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其说是一座大殿,不如说是一座阴界城池来得更贴切些。

  这阴殿前设置了宽阔的护城河,也不知道是防备阴界动乱还是魔界入侵,护城河内滚滚岩浆发源于亥方三吉六秀之地,由地下源源冒出,无有穷尽,处处窜起青绿火苗,顺殿桥南流,流经石吊桥、侧拱门时,皆曲行环绕,弯如眠弓,此乃金城水法,流动岩浆水象征着财富生气,绕门有情,喻意财源滚滚生气不绝,大吉之气入于门庭。

  岩浆流过正殿大门向东后,极尽曲折之能事,百步转栏不见直去,乃消水局法中之善者,岩浆河流出殿禁之地,设为东库、南库、北库、中库,乾坤库会聚之所,以收岩浆河之流势,暗红色的岩浆流打上城墙,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火苗乱窜。

  岩浆护城河中的“滔滔大浪”经过宫墙、院落时,受多处阻隔,冲射之力已不存在,天地五库房收已缓和平静之水势,东南巽宫为天乙巨门土星之位,诸库设于此财位,西南坤宫为六煞文曲水凶星之位,此处设有洪荒库和玄黄库,水可制火,火为水用,成水火既济之美。

  西部兑宫为五鬼廉贞火凶星之地,火得水制则无患,水力倾泻于五鬼毒火处,制火更为得力,单单一条护城河就已尽包五行易理,暗含阴阳术秘,看得深识此道的钟道临和玄机子暗暗咋舌。

  主殿内外城垣之间,三十二座珍禽异兽巨石雕像昂然挺立在内外城垣之间,朱雀白虎两尊高逾十丈的巨大石雕镇守着宝殿的两侧,站立在通往殿前石阶两旁手持斧钺钩叉的阴怪鬼将怒目圆睁,神态威猛,使得钟道临二人还没有拾阶而上,单单是站在正对大殿广场的一侧,就能感觉到一片肃杀之气。

  此阴界大殿坐北向南,前有箭楼,后有钟鼓楼,殿北的石制塔台,遥遥俯瞰着宽阔的殿前广场,既能检阅阴将鬼兵又可作为殿北的屏障,格局尽善尽美。

  正门前左右两肩地带,依照十间界礼仪的要求,左侧为祭祀坛,右侧为社稷坛,即左祖右社之制,和阳间皇城大殿构造极为相似。

  大殿外东西南北四正方,分别建有四坛,依次为日坛、月坛、天坛、地坛,其排列皆合乎阴阳法则。

  阳间之上日出于东方,故日坛位于东侧,新月之出现,位于西方,故月坛居西。以阴阳而论,日为阳,月为阴,依古文化中背北面南以确定方位的习惯,左为阳,右为阴,前为阳,后为阴,四坛的阴阳属性与其所居方位皆相对应,既暗含宇宙变化之机,又雄伟异常。

  钟道临与玄机子二人都是心神剧震的望着眼前这巍峨的阴殿,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统领阴界鬼兵的大殿,心中的震骇简直难以形容。

  要建造成这样的石殿,就算是在地面上也要倾国境内百万雄兵不眠不休十年方可有成,这还不加阴界那些密密麻麻的铁链石柱和无数石桥祭台,如此规模浩大的工程,要动用多少鬼仆阴役才能开凿取料建成?

