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练功的地方,是酒吧后面的一个极宽敞的地下室,当初是充当杂物仓库用的,其中清理出了一半做云车的车库。
在风都,云车的普及程度,就像原天的刀剑一样,而建筑物也极尽高大宽敞之能事,由此可见,风都城的生活水准的确在原天之上。
自从夜恢复了功力之后,这个地下室就被清扫了出来,专门做为练功房。安静,外加隐秘,的确是很好的练功场所。
流风走进来的时候,夜正持剑而舞,大大小小的银亮光圈环在她的身周,挪移之间尽显飘逸出尘之气,看上去,就像一个浴着银色月光飞舞的精灵。
流风怔怔地看着她,第一次注意到夜的出众不群,他神情不禁有些恍惚,一时间倒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
说来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一个出色的女孩,跟在自己身边那么久,自己竟从没真正以欣赏的眼光看过她。
以夜的容貌气质来讲,在风都城中这一年多以来,酒吧中形形色色的女孩子见得多了,似乎从没有哪个女孩能比得上夜。
流风摇摇头,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难道所有人都一样吗?一块稀世美玉若总是随身带着,就会忽略其瑰丽乃至于价值。这便是很多人得到了却不懂珍惜,失去了又会后悔的真正原因吧。
转念之间,流风又想到大胡子雷恩说过的话——小伙子,酒吧中来过的美女多不胜数,其中也不乏对你有意的,我却从未见你动心过,难道你……
当时大胡子没接着说下去,不过他那双醉眼却瞄向了不远处倚着吧台静静出神的夜。
流风哂然一笑,骂他老不正经。
可是此时想来,大胡子竟是人醉心不醉。
流风也不明白,相处这么长时间,自己为什么会对夜这样出色的女孩没有心动的感觉?
可是此刻他突然有点明白自己的心思了,不是不动心,而是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默认了她在自己心中的某种地位。
可以说,流风根本就是以夜为标准来评价其他女孩的,能比得上夜的实在太少,所以,他所见过的女孩根本就没有一个能达到他的标准。
胡思乱想之际,流风觉得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动,惊醒过来时,才发现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面前,正晃动纤手唤着他。
夜奇怪地看着流风,不明白他为什么盯着自己发呆。
她总觉得流风的目光比平日多出了点什么,这种感觉让她有些不自在,不知不觉间脸上竟有些发热。
“喂,你到底怎么了?干嘛一直盯着我看?”夜试图用嗔怒的语气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流风见夜说着话时目光闪烁不定,分明是逃避自己的目光,不禁也有点奇怪,又见她脸上没来由地浮上一层极薄的红晕,看上去分外妖艳,竟仿佛是在害羞。他心头怦然一动,想象平日里那样取笑她几句,却又说不出口,支吾了半天,竟也开始左顾右盼地逃避起来。
两人别别扭扭地尴尬了好一会儿,突然都觉得有些好笑,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瞬间又回复了平日里那种平和的心态。
“又跑来找我练功?酒吧里有人照看吗?”夜有点奇怪的问道。
她记得龙若早上就出门去了,难道是明杰在帮忙照看酒吧?她可不大相信那家伙,估计又会有不少错帐,少不少钱吧!
