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您第一次到咱们梓州地界吧,难怪!”店小二介绍道:“此去东方十三里,就是洛江渡口,这十几年来也邪乎,不知江中盘踞着个什么妖怪,反正是过路商旅只要不投些鸡鸭猪羊入江,您就甭想过河!”

  钟道临神情一呆,疑惑道:“果真如此?那不是要不少盘缠才能过去,这不是雁过拔毛吗?怎么你又说这妖怪乃河神?”

  店小二也是喜欢热闹唠嗑的主,看有人连这个都不知道,来了精神,介绍道:“道爷您有所不知,这江中的妖怪从不伤人性命,只是如果不给祭供,舟船行至江心,必然会被江水卷翻,可落水的行旅和一众货物却会被浪头安全送回岸边,从没枉害过一条人命!”

  顿了顿,又道:“六年前,我们这儿大旱的时候,此江中的妖怪行风做雨,周围二百里旱地要不是这阵子雨水,早就颗粒无收了,一来二去,人们也就把这妖怪尊成河神了,您要想过去,够几十人凑个几钱银子,买些鸡鸭投入江中即可,还能保您安渡洛江对岸,不然这里的船家也不敢让道爷您上船!”

  “噢!”钟道临来了兴趣,只听过妖怪害命搜魂,吸人阳气的,想不到这里还盘踞着个“知书达理”的妖怪,不免来了劲头,两眼一亮贼笑道:“小二哥,要是贫道把这妖怪给收了,可有银子拿?嘿嘿嘿嘿!”

  他总算没忘记师父的苦苦叮咛,一有动静,就先想起来收银子,至于是否打得过妖怪,则到时候再说,大不了一看势头不妙,立马远遁就是。

  “别呀!”店小二一听钟道临要收妖,吓得小脸一白,连连摆手,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苦着脸道:“您瞧我这张臭嘴碎的,道爷,您行行好,就当小的是在放屁,您可千万别惹毛了河神,这些年也有一些不信邪的僧人道士,刚到江心施法,还没怎么着呢,就被浪头卷走没动静了,要是周围农夫知道您这消息是从小的嘴里给透出去的,那还不把小的皮给剥了?您老高抬贵手,千万别!”

  店小二像是受到了惊吓,脑袋一阵猛晃,明显对面前这个什么鸟什子“天道门”高徒没信心,心中苦笑,这吃肉的小道士死了不要紧,要是惹怒了河神,倒楣的就是他了。

  钟道临心里也一阵嘀咕,按照方才店小二所说,看来已经有几位佛道修行之士,在这里触了霉头,已经折戟沉沙了,自己这点道行管不管用,心里也没底,而且听小二话里的意思,就算是收了这位“知书达理”的妖怪,也是吃力不讨好,只得叹了一口气,问道:“小二哥,要凑多少银子,贫……哎,在下不轻举妄动便是!”

  店小二呼出一口气,紧张的心终于放下,喜道:“道爷,您放心,一钱二银子就行,二、三十位也就几两银子了,能买不少东西了。”

  钟道临一阵不舍得,醉道人就给了他不到二两的碎银和几吊铜钱,刚一出门,一下子就花掉积蓄的近一成,说什么也不好受,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知机应道:“行,小二哥,你忙你的,明日在下凑银子便是!”

  店小二看这位小道士已经开窍了,欣喜的点了点头,告了一声歉,赶忙快跑回茶棚内,催促伙房先把钟道临的饭菜茶水给提前弄好了,伺候这位“大爷”早点用饭,省得再惹他不快,反而跟妖怪拼命,那就真的殃及池鱼了。

  钟道临最后一个入座,却是最快把饭菜吃到肚子里的,一阵筷插碗举,风卷残云的用食完毕,又叫小二包了两斤风干兔肉放入怀中,以备做路上吃用,之后笑嘻嘻的赏了小二两枚铜板,大摇大摆的朝林中走去。

  店小二笑咪咪的接过赏钱,看到钟道临慢悠悠的走入茶棚外的树林,以为他是要出恭,也就不在意的忙活着自己的活计。

  钟道临剔着牙,一晃三摇的挪到林中,等到树木遮住了茶棚众人的视线,忽然诡异贼笑了一下,身形突然一挺,眼中精芒陡闪,鬼魅般穿林而过,纵身朝洛江窜去。

  钟道临想法很简单,对方是盘踞河中的妖怪,他乃修道真人,都是修炼法术跳出三界的生灵,也算沾亲带故非是外人,不如井水不犯河水,去说服妖怪免了他的一钱二银子,他过他的洛江,妖怪该收行商的过河费还照旧。

