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常听人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而这,竟然就是我的情况。

  依稀感到脑门一阵剧烈疼痛,整个人就被击倒在地上,引来一人群围观,混乱中,我听到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夭寿喔,谁从楼上丢了个酒壶下来!”

  又传来众多纷歧的声音,“快,快叫救护车!”

  我感到精神有些涣散,只觉今天的阳光好刺眼,但周围却呈现一片昏黑。

  不知经过多久,那种模糊的感觉依然存在,白色的护士服、白色的医院,世界竟没了色彩,我似乎身处于黑白电影的世界。

  我清楚看到一堆人忙进忙出,对了,这是急诊室,咦,躺在病床上的不就是我吗?

  我居然看到了我自己!脸色苍白、奄奄一息……

  只见一名医师对我电击,每击打一下,那个“我”便跳动一下,那是我没错啊!

  我紧张得好想向医师求救,可是我的身心如在梦魇中,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发不出声音,那医师努力了许久,向左右摇摇头,一名护士拉起白布单,将那个“我”罩住。

  完了,我真的死了!

  急诊室到处乱哄哄的,挤满了拿着麦克风及摄影机的人,好多记者在采访,看来,这下可上了社会新闻了,也许会让台北的天空多些色彩,不是只有蓝啊绿的,也许这则新闻可以稍稍舒解社会对立不安,让大众多了个茶余饭后的话题,那么这个死法,可说是我这辈子对社会最大的贡献吧……

  认真想来,这辈子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从小父母便不在了,书没念完便得入了社会,哪知替朋友做保,惹了一身债,能卖的也都卖光了,没料到一个交了三年的女朋友,也在这时离我而去;更令人难过的,这次超音波检查,医生说我的肝长了颗肿瘤……

  人嘛,早死晚死都要死,看到急诊室的医生那么卖力,内心多少有了些安慰,算了吧!死就死吧!

  也许是这个念头,我感到还算自在,没有牵挂的力量绊住,整个人都向上飞了起来,缓缓的飘出了医院,急诊室外停满了SNG车,我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有个力量牵引着我往一个光洞飘去,内心中有一点点好奇,此生虽没什么贡献,但也没犯什么大的过错,是该入天堂还是地狱啊?那光的后面,不晓得是什么世界哩。

  正在纳闷时,往前飞的力道似乎消失了,不对,不是消失,而是后头又有一股牵引的力量,与那吸力恰恰抵销。

  怪了,我内心有些不安。这不会是有什么厉鬼树妖之类的,要捉我的魂魄吧!

  我开始挣扎起来,可是越挣扎,那后头的拉力却是越强。

  就在一瞬间,整个人被拉回地面,一下子眼前一黑,内心一紧,像是给某种无形的压力给绑住,登时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自己像躺在一团绵絮之中,四周布列了五颗不同颜色、如足球般大小的球状物。

  球状物不时射出光线击在我身上,有时会有好几道,缤纷绚丽,很像雷射光束的表演。

  当光束射在我身上时,各种感觉都有,更奇怪的是,我还会不由自主的翻转。

  种种可怕惊恐的感觉笼罩着我,但身体却不能动弹,只能任人宰割。

  忽然,一道光射在脑门上,我的视线模糊了起来……

  醒来时,却身在一个美丽的园子,奇花异草,小桥流水,前面有座玉般的亭子,里头摆了好多没见过的水果。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正纳闷时,来了一个人……

  那是人吗?

  他,蓝色的皮肤,发紫的脸像是被人揍过一般,肿胀难看,两颗眼球居然是红色的,那眼睛闪烁着一道红光,向我射来……

  哇,我吓得全身动弹不得。他缓缓向我走来,居然开口说话,讲的还是中文……

  “你醒了啊!”

  开口才看到他的牙好白好白,口腔之内却是一片赤红,更衬得那牙……好恐怖!

  我全身颤抖不已,结巴的说着:“这,这……这是哪儿?”

  他拿出一颗乌黑如鸟卵的丹丸,那血口又张了开来,冷冷的话语,像是冰水向我当头淋来,“我叫闲云,吃了这颗丹及果子,师父便会传送你回去。”

  我怎可以吃他的东西,我才不要变得跟他一样!