自从姬家归来之后,流风也常来这里练功,他经常向夜询问自己从前的功夫特点。
夜倒也不隐瞒,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了流风,并经常陪着流风练习。
那天在姬家时她也看到了,流风功夫虽在,可是对敌时都只是靠着一种本能反应,这使得他的能力大打折扣。
人活在世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自身的能力越强,越能安身立命,她也希望流风能真正恢复以前的能力。
总体来说,流风的攻击是以速度为主,在远处以释放的能量球方式牵制对手,直到近身时,才以强力的爆发式攻击来达到目的。
经过这些日子的练习,流风已经基本重新掌握了以前的攻击方式,在跟夜练习的时候,他们总能打成平分秋色的局面,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果了。
流风摇头道:“今天不练功了。酒吧里没什么人,我已经关掉了,小夜,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夜先是一楞,想到刚才暧昧的情景,再细细品味流风话中那种邀约的意味,心中不禁有点紧张,其中又混合着几分兴奋,可是她马上又注意到,流风换了一身便服,似乎来之前就已经打算好了,心中又多了几分狐疑。
她默不作声地点头,换下练功服之后,便随着流风走上了清冷的街头。
风都城的大街几乎是一种摆设,即使不是在这飘雪的冬季,也不会有多少行人的。
细雪满天纷飞,走在新雪上面,脚下传来清脆而有节奏的声音,冷风偶尔吹过,却无法让两人感觉有丝毫的冷意。
浪漫的环境中,流风和夜并肩慢慢地走着,只是两人的心情却大不相同。
夜一反平常的淡漠与冰冷,白晰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不知是因冷风而起还是其他的原因。
此刻的她微低着头,只知随着流风的步伐行走,衣角在她无意识的蹂躏中不断变换着形状。
流风的心情却不大相同,迎着冷风走去,看着细雪在空中身不由己地飘扬,他心中竟有几分的凄凉。
流风问道:“小夜,你心里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睛仍直视着远方,似乎含着许多无奈,她心头没来由的一痛。她总觉得自己看上去离他很近,实际上却仍离得很远,无论怎样都隔了一段距离。
她叹了一声道:“最大的愿望么?如果你没失去记忆的话,你会知道,其实我还有一个亲哥哥。”
夜的眼睛也看向了远方,眼中现出复杂的神色,“很久以前,我一直认为,世上只有他这一个亲人,所以我必须阻止他做错事,必须用全部的精力去盯着他,可是后来经历了那么多,我终于明白了,或许我太幼稚了,其实错的不是他,是我。”
夜摊开白嫩的手掌,细细的雪花入手即化,神色间有许多感慨。
“我们活在这世上,总有自己要做的事。他想做的只是他最想做的事,如果我真的阻止了他,他反倒会后悔一辈子吧!任何人都不能肯定自己的目标是对是错,所以,只要想做,就有权利去体验。我们都是在用时间和生命去验证自己的执着。我也有想做的事,而且,我也正在做……”
流风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夜。
夜毫不逃避地与流风对视,清澈如水的眼中,隐隐浮动着一股让流风怦然心动的东西。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一直以来都在身边的,自己却从不懂得去欣赏,直到这种生活就要结束时,他才发觉,原来身边的一切都这么美好。
流风侧过头,躲避着夜直视的目光,说道:“其实我心里一直知道,你比我更珍惜这种平静的生活。我虽然不清楚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能感觉得到,眼下的这种平静得来不易,可是……”
说到这里,流风犹豫了起来,怎么跟夜说呢?让她跟自己一起离开风都城?
离开又能怎样?只要风都政府真的存心为难,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可能平静。
让她离开?这种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虽然夜平日里脸上尽是冷漠,可是流风懂得她的心思,若是说出让她离开的话,简直是没有良心。更深一层的说,流风也不愿让她离开,也不舍得让她离开。
习惯是一种很无奈的东西,平日在身边或许感觉不出什么,可想到有可能失去的时候,心中马上就觉得空荡荡的,好像缺少了什么一样。
夜是极其聪明的女孩,见流风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很为难的事一样,隐约间她心中猜到了点什么。
她拉起流风的手道:“阿风,原谅我!以前我一直隐瞒你的过去,不想让你恢复记忆,那只是因为现在的这种生活的确来之不易。”
“经过那么多风风雨雨,我们从惊涛骇浪中逃了出来,我真的不想再被卷回去。而最主要的是,我知道,你也同样不希望自己再过回以前的生活,这种生活不但是我想要的,也是你一直向往的。”
“你,我,还有阿若,我们三个一起走过了这么多路,即使再困难也都挺过来了。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一起面对,我们也一定能再次闯过去的,你说是吗?”