  他心中也一阵得意,去妖怪那里串个门子,套点交情,就能免了“巨额”开支,又能多交个“知书达理”的妖怪朋友,何乐而不为,却从没想过人家妖怪答应不答应。

  穿林而出的钟道临疾如烈风,快如怒电,一股青烟般飘到林外土路,行不多久,耳中已经听到了“哗哗”的波浪拍岸声,空间中的湿气也慢慢加大,举目望去,一条银带般的大江慢慢从小变大,从细变粗,出现在了眼前。

  洛江很宽,横跨逾百丈,白浪滔滔,江水湍急,波涛滚滚的朝下游冲去,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水声,两岸青山重迭,林木茂盛,水面上腾起了阵阵水雾,阳光照射下,银鳞万点,彩虹凝空。

  站在洛江岸边碎石滩之上,钟道临享受的吸了口湿润的空气,望着怒浪飞溅的洛江,暗忖,怪不得过路商旅行客都乖乖的交过河银子,这要是舟船行至江心翻了,就算是妖怪不要他们的性命,光呛水就能把人折腾个半死。

  浸水的货物更是不用说了,所谓两害相较取其轻,识时务者为俊杰,任谁也不想没事找事,在这样的怒江中洗个凉水澡。

  钟道临一边心里盘算着,先前那些来收妖反而被妖怪收了去的和尚道士,是否也是对交过河银子不满,一边右手二指手捏印诀,口中轻喝道:“乾坤,刃现!”用秘咒从怀里乾坤袋中唤出了紫剑“拂风”。

  乾坤袋所装物事,皆乃收其魂魄,要知万物蕴灵,只要收了魂魄,就算是一座高山,也会变得不如米粒万一的大小,钟道临也不拿出乾坤袋,只要秘咒祭出,器物立现,这就是当初醉道人所说天地异宝乾坤袋的好处了。

  只见“拂风”剑魄刃魂从钟道临怀中透袍而出,如萤火虫一般的光团突然一亮,一把通体紫光的长剑,出现在钟道临面前三尺处的空中,缓缓落下。

  钟道临接剑在手,抖腕一挽剑花,剑尖儿遥指江心,喝道:“七星律令,辐辏轮转,六畜妖灵,爻虚现形,赦!”

  “拂风”剑体猛地一亮,一道紫芒透剑而出,疾往江水刺去,紫光瞬间隐没在滔滔江水中。

  本就波涛汹涌的洛江水一等紫芒方触,更加咆哮狂卷,从紫光遁入江水的一点,成一波浪朝四周涌动。

  逾丈白浪从水面腾腾而起,刚升入半空就不住打旋扭转,升起一道紫色龙卷水柱,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奔流而下的滔滔江水受旋转水柱的影响,跟着漫卷腾空,江中水被抽入水柱,露出了沾满绿苔的河堤两岸,仿佛突然降潮般涌向河心。

  蓦的,直卷上天的粗水柱猛地透出白光,恼怒的咆哮从天上传来:“牛鼻子,唤本宫出来,用不着祭出‘七星咒’吧,老夫跟你个臭道士没完!”

  钟道临循声抬头朝半空望去,只见水柱当中冒出了一面银盾,一个长着三缕白须的小脑袋,缓缓从银盾中露了出来,正瞪着一双绿豆眼儿,面目狰狞的朝自己怒骂着。

  钟道临听对方骂自己“牛鼻子臭道士”,气得也顾不得是来套交情的了,提剑一指,破口大骂道:“呔!道爷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来不过是个王八,你个不要脸的白龟孙子,知道小爷路过也不来参拜,还要贫道亲自唤出乌龟壳,呀呀呸,老家伙再口出狂言,道爷今天收了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醉道人相处久了,钟道临这不吃亏的脾气,也学了个十成十。

  老白龟被钟道临一阵大骂给气糊涂了,脖子伸出龟壳老长,吹胡子瞪绿豆眼,半天才反应过来,老脸一绿,怒哼道:“娃娃,唤本宫出来所为何事,你我先礼后兵,说明来历再动手不迟!”

  果然不愧是千年王八,万年龟,这老白龟的涵养就是不同。

  “嘿嘿!”钟道临心神一紧,本来是要和人家套交情过河的,怎么没来由的先对骂上了?

  立即换上一个灿烂笑脸,翻脸比翻书还快,把剑往后一收,他讪笑道:“嘻……您老人家别见怪,小子这次来请前辈现身,不为别的,正是仰慕……那个……神龟前辈风采,希望能够免收小子些许供奉,渡过此江,等明日小子家底丰厚点,一定请前辈好好喝一顿!”