  牛头马面两个阴将到了这里不约而同的收敛很多,再也不敢相互叫骂,肃穆的在前领路。

  钟道临不敢造次,和玄机子翻身跃下虎背,吩咐“小黑”在殿前广场等候,紧跟着牛头马面拾级而上,踏过九百多级的怪兽浮雕石阶,来到了正殿大门外。

  出乎钟道临预料的是,在沉重的铁殿巨门后,整个阴殿之内空空荡荡,人畜皆无,不认识的各种怪兽雕刻布满大殿四周,一张暗红色帅案后的墙壁上画着一幅诡异的壁画,两条三头黑龙,穿过层层黑雾,腾空咆哮,嘴吞日月星辰,不停盘旋飞舞,和一位长着六条骼膊的妖魔缠斗不停,壁画下的金色王位之上却无人端坐,两旁也不见阴将鬼兵和判官小鬼,一切显得空寂而肃杀。

  玄机子没预料到会出现如此空空如也的景象,眼神来回扫荡着大殿四周,还不停的和牛头马面交谈着,询问着怎么回事,一旁的钟道临却被帅案后的壁画牢牢的吸引住了目光,心内的震撼无法用语言表达,仿佛醍醐灌顶般从皮肤中不停的渗出冷汗,浑身颤抖不已。

  按理说以钟道临元神的精神状态是没有“出汗”这种生理状况的,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有这种感觉,画中其一的三头黑龙四爪正巧虚抓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方位,另一条三头黑龙明明不是正踏四方或八卦位,偏偏能够和另一条黑龙遥相呼应,隐隐锁牢了六臂妖魔的所有退路,如一道越来越紧缩的铁箍,越套越紧。

  再看那六臂妖魔,手中像一把雨伞的兵器不是攻向两条三头黑龙,而是刺向场中一个力场的漩涡中心,将周围的力场全部搅动开来。

  仿佛东南西北的方向,也被他如此一刺给硬生生的改变了自天地存在就亿万年不变的方位,十分诡异骇人,钟道临内心明明懂得那是不可能的,却在“眼前”真实地出现了。

  蓦地,在钟道临陷入壁画情景的刹那光景,壁画中的两条黑龙和那位手持怪伞兵器的妖魔同时“活”了过来,云层之上龙吟震吼,劲气狂嘶,天地陡然变色,日月同时出现又同时消亡,黑龙和那魔神一般的人物就这么永无休止的拼斗着,整个天空慢慢变成了血红色,空间扭曲下被撕扯着分为几段,甚至是几十段上百段,仿佛浩荡宇宙也在这时突然的消失而又重新组合,玄之又玄,却又真实的存在。

  “噗!”

  钟道临的元神几乎被汹涌而来的景象撑裂,眼耳口鼻同时渗出暗红色的血浆,忍不住胸中憋闷,张嘴狂喷出一口鲜血,两眼同时一黑,仰天朝后跌翻,昏迷倒地不起。

  “临哥!”

  玄机子看到钟道临突然喷血昏迷,悲呼一声,急忙幻化身形,闪身接住了钟道临快要软倒地上的身子。

  就在这个时候,从大殿之后传来了一声惊咦。

  钟道临脑中浑浑噩噩,长久的陷入了不知名的环境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感觉到脑中凉飕飕的,缓缓撑开了眼皮,眼前看到的是一张威严冷峻的脸庞,对方正瞪着一双巨目,略微显得焦急而又有些期待的望着自己,看到他醒了过来,明显得松了一口气。

  钟道临胸中已经舒畅了很多,忍不住爬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广阔的大厅中,正躺在一处黑石大床之上,床边站着一位高大的中年人,头戴珍珠高冠,身穿黑色锦缎长袍,上面用金线缝着一个凤头龙身的怪兽,正腾云驾月,穿梭星云日月之间。

  中年人脸容肃穆,不怒自威,看到他已经能自己起身,施法收起了漂浮于半空中的一颗光珠,小心的收入怀内,微笑着看着一脸迷茫的钟道临,关心地问道:“小友感觉无恙否?”

  钟道临轻轻点了点头,知道是这个中年人救了自己,赶忙躬身行礼,用稍微沙哑的声音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小子‘天道门’钟道临拜见前辈!”说着又弯腰鞠了三躬,态度诚恳。

  中年人本是严肃的脸上,听到钟道临提起“天道门”

  的名号,不由得闪过一丝笑意,没好气道:“什么天道不天道的,你就是太乙那酒鬼的徒弟吧!”