流风再次凝视着夜,她脸上依旧没有太明显的表情,刚才的一番动情的话,也是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来的,可是流风心中却有股热流在涌动。
夜的手微有凉意,流风下意识地把它包在自己的手掌之中。
他突然醒悟,其实心中所顾虑的东西根本就不是问题,自己只是太习惯为身边的人着想了,怕让两个女孩失望,也怕让她们受苦,所以他才顾虑多多。可是实际上,把一切都背负起来,不让她们分担,对她们来说也未必是幸福,她未必会开心,因为她们打心底希望能够分担一切。
想通了这一点,流风胸中一片豁然,他说道:“小夜,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其实很多事不该由我来决定,而应该由我们三个共同分担,共同面对。今天,姬家姐妹来过……”
流风缓缓地讲述着姬家姐妹带来的消息。风雪中,两人一路并肩行去,不知不觉中已走出了很远。
夜静静地听着,直到流风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部讲完之后,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道:“这么说,我们这种平静的日子很可能会结束喽?”夜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有半分的惊异或是惋惜。
“如果我没有去过姬家,现在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或许我们可以一直平静地生活下去,所以……”
流风总觉得心中有些歉疚。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夜便径直向前走去。
流风满头雾水的快步跟了上去,夜的沉默让他觉得意外,他原本以为夜不会太在意,没想到她会有这种反应,看起来竟似乎真的生气了。
流风心中喑叹,女人心,海底针,果然是至理名言。
“小夜,我真的觉得……小夜,你不要走的那么快啊,等我一下!”流风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夜,可想要道歉时总是被夜打断。
跟着夜的脚步,流风走进了一个小广场,那里稀稀落落的分布着十几群人,各自围着一个小贩争抢着什么。看上去人不是特别多,但是相对于清冷的街道,这里简直算得上热闹非凡。
夜进了广场之后,就直接溜进了人群,流风无奈之下只好跟着她的脚步走了进去。刚一接近流风便感觉颇为惊讶,直到这时他才看清,那些人正在贩卖的,居然是一些造型异常精致的冷兵器。
在风都,冰剑之类的器械统称为冷兵器,不过由于风都对武道有兴趣的并不多,所以冷兵器相当少见,偶尔有一些精致的刀剑,也都是通过各种途径从原天传过来的,即使出现在市面上,价格也颇为昂贵。
流风的一方面惊讶于那些兵器的做工精致,另一方面则想不通,这十几个人为什么会随随便便地在这里摆起地摊?
莫非是一年前的战争中被前线的风都士兵私藏起来的,直到风头过了,才拿出来偷偷贩卖?
爱下棋的人看见有人下棋就总想多看两眼,嗜书画的见到精美的字幅会忍不住驻留脚步,而精于武道的流风,自然也对相关的东西颇感兴趣,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等回过神来时,夜已经混进了人群。
这个笨丫头不会真的生气了吧?流风左顾右盼,在人群中搜索夜的身影。
事有凑巧,由于流风的注意力都放在远处,自然而然地忽略了身边的人。
在他身侧,有个人选中了一把造型颇有特色的长剑,兴高采烈之际随手舞动着长剑。他也同样地没注意到流风,长剑一舞之下,便险些无声无息地朝流风的胁下划去,等他发现时已经收剑不及。
就在这时,旁边的另一个人突然出手,快如闪电地以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剑锋。
同一时间,流风也下意识地侧身躲闪,食指和中指准确无误地夹在了剑尖上。
情形变得相当的古怪,挥剑者目瞪口呆,不知是被刚才的凶险吓到了,还是被两人快如闪电的动作惊呆的,他只知道张着大嘴看着长剑上的两只手。
流风和另一个人心中也都是一惊,单从出手的角度与时机拿捏程度判断,他们都知道遇到了高手,于是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
那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一张很普通的脸,只是左脸上的一道深深的疤痕,使得他看上去透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流风向那人微一点头,致以谢意,那人微微颔首的同时,紧皱着眉头,盯着流风的脸,总觉得见过的感觉,偏偏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这个时候,夜不知从哪跑了回来,出声召唤流风。
流风赶紧迎了上去,回头看时,那人仍皱着眉盯着自己,似乎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
流风见夜招呼自己时语气如常,近处看来,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却也符合她一贯的冷漠,流风放心了不少,终于开口把心中的歉疚之情说了出来。