  可不知怎么,我的嘴不由自主的张开,他哼了一气,那黑色的药丸向我抛射过来,竟直接飞入我口中。

  我成了他养的温驯小宠物,嘴闭不起来,只见他把果子逐一抛了过来,我一样一样的吞进肚子里,唉,唯一可安慰的是我不会成为饿鬼了。

  当他抛完了所有果子,一道光由天际传来,我的眼皮好重,睁不开眼来,昏睡了过去。

  我像是作了场恶梦,好不容易梦醒了,可却身在一个山洞之中,奇怪……我突然发现,我摸得到自己的身躯,我……我不是死了吗?难道说我没死!

  哇,我活起来了,我活起来了!

  好冰冷的感觉,原来我躺在一张白玉般的石床,可是这儿不是医院啊,仔细一看,山洞内除了石做的桌椅柜外,空无一物,这又是哪儿?

  起身走出山洞,一片美丽的景色出现在眼前。

  这是群山中的一个小坪,一掬清幽灵气,令人心旷神怡,自高中以后便喜爱登山,可也没见过这么棒的地方。

  这一片小坪上矗立了座亭子,亭旁有颗巨石,龙飞凤舞的刻着“药王亭”三个大字。

  过药王亭不远处,有座如彩虹状的拱桥,我伫立桥头,望着底下奔腾的云海,桥的另一端却在云雾深处。

  看来这座桥是唯一出去的通道,衔接一座雄伟大山。

  这不会是仙境吧!原来上天对我也还算不错,在我临终之时赐给我这片福地。

  我漫步回到亭内,这到底是怎回事,正在纳闷之间,忽然虹桥那端有两人身穿道袍,腾云般飘了过来。

  我是不是还在作梦啊!刚才的惊吓,让我紧张的看着飘来的“人”,是人,是人没错,还好不是那妖怪……

  不管如何不可思议,不论来的是神是妖,现在多些礼仪总不会错的,待他们一过桥,我赶紧跪了下去:“拜见仙人。”一颗心可是噗通噗通跳着,紧张万分。

  其中一人把我拉了起来,在我身上摸来摸去,说道:“效果还不错,你好啊,还好把你给救活了。”

  我真的没死!我还活着!

  这也变化太大了,我回过神来,见那人还在检查着我的身体状况,虽然不太了解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可以确定是他救了我,我赶紧说道:“谢谢仙人相救。”

  只听他言道:“我们不是仙人,你别误会,你叫什么名字啊,是我们不小心害了你,救你是应该的。”

  越听越迷糊,我只得回道:“我叫郭慕风,这里是什么地方啊,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回事啊?”

  那人说:“这里是药王门,是藏北的无人地带,我们虽不是仙人,但的确是修行者,在研究个东西时,突然发生爆炸,你便是被那东西砸伤的。”

  西藏北部无人地带!

  我……怎会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我实在无法相信这人所言,只听他又道:“我是药王门的掌门文素,字觉远,这位是天云殿的长老万炼真君。”

  什么是掌门,什么是真君,这里是武侠小说的世界吗?

  我脑中一片空白,可耳边还传来他的声音,“等会,我送你回去,虽是很对不起你,但我顺道将你身上的毛病都治好了,也算还你个公道。”

  治好了,那我的癌细胞不就……突然间心中百感交集,本想死就死吧,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今天的奇遇,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先有妖怪后有神仙,现在又说连病都好了。

  而这一下之间,这些年来的苦难,全都浮现脑海。

  现在活着回去又如何,我早已一无所有,一股莫名的辛酸,让眼眶红了起来。

  那名为文素的恩人,温言地说道:“你怎么了?”