  钟道临心中奇怪,不明白对方怎么知道自己的来历,惊讶道:“前辈认得恩师醉道人?”

  中年人轻笑着从背后拿出了一个黄色小袋子,正是钟道临怀中的“乾坤袋”,冷哼道:“那酒鬼一百多年前从本殿这里偷走了无数美酒不说,还趁本殿酒醉的时候骗走了此物,那酒鬼一生高傲,目中无人,你不是太乙老鬼的徒弟,那酒鬼也不会传给你‘乾坤袋’了!”

  钟道临大吃一惊,暗暗叫苦,原来面前此人竟然是十殿阎罗之一,而且自己爱占别人便宜的师父居然偷酒偷到阴界了,这还了得,赶忙道歉出声:“前辈恕罪,小子那师傅,唉,不提也罢,既然此物本是阴界之宝,还请前辈收回,也好物归原主,小子替我师父向您赔罪了!”

  说着就要跪下磕头,却被一堵无形的气墙阻住了下跪之势。知道是对方不愿受他替师一拜,只得弯了弯腰,算是谢过了。

  中年人手捏长髯,微微一笑,毫不留恋的将“乾坤袋”又扔回给钟道临,轻轻摇头得意道:“如本殿受了你小子一拜,岂不是便宜了那老鬼,回去告诉你师父,就说阎罗在望乡台等他拼酒,一百多年未见,倒真的有点想那小子了!”

  顿了顿,仔细的打量了钟道临一圈,哑然失笑道:“你跟你师父年轻的时候一个模样,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居然连本命元神都不当回事儿,不过这也好,本殿能有几个解闷的道友常来坐坐,以解阴界寂寞,亦不失为人生一件幸事!”

  钟道临脸上换上了恭敬的神色,对中年人越发仰慕起来,这才明白此人就是掌管第五殿的阎罗天子,也就是阳界之人通常所说的阎罗王,本是司掌第一殿,死后阴魂凡解到此殿者,押赴望乡台,令之闻见世上本家,细查曾犯何恶再发入诛心狱,钩出其心掷与蛇食,铡其身首,受苦满日另发别殿,因面前此人怜屈死,屡放冤魂还阳雪恨,降调第五殿,是十殿阎王中最有人情味的一个,冤魂枉鬼的救星。

  能在阴界碰上他,钟道临感到莫大的荣幸,可惜自己师父不争气,好像偷过别人不少东西,未免有些遗憾,当下多少有些脸红。

  阎罗王看到钟道临的表情明白了怎么回事,若无其事道:“你师父前世今生皆为天纵奇才,虽然从本殿和其他几殿处骗走了不少东西,但我们兄弟从他身上也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学到了不少东西,彼此也算是忘年之交了,本殿多少也算你长辈,无需多礼,起来吧!”

  钟道临感激的谢过阎罗王,恭立一旁,崇敬的望着这个阴界的老好人,一股对长者的仰慕之情油然而生。

  阎罗王想到了点什么,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凝重,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是期待着什么又怕再次遇上打击,显得很矛盾,沉吟了一会儿,才咬着牙向钟道临问道:“小友方才看本殿帅案后的那幅壁画引致走火入魔,不知道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可否跟本殿谈谈。”

  钟道临被阎罗王勾起先前回忆,忍不住心中惊惧,呻吟一声道:“小子说不上来,那好像是浑沌之中,宇宙之初的景象,当小子把灵神聚集到画中魔神刺出的一个力点时,好像整幅画内的景色突然活了过来,小子好像看懂了点什么,一会儿却好像更加迷糊了,想着想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唉!天意,真是天意!”

  阎罗王长叹一声,负手走到一个铜炉旁,施法点燃了炉内不知名的火焰,屋内顿时充满了迷人的香气,弄得钟道临浑身一阵舒服,只听阎罗王头也不回的淡淡问道:“你可知那幅壁画是何来历?”