  他法咒一收,江中水柱慢慢缩低,而后消失,波涛滚滚,老白龟浮在江面,差点没被这小子气晕过去。

  从江面上引出一个浪头,兜头盖脸朝岸边的钟道临拍去,大骂道:“你个杂毛小道,用‘七星咒’震塌了老夫的水宫,就是为了这点屁事,让你过江?呀呀我呸,你有本事自己游过去吧!”

  拍过来的浪头刚一到钟道临的身前,就被他暗中用秘法阻住势头,就像撞在了一堵透明的墙上,“砰!”的一下水花飞溅,其余江水顺着透明墙壁流了下去。

  他心道,要是我会凌空御剑早过去了,还用你个老头教,有求于人也不好发脾气,赔笑道:“前辈恕罪,小子第一次用这个咒法,不知威力,冒犯了前辈,念小子初犯,见谅见谅,嘿嘿!”说罢,不好意思的朝江上的白龟挤挤眼,脸红的做了个揖。

  随着江水不住上下起伏的老白龟听到他这通解释,气得咬牙切齿,暗道,你个破小子初犯就把你龟爷爷的房子给弄塌了,再犯我这条老命早呜呼哀哉了。

  心中一动,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神色,慈祥的笑了笑:“算了,娃娃,想你也不是有意为之,咱们也算是同道中人,应该多亲近,相见即是有缘,这样吧,就由老夫驮你过江,也算是结个交情,日后瑶池好相见!”

  钟道临没注意到老白龟脸上的暧昧神色,心道,人家岁数高,心胸就是不同,心中大喜,感激道:“多谢前辈宽容,小子雇个舟船摆渡过去也就是了,不敢劳烦仙驾!”

  嘴上这么说,身子却朝着江边走去,显然对骑白龟过江颇为意动,面子上只不过客气客气罢了。

  老白龟一看他这德行,心中更是恼怒,暗道这臭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脸上却笑咪咪的轻轻摇头道:“不妨事,举手之劳罢了,小友不必客气!”说话间,身子在江面上摇摇摆摆,四肢破开浪头,朝岸边游来。钟道临一面道谢,一面笑嘻嘻的蹦上龟壳,坐到老白龟的脖子后方的甲壳边缘向上突起处。伸手摸了摸银白的龟甲,微微有些发凉,套近乎道:“前辈,您在此修炼经年,一定对此处的山山水水很熟悉吧?”

  老白龟驮好钟道临,笑呵呵的游回洛江江水中,点了点头,淡淡答道:“那是自然,虽说何处山峰险峻,哪方幽谷渊深不太明白,可这洛江自上而下,处处浪惊水急所在却是了然于胸。”

  “那是那是!”钟道临嘻嘻一笑,没注意老白龟语中掩锋,绵里藏针,犹自拍马不止:“前辈仙居此江,自然驾车熟路,小子听那茶肆小二哥所言,好像前辈是这些年才移驾此处,不知原先在何处悟道,一定也是处仙府宝地吧!”

  老白龟浮波而行,渐渐驮着笑嘻嘻的钟道临上下起伏,游到了江心,闻言似乎触动了心内伤痛,微愠道:“老夫先前修法之地,与此处相比胜之万倍,怎奈被一群比你个臭杂毛更可恨的贼鸟盘踞祸害,本宫也只好迁到洛江中游,靠些别人的祭供度日!”

  钟道临这时候终于听出老白龟话中的怨恨,再看两旁波涛汹涌,白龟却慢慢停下,心中暗道不妙,呼道:“前辈……”

  话没说完,就听胯下老白龟一声怒喝:“小牛鼻子毁我河府,杂毛臭道士,你给我下去吧!”

  老白龟说着,四肢一拍水面,身体往上一拔,猛然翻了个身,巨大的龟壳紧跟着砸下。

  “扑通!”一声,钟道临惨叫着被白龟从背上抛了下来,摔入水中,猛灌了一口江水,心知中计,头刚一浮上水面要开口叫骂,就见到眼前一面巨大的白龟壳罩头砸了下来,吓得他一个猛子栽入江中,仍能听到水面之上老白龟一阵哈哈大笑,状极兴奋。

  老白龟精神抖擞,前后四爪不住狂拍江水,水花飞溅,生怕淹不死那小子,一面拍,一面高兴的狂笑不止。

  可尚未高兴一会,就见水中亮起一道蓝芒,而后膨胀成一个蓝色光球,光球中一人咬牙切齿不住对它跳脚怒骂,却没有声音传出来,想必被江水气罩隔断,正是刚才那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