夜楞了一下,深深地看了流风一眼道:“我根本就没怪过你,你用不着道歉。其实我早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们都不是普通人,很难真正过上平凡人的生活,即使这次侥幸逃过了,也还会有下一次,或许,我们始终都要面对某些东西。”
“嗯,没想到你心里的想法总是跟我差不多。虽然我不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我知道,我们三个都不同于一般人,早晚都要走上一条与众不同的路。既然你没生气,我就放心了。”
夜淡淡的道:“不用瞎想了,刚才我突然看见这些人在卖这种东西,一时好奇才走进去的,不过,运气还不错……”说话间,夜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你看,我替你找了这个。”
真没想到,夜居然能从身后拽出这么长的一把刀来。
那刀看起来制作得非常精美,整体上给人的感觉就一个字:长。
流风以前的妖月,已经比平常的刀长出了少许,这把刀又比妖月长出一截,仔细看起来,竟然快跟夜的身高差不多了。
流风讶异地顺手接过,抽刀出鞘细细地观看。
这刀似乎加了某种特殊材质,刀身的颜色呈淡青色,微弯的弧度上,细长的血槽极为扎眼。
只要稍微有点铸器知识的人都知道,刀剑都不宜过长,长则易折,尤其是长刀,由于攻击大半是以凌厉劈砍为主,所以长度越长,对使用者而言将更难掌握。
这刀能达到这种程度,一看就是铸器高手亲自打造的,估计还是为了特殊用途而制。流风把这刀一拿在手里,心中就有一种明悟,这刀是只攻不守的东西,细长的刀锋想发挥最大的威力,就必须以一击必杀的气势出手。
夜见流风的表情就知道,他相当喜欢这把刀,于是稍有得意地说道:“这刀算是我送给你的好了。你以前那把刀被封在了姬家,用不了,也不能用。我从小时候起就非常喜欢刀,这刀虽不是极品,可是以你的实力而言,你一定能让它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她叹了口气道:“今后说不定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发生,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流风深深地看了夜一眼,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他收刀回鞘,又瞅了瞅这刀,有点哭笑不得。
这把刀直立起来跟他的肩头相齐,虽说看起来似乎颇有威力,可如何携带还真是个问题。
“这刀怎么看都不是凡品,价钱应该相当的贵吧?这里这么多人,竟然没人买么?”
“我运气好,刚进去就有一个很笨的大叔拉着我推销这把刀,很便宜的,我看他是当菜刀卖的。”
夜的话音刚落,就听身后有人接道:“是谁在这里说大叔我的坏话啊?”
流风循声音看去,刚好看见一个鬓角略显花白的中年人。
若单看那人的几绺长须,还能隐隐看出几分出尘的意味,可是脸上那副大墨镜,却把那分隐约的味道抹煞得一乾二净。
墨镜的一角上挂着的标签还没摘掉,看起来绝对是个刚进城的乡下人。他背后背的那些大包小包,里面插满了各种武器,想来是在这里偷偷卖东西的小贩。
“我说年轻人啊,大叔我可是远近闻名的诚实人。做买卖嘛,贵在诚信,你买了便宜东西,却在这里说我的坏话,这可不大好哟!这把斩风可是很不错的刀呢,哼哼,便宜你们了。”
夜耸了耸肩,讪然道:“对不起,大叔,我不是那个意……”
墨镜大叔摆摆手打断道:“算了算了,我赶时间,不跟你们计较这个。”说罢他转身而去。
没走两步,他又回过头来道:“呃,我说你们也快点走吧,别看这里这么热闹,过一会就会有警察来掀摊子了,那帮家伙可是比强盗还毒呢。当然,如果你们想看看热闹也没关系,这里这么多小贩,说不定会见识到来自原天的什么什么将之类的人。”
流风呆呆地盯着这古怪的大叔,觉得他话中似乎别有意味,而夜则若有所思的盯着那人的背影,喃喃地道:“这人的背影看上去有些眼熟,在哪见过呢?”
“小夜,那个大叔说的‘原天的什么什么将'是个什么东西?很特别吗?”
“嗯?你说什么?”夜一时间没回过神来,“什么什么将?原天的?”说到这里,夜的脸色一变,她突然醒悟了过来。是灵将吗?难道那人的意思是说,这里会有原天的灵将出没?
她心中可一直记得那血腥连天的万里逃命生涯。
那个时候,她和龙若一直追在流风的后面,向北逃亡万里,跟灵将之间也发生过数次战斗。夜心中非常明白,流风这个名字,在那些灵将的心中意味着什么。
现在时代变了,风都已经不再是敌人了,而原来曾经站在同一片天空下的那些人,则变成了真正的敌人。
夜一把拉起满脸不解的流风向外就走,“不要问了,我们回去再说。”
流风不明所以,被夜拉着出了人群,大步地向远处走去。
在他们身后,那个疤脸的高手招呼了几个同伴也正要离开,可是他心中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正好这时,他看见夜拉着流风向远处走去,脑中灵光一闪,刹那间记起了一些东西。
“那人是流风,我记起来了,没错,就是他!当年追杀流风的时候,我跟他身边的那个女孩交过手。”说话间,他的手抚上了脸上的疤痕。这道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