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世界又陷入了黑暗。

  这世界的黑暗有很多种,有的静谧,有的温馨,有的充满寂寞,还有的阴森恐怖。

  废弃的楼中,暗影隐约间有些扭曲,带着湿气的冷风吹过后,总有几分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里半天前,还是灵将们的藏身处,现在却已成为邪恶暗影的栖息之所。

  数不清的黑色灵魂在空间中四处游荡,偶尔传出的低沉阴冷笑声,是那些眼中透着邪气的灵将所发出的。

  “嘿嘿,这副身体不错,威武强壮,出去泡个人类小妞回来,一定非常容易。”

  “我这个也很好啊,虽然看上去瘦小枯干的,实际上,有些地方比一般人要大得多哦。”

  “哼哼,你们别得意,等会儿我去占了那个小妞的身体,然后可有的玩喽。”

  金天冷冷地望着眼前一干从前的伙伴,他知道,从今后,这些人都不再是战友了。

  一时大意被波尔斯制住的他,身体还没被人占据,因为华特还想再玩一会儿。

  金天的能力,华特是知道的,极为诡异的再生愈合能力,只要生命还没终结,大部分看似严重的伤,都可以轻易地恢复。

  就冲这一点,他就不怕把金天的身体弄坏,所以,他可以尽情地发泄自己变态的情绪了。

  一丝丝鲜血顺着额头流到眼角,视线中的景物开始变红。

  金天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

  自从很久以前得到这个能力之后,他受伤时基本上没流过血,流血就代表着生命的流逝。

  华特并不亲自动手,那些刚刚占据了人类身体的怪物,拥有着更变态的虐待心理,所以,他不需要担心金天会得到善待。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独独对金天有着如此仇视的心理,或许,只因为纱的眼中注视的一直都是他,又或者,是之前金天很轻易地识破了他的动机,所以恼羞成怒。

  金天的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不过,他自始至终都没出过一声,因为纱就在隔壁。

  然而,这更激起了那些家伙的虐待心理。一只兔子在遇到狼时,没露出应有的害怕,在受伤时没有惨叫,这是不可原谅的。

  尖锐的螺旋状利器,对准了金天的膝盖,狠狠地刺了下去,然后开始慢慢地旋转着,金属与骨头之间的摩擦声,让尚有灵知的同伴们不寒而栗。

  怒骂声此起彼伏,只有金天死不开口。

  纱在隔壁拼命地哭喊着:“阿天,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出声?他们把你怎么样了?求求你,阿天,你说话啊!”

  金天静静地垂着头,灵魂都已开始麻木,伤痛仿佛发生在别人身上。他的眼光慢慢地黯淡下来,心中不再抱有任何期望。

  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的,或许,生命就注定要承受如此的痛苦。

  穆雪曾经忍不住现身来救他,前后两次。

  只可惜每一次的结果都一样,那个绿眼怪人连动都没动,就将她打得口吐鲜血,只能在危急时刻,再次独自脱身。

  阿雪应该是伤得很厉害吧,本身就有暗伤,再要逞强的话,后果真的不堪设想。金天不希望她来,可是他知道,她一定会,她就是那种人。

  突然间,一直闭目坐着的波尔斯,突然“咦”了一声,身子一晃,消失不见了。

  片刻之后,一个极沉闷的撞击声从不远处传来,整个楼都被震得嗡嗡晃动,一部分墙壁开始坍塌。

  或许是一个巧合,又或者冥冥中自有安排,晃动过后,一支青色芦笛咕噜噜地滚到金天的脚下。

  那微鼓的表面上突起的尖刺,是那样地熟悉,仿佛目光只要一接触上去,便有呜咽的笛声传出。

  被侵占了精神的灵将们,先后冲了出去,不知在与哪来的敌人打斗着,没人去注意被整得半死的金天,以及滚到他脚下的那个小小芦笛。

  金天透过模糊的目光,望着地上的小东西,从心底涌上一股笑意。

  只是,那笑中没有开心,只有悲凉、无奈以及无尽的沉沦。金家人的力量,只有真正地化身成魔,才有资格继承。

  力量可以给人带来许许多多,可是对魔来说,力量真的有用吗?

  或许,追求这样的力量,只是为了了却一个心中的愿望。

  颤抖的手伸了出去,鲜血沿着指尖坠落地面,汇成一滩暗红。

  青色的恶魔之笛,就静静地躺在那暗红之中,兴奋地欢叫。青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耀眼的金色。

  缓缓地,那金色的小笛自己飘了起来,掠过血肉模糊的身体,停在金天的眼前……

  脉脉的笛声终于响了起来,比以前更悠远,更悲伤,无尽的孤独,无尽的凄凉,仿佛若有若无的脚步,踩着杂草的叶尖,掠过寂寞的蛛网,渐渐向着更为深邃的黑暗中行去。

  慢慢地,金色的光芒开始绽放。

  一切暗影都在四处奔逃,沉重的喘息声透过厚重的墙壁,传遍了废楼的每一个角落,而后是尖厉的嘶号,那是恶魔独有的音符。

  一簇簇的金色骨刺疯狂般地成长,像渴望阳光的树腾,攀爬缠绕,一瞬间就充满了整个空间。

  一个被侵占了灵魂的灵将,好奇地去探寻究竟,只是愕然的一瞬间,便被骨刺透体而过,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第一百根、一千根。