  我忍住了,有些哽咽的回答:“没什么,我一时感慨,没亲没戚的,一生倒楣透了,本来想死便死罢,也没什好留恋的,没料到也会遇上贵人。”

  他似乎一时间陷入了思考,沉默下来,另一名叫万炼的仙人说道:“老弟,是不是快些送他回去,我们也误了太久时间了。”

  文素先生盯着我下了决心似的,说道:“的确,我要将你的魂魄收回你的肉身时,也感到你对人世间好像没什么挂念,每个人死去时,魂魄无不依依不舍,或情或恨,或怨或伤,很少像你这么洒脱的。”

  我叹了口气言道:“恩人,也许吧,生又如何,死又如何?我对人世间的确没有什么留恋。”说完,不禁破涕苦笑起来,满怀感慨。

  现在我没有亲戚、没有家庭、没有朋友、没有工作、没有妻小,什么都没有,我便是天际孤鸟一只,茫然不知何处是归途,我怎会活成这般德性?

  他似乎感到我的内心世界,想了一会儿,突然说:“既是如此,你想不想跟我学艺?”

  我整个人都傻了,有些反应不过来,死而复活已大出意料,现在他既治好了我的绝症,还说要收我为徒,回想起这一生跌跌撞撞,一股澎湃浪潮涨满心怀,哽住了喉咙,竟管不住泪珠一颗颗滚落而下。

  我跪了下去,哽咽地叫道:“拜见师父。”

  那万炼似乎很不以为然,对著文素说道:“老弟,这不太好吧,闲云的事,我们还没处理好。”

  只听他向万炼说道:“闲云当然要救,可是大哥,我和他也许有缘,你想,结石壶居然飞了数千公里,也许冥冥之中,我和他便有师徒之谊,何况,我也必须打算一下,万一闲云救不回来,以后我怎么向列袓列宗交代。”

  万炼看了看我一眼,说道:“老弟,这是你们药王门的事,为兄也不便多说,只是他资质普通,要成大事业也是不易。”

  师父哈哈一笑,叫着:“阿风,以后我便叫你阿风,来来来,拜见一下师伯。”

  我转向万炼跪了下去,“拜见师伯。”有些惶恐的又向师父问道:“师父,刚才我看到一个红眼妖怪,那是……”

  万炼勃然大怒,暴跳如雷,大吼着:“什么妖怪,你说谁是妖怪!”

  我吓得哆嗦不已,师父一旁赔笑着说道:“大哥,你别吓阿风,也难怪他会以为遇上妖怪哩。阿风,你受伤时住的地方,便是结石壶,在里头的便是闲云,他是不同的人种罢了,你还得叫他师兄哩!”

  万炼师伯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低着头直发抖。

  我拜师了,现在我不得不承认,以往我所认知的世界,不是唯一真实的,受现代教育的我,实在很难相信,修行可以成仙,但现在我必须重新检视,如同初生的婴儿,一切都是新的未知的领域。

  师父是药王门唯一的传人,在数百年前,师父收了唯一的徒弟闲云,不料百年前,闲云与万炼真君出外游历时,巧遇一场争端,万炼身受重伤,而闲云肉身全毁,师父急往解救时,虽救回了万炼,也只得无奈的将闲云的魂魄收入那结石壶之内。

  那日,师父和万炼修炼结石壶,想结出灵丹加强闲云的魂魄,哪知发生了爆炸,结石壶喷入空中,居然飞行数千公里击中了我。

  可奇妙的是,这结石壶竟完好无缺,闲云魂魄也全未受损。

  药王门另有件很重要的仙器“药王柜”,当时我以为被包覆在绵絮中,便是因为肉身被师父收在“药王柜”之内;而那五色球名为“五行灵珠”,有治疗肉身受创的功能,只要肉身不是全毁,都可以复原。

  这日变化之剧烈,比我平淡惨然的半辈子还精采,可最重要的是……

  我出运了!

