在地上挣扎,而形态狰狞的妖兽则巨嘴大张,一步步地朝前逼近,腥臭的口水沿着獠牙缓缓淌落在尘土之中……

  若要确切地形容流风的心情的话,或许可以称之为悲哀,一种带着无奈的悲哀。

  需要同情吗?

  不,大家都是一样的,都在某些无法挣脱的禁锢中苦苦挣扎,在还没摆脱这些无形的束缚之前,没人有资格去同情别人。

  失去了记忆,并不等于失去了自己看事物的眼光,相反的,抛却了以往的狭隘,世界反而变得透彻了许多。

  一年来生活在风都城,流风并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他早就重新对这世界建立起了自己的概念。

  酒吧是一个很复杂的场所,在那里,流风能够听到各种很有价值的传闻,虽然很少出门,他仍能清楚这是个怎样的世界。

  流风甚至在很早以前就根据自己的那些与众不同之处判断出,自己是来自于那个已经覆灭了的国度,原天。

  在明杰的解释下,流风终于大概明白了,地下竞技场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让最差劲的竞技者跟妖兽打斗,无疑是为了增加某种“乐趣”,况且即使是最强的竞技者,也未必是妖兽的对手。

  再者,妖兽毕竟不多,真的把它杀了会有很大的损失,而最差劲的竞技者似乎是很廉价的样子。

  在流风看来,这个世界并不正常,支撑这世界运转的某些准则已经开始扭曲。生活在其中便只能受这准则支配,可若是去对抗,可能只会得到更多不想要的后果。

  换一个角度来说,即使对抗成功了,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想改变旧有的架构,就要彻底地摧毁它,然后建立一个新的、比较正常的秩序。可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毁灭旧秩序的过程,远比忍受现状更可怕,因为在这一过程中,绝大部分的人都将随同旧秩序一同毁灭。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新秩序只属于将来,属于后来人,人们只能创造将来,却不能亲眼看到将来,更不可能拥有将来,这也是大多数人不愿为之努力的原因。

  流风晃了晃脑袋,制止自己继续思考这种沉重的问题,抬头看看其他人,发现连明杰都沉默了下来。

  原本只是怀着轻松的心情观赏风都的景物的,可介绍到荣耀之城时,大家的兴致就略微低落。

  到后来说起竞技场时,车中的气氛已经完全地沉闷了下来,外界阴冷的空气仿佛直接透过车窗涌了进来,把里面的一切冻结。

  流风轻柔地抚着龙若的紫色长发,又把手搭在夜的肩上,安慰道:“好啦,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那些都离我们太遥远,不是我们关心的东西,不是吗?”

  夜默然点头,龙若则似懂非懂,倒是坐在一旁的明杰,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见两个女孩仍无法释怀,流风突然问道:“知道我为什么主动放弃过去的记忆吗?”

  夜一楞,扭过头来不解地看着流风:“主动放弃?”

  流风静静地望着太阳升起的地平线,点头道:“嗯,是我主动放弃的。我们都喜欢这样的生活,不是吗?你,我,还有阿若,我们喜欢这种平静的生活。”

  “其实细想一下你们应该明白,我们所拥有的只是现在而已,过去的无法再拥有,将来的也完全无法掌握,既然现在拥有的已经是大家所喜欢的生活了,为什么还要去破坏它呢?”

  “想着过去的美好,或是怀着对未来的恐惧,这都没好处。放开胸怀努力地享受现在拥有的一切,不好吗?”

  车厢之中一阵沉默。

  片刻之后,龙若首先出声:“大哥,我明白了。我们应该考虑早饭该吃什么,对不对?人家肚子好饿呢!”

  流风失笑出声,夜也是莞尔一笑,沉闷的气氛突然间消散于无形中。

  “嗯,是我好久没吃到你亲手煮的东西了,真怀念啊。”

  “喂喂喂,我帮了你们这么大忙,应该算我一份吧……”

  心情放松下来,似乎连云车都轻快了不少,偶尔传出的欢笑声转眼消失在风中。

  大家都只为现在开心,不想过去,也不去期待将来。

  可是,这个世界自有其存在的规则。

  生活在其中的人只能受这规则的约束,按照一定的方式生活,不想要的未必不会发生,这就是一种所谓的客观。

  很多人都想知道,这世上是否真的有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

  人生是不是如掌上的纹路一样,从出生的那一刻就被注定,可是直到最终也没人能知道答案。

  如果命运真的存在的话,那还真是一种悲哀。

  人类苦苦地思考命运的问题时,那些制定了命运与规则的神灵,可能正在某处偷偷发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