  黑暗中,整个楼都在疯狂地扭动,片刻之后,便有无数金色的荆棘,从各个通道中涌向外界的空间,未能挤出来的,甚至直接破墙而出,欢欣地在外界空间中舞动。

  随着一阵隆隆的坍塌声,一双巨大的金翼撕开脆弱的墙体,尽情地舒展开来。

  波尔斯骇然望向身后,不明白这短短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正想赶回去查看时,裂空的红色刀芒急斩而来,连半分闪避的空间都没有。

  无奈下,波尔斯再次施展空间挪移,躲出了攻击范围。

  愤怒的火焰自黑暗中蔓延过来,火光中,倒提血红长刀的年轻人,紧紧地盯着他,眼中红光闪烁不定。

  在他身后,一小团冰风世界中,一个美丽的少女静静地立着,无论火焰多急多猛,她身边始终冰雪飘飞。

  波尔斯眼中绿光幽幽地浮动,当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流风背后背着的女孩身上时,眼中的光芒亮了几分。

  那个小女孩,不就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小家伙吗?

  没错,就是她,如果能够得到她,眼前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了。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时候找到她。

  可是……片刻之后,波尔斯的喜悦又消退了。

  太可恨了,如果没有那个老家伙在,自己至少可以抢走那个女孩的。他恨恨地盯了一眼对面两人身上的绿光,心中泛起无奈的感觉。

  超能力用来做正规战斗,是很不划算的,可是如果用精神力量攻击,在那个老树妖的保护下,对那两个人几乎完全没影响。

  太可恨了,为什么精神力量对这种朽木形成的植物,就一点作用都没有呢?难道,植物真是我们黑魔族天生的克星?

  波尔斯想走,又有些不舍,不走却又无可奈何。

  这个时候,一支金色的骨刺,突然闪电般地由身后刺来。

  波尔斯毫不在意地挥手挡去,满以为精神禁锢会将这东西连同发出它的人,一起锁起来。

  没想到,那骨刺竟毫不受阻,如一条毒蛇般地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直接穿透手掌,继续向他额头刺去。

  波尔斯在骇然下,不顾剧痛地再次空间挪移,躲过了致命的一刺,却也将一只左手留在了上面。

  他惊怒地回望,只见一个身披金甲的人,鼓动着金翅,缓缓地从楼中走来。

  这人已经与之前一招受他所制的那个年轻人不同了,他的面上完全覆上了鳞甲,精神波动也不再是普通人的那种正常波动。

  这似乎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虽然散发着金色的光辉,却是从地狱中走来。

  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那个沉睡的小女孩,波尔斯低啸一声,破空而去。

  他知道,这是逃走的最后机会。

  随着他的逃走,那些被他带来的黑色魔魂,还有那些被占据精神的灵将们,也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这一晚,穆雪所带的灵将一共只剩下七个,被侵占了灵魂的有十七个,其中被流风和金天杀死了三个。

  华特也早就不知踪影了,或许,他早在流风到来的时候,就已经逃了。

  他本以为,只要做得秘密,穆雪一干人被一网打尽后,他还可以继续返回商联,或许过段时间,还能完全控制住来自原天的高手。

  可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在没被愤怒的灵将们追杀前,还是自动消失的好。

  当然,华特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自始至终,纱都没受到任何的伤害,对金天来说,这的确是一大安慰。

  然而那又如何呢?如今的他,更没有可能继续从前的故事了。所以,当劫后余生的纱,哭着扑向他怀里时,他选择了躲开。

  穆雪的确受了很重的伤,第二次逃出波尔斯的魔掌时,就已经用尽了全力,若不是如此,她恐怕开始第三次的偷袭了。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大家聚到一起,更多的是为仍活着而感慨。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的气氛开始有些尴尬了,流风和夜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与穆雪的交织在一起,而纱的目光,则一直定在金天身上,从未有一刻离开。

  众人知趣地找借口散了开来,想要互诉心曲的人,不经意间躲进同一个角落里。

  穆雪眼神复杂地看着流风与夜的神态,良久后,落落大方地笑道:“恭喜你,看起来,小夜似乎原谅了你。我想,对你们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夜拉起穆雪的手,与她并肩站在一起,“那你呢,阿雪,对你来说,什么样的结果才是最完美的?”