  没想到没死成,反而因祸得福,我没什么牵挂,反倒可以静心修炼,哪天也许真的可以成仙哩!想着想着,不禁傻笑了起来。

  走了半辈子的楣运一扫而空,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不过万炼师伯说我的资质不好,倒也没错,像我这般体弱多病的模样,和气宇轩昂的仙人气质,实在有段距离。

  但我肯吃苦啊,师父安排的修炼课程,我可是一点都不放松。

  师父竟取笑了我,说道:“阿风啊,修炼不用这么拼命。”

  这话我可不太懂了,只听他说道:“只要修到凝出元神,理论上来说,肉身便没有新陈代谢,也就不会老化,换句话说,只要小心一些,你是不会死的。”

  我听得瞠目结舌,他看我一副惊奇样子,又说道:“我们药王门虽以炼丹炼药、五行医术为主,但也有一套修习内功的法子,你现在修的‘辟谷’便是这功法的第一章。”

  只听他言道:“至‘辟谷章’修习完成,便可以藉由呼吸,取得天地灵气,根本不用饮食,要知饮食可以提供能量,也会产生毒素,破坏身体机能,而吸收天地灵气,便没了这般困扰,肉身不会老化,这是修道者长寿的基本原理。”

  那时听师父讲数百年前收闲云为徒,我还有些不相信,哪有活数百年之久的,可听他之言,似乎又言之成理,不禁问道:“师父啊,这么说,你也活很久了?”

  他想了想,扳了扳手指头,说道:“李世民你认识吧,玄武门之变那时出生的吧,你看多久了。”

  我张口,像是河马张嘴一般!

  师父看我一副天真模样,感叹的说道:“你别那副德性,修行没什么了不起,长寿又如何,凡人其实也不错,死了入灵界轮回和长生又有什么不同呢?”

  原来死后真有轮回!

  在现代社会,人人汲汲营营追求名利,哪天双脚一伸,还不是一样重新开始?

  他对我跟他一般陷入沉思,似乎感到好笑,把话题拉回来,道:“修完‘辟谷章’,便可修‘闭息章’,到时连呼吸都省了,改由毛细孔吸收天地灵气,但这可是修道最大一个关卡。

  “一般而言,只有不到二成的修道者可安然度过,而且也不是拼了命就有用的,唉,对心魔的控制真是不易啊。”

  我不禁问道:“那修不过会如何?”

  他说了:“修不过,肉身还是会老化,终究逃不过死神的召唤罢了。”

  又言道:“一般修到元神凝出以后,修道者都会较为疏懒,因为不会死,那么紧张干嘛!以我而言吧,一心一意都在探索药王学,不然早就可以聚成仙灵,开启仙门成仙去了。”

  说到此处,他好像已有些飘飘然,成仙?我不懂。

  师父接着又说了我不太懂的话:“唉,听一些前辈讲,自从三界划分之后,劫难比起以前少了很多,现在修道者除了彼此间的争斗外,没什么大劫难,不像以前三界未分,要修到聚灵成仙都不容易。”

  “师父,三界是什么啊?”

  师父听我问起,又看我一脸迷惘,便回道:“所谓三界便是道、释、魔等三种不同的修行系统,在古老时代都混在一起,现在各有各的修行地,接触少,冲突也少,自然少了很多危险,所以说修行者便越来越懒,很少像你这么拼命的。”

  这一日,师父将我送入结石壶中,他要我以魂魄在其内修炼,一到壶内,我便看见闲云师兄。

  闲云两眼红光亮起,说道:“师弟要在亭中修炼,师父交代过了。”

  “请师兄多教诲,师弟可愚昧得很啊。”我小心陪着说话。

  可换来的却是一席冷言冷语:“哼,能得师父青睐,少来这一套,快去吧。”他好像不太爱理人。我注意到,他一讲话,那眼便会散出红光,也许那双眼背后,连接着控制言语的脑神经吧。

  师父见我努力又拼命,什么灵丹妙药都拿了出来,如此我修炼的进度反而超乎想像,不到二年就完成了“辟谷章”。

  师父又让我再一次进入“药王柜”中将身体杂质去除,然后安排我第一次闭关,开始修炼“闭息章”,约五年时间我出关了。

  这是个令人振奋的日子,虽只踏入“闭息章”的大门,但已有元神胎盘凝结的迹象。

  可惜师父并不在师门之内,只留下御剑法诀及一些丹药给我,叫我自行修炼,我兴奋的取了师父留的青木剑,开始学飞了。

  空暇之余我便多读经典,而很巧的师父有支笛子,我念书时参加国乐社,便是学笛子,山中无甲子,偶尔吹吹笛,倒也十分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