  穆雪呆了呆,眼光落向不知名的黑暗世界,“我的完美只是一个遥远的梦,那里有鲜艳的花,有嫩绿的草,天上白云悠悠,屋前河流环绕。

  “那个小屋就是我的家,一个温暖且安全的家……”

  怔怔地,穆雪眼角湿润了,可是她不敢让泪落下来。

  许久以前一个平静的午后,她与一个男孩背靠着背,透过叶间的空隙望着天边的云,那个时候,她在不知不觉间,就说出了自己心中完美的梦想。

  曾经以为,日子会那样一直平静下去,生活也会慢慢地靠近希望,与心爱的男子手牵手,走在无边的绿野上,然而,那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穆雪悄悄低下头,不想让眼中的泪光被人发现。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温暖的声音。

  “会实现的,将来终有一天,完美的梦会变成现实。”

  穆雪恍然抬头,她依稀看见流风淡淡的笑容,温暖如昨日梦中。

  “阿雪,对不起,小夜说得对,我太自私,总是自以为是地选择着自己认为对的道路,忽视别人的感情、别人的希望。

  “我总以为,是你放弃了我们共同的美好愿望,其实真正放弃的人是我。我在逃避,因为,我觉得自己做不到。”

  流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实际上,我只是一个懦弱的人,面对做不到的事,我总是本能地逃避,只有在不得不面对的时候,才会拼上一把。放弃你的时候,其实,我是放弃了自己心底最美好的梦想。

  “我选择跟小夜在一起,是因为她值得珍惜,而且她的愿望非常非常简单。实际上,无论是你还是你的梦想,都是我心中最完美的一部分,或许越是完美,越是不敢触及吧,所以,随便找了个理由就逃开了……呵呵,真的好笑。”

  穆雪的泪悄然滑落,一直以来的悲苦心境,终于有些宽慰了。

  回首往事,发觉一路行来,遍地荆棘,竟有不堪回首的感慨。

  不管将来怎样,至少自己的心意,终于有人读得懂了,能够走到这一步,本身已经是一种幸运。

  流风踏前一步,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阿雪,能原谅我当初的自私吗?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一直朝着那个完美的梦,继续走下去。

  “即使最终没能实现,也没有关系,至少我们走了,努力了,并且一直在向它靠近。”

  穆雪的目光迷离起来,嘴角勾出一抹幸福的笑意,似乎从流风的话中,看到了那无忧的梦境,只是,泪水却越发地止不住了。

  看着穆雪反常的表情,流风的心一沉,“阿雪,你不愿意了吗?”

  穆雪收回目光,对着流风凄婉地一笑道:“谢谢你,阿风,我真的很想很想跟你一起走下去,可是我们要走的路,真的不同啊!

  “忘记我刺你的一剑了吗?还不明白为什么吗?你讨厌永无休止的争斗,而我必须去做无尽的斗争,所以,我觉得对你来说,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穆雪垂下头,她知道,自己的眼泪,会给流风带来太多的内疚。

  她继续道:“我跟你的向往一样,想要拥有那片无忧的乐土,可是与你不同的是,我有不得不背负起来的责任。原天灭亡了,可那些满腔热血的人民还活着,他们希望继续战斗下去,而陪他们一起战斗下去,就是我的责任。

  “不要笑我幼稚,所谓的国家兴亡,对你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实际上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只是对大多数人来说,它的意义比你想像的要大,甚至重于他们的生命。

  “我们想要一个温暖而美好的家,他们也一样,我不能只因为自己,就抛弃所有的人……”

  看着穆雪不停地抖动着的柔弱双肩,流风胸中泛起一股酸意,并渐渐蔓延到鼻间。

  他轻抚着穆雪的背,柔声道:“傻瓜,如果说,与那些不得不战斗的人一起战斗下去,是你的责任,那么,陪着不得不战斗的你一起战斗下去,就是我的责任。

  “其实,我们的路相同的。有人说过,世上没有乐土,想要乐土,就必须战斗。我们向往的是同一种美好,所以,我们应该一起走下去。”

  穆雪缓缓地抬头,神色复杂,“你说,你愿意跟我一起战斗,愿意为了我,加入那些毫无意义的纷争?”

  流风肯定地点头。

  “能听到你这样说,我真的很开心,其实经常幻想着,你为了保护我,无论什么样的危险都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

  “可是,总觉得那样子太过自私,所以……”

  流风打断她道:“其实阿雪也自私啊,连一个选择的机会都没给我,就直接剥夺了我一直陪着你的权利。”

  “是啊,原来我也是自私的,我只是自以为是地认为是为了你好,却忽略了你真正的心意,大家都太自以为是了。”

  “阿雪,我在等着你的回答呢!我可以陪着你一直走下去吗?”

  穆雪沉默许久,突然对着流风展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

  “风,我们做个约定吧。如果有一天,大陆上局势已定,又或者,这里的斗争不再需要我了,那么我会跟你走。

  “我们一起去寻找我们自己的乐土,你说好吗?”

  “嗯,我们一言为定!当然,小夜也一定要一起。”

  “当然会跟你们一起,还有阿若……”

  夜风掠过,带走些许悄悄耳语,飞向更远的天边,黑暗中,多了一道幸福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