  钟道临闻言老老实实的一摇头,低声道:“小子不知!”

  阎罗王点了点头,自嘲的笑了笑,低笑道:“都怪我糊涂了,看你的年龄入门应该不会太久,怎么会知道这幅图的来历,想那太乙老鬼恐怕也所知不多!”

  顿了顿,扭过头来的双眼突然亮了亮,收起笑容,沉声道:“那是载有宇宙万物大智慧的十八幅浮雕之一的‘黑龙绞魔图’,十八幅浮雕合一就是完整的《炼妖秘录》,秘录内无一言一语,更无一条阐述和解释,全凭灵觉触动画内神秘的一点来勘破十间界迷局,谁能破得开此中寓意,就能遁入另一宇宙时空,究竟结果是怎样的,直到现在都无人可以明白!”

  钟道临浑身一震,惊呵道:“勘破十间界迷局,那岂不是超越神的范围了,这《炼妖秘录》的名字这么奇怪,不会是魔界的东西吧!”

  谁知道阎罗王问声苦笑,点头道:“《炼妖秘录》正是魔界宝典,想我冥界本归魔界管辖,当年仙,神,魔,妖,灵,精,因为对修炼过程的看法发生分歧,导致大战,神州之地生灵涂炭,九天凌霄之上处处烽火,九阴幽冥之下鬼哭神嚎,各方都死伤惨重,最后妖族临阵退走,灵界因不满魔界凶孽,归附了仙一方,才使得仙界用封魔九鼎封印了魔界的空间通道至今。”

  “这幅‘黑龙绞魔图’就是当时魔界留在幽冥的秘刻石板,其余十七幅都已不知所踪,直到今天正道之人还在苦苦搜寻其下落,皆不得要领!”

  钟道临第一次听到仙魔大战的秘闻,单单几句话就能猜到当初的战况是如何惨烈,不由得疑惑道:“既然当初妖族退走,为何直到今天正道之人还苦苦追杀呢,既然《炼妖秘录》是魔界典籍,为何不将它毁去呢?”

  阎罗王摇了摇头,叹气道:“如果不是妖族出了个女娲娘娘,早就被仙界灭族了,但女娲的后辈却不争气,急功近利,容易遁入魔道,这才引出正道之人的追杀,非是针对整个妖族,那《炼妖秘录》虽是魔界宝典,但修炼的目的地却和神佛仙无异,一法通万法明,既然直到今天仙界都没有把这幅图毁掉,正是有它特定的机缘,用之向善则为善,魔和仙只是称呼上的不同,本质都是相同的!”

  钟道临从没想过仙魔两个极端,居然在阎罗王的嘴里变成了本质相同,骇然道:“相同?”

  阎罗王淡淡道:“人生出来就是要生老病死,既然仙魔两界都是逆天而行,最终目的都要脱离天地法源的束缚,又有何不同?”

  这番话把钟道临带入到了另一个闻所未闻的天地,是一个仙非仙,魔非魔的天地,原来在心中形象高贵、出尘不问俗事的神仙突然变得如此普通,修炼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要达成自己的愿望而已。

  可笑世人总把神仙当成救命之士,普渡众生之人,殊不知神仙也好妖魔也罢,都是为一己之私而动,跟商人无利不早起的本质不也相同吗?

  一时间,他彻底的迷茫了,修炼的目的要成神成仙,可成了之后又如何呢?

  阎罗王的一声清咳打断了钟道临的思绪,只听他皱眉低问道:“本殿有一事相求,不知小友可愿帮忙?”

  钟道临从迷茫中醒来,闻声忙道:“如果前辈有用得着小子的地方,小子一定尽力而为,前辈尽管直言!”

  阎罗王脸上浮起了一层长者的关爱之色,有点紧张道:“本殿有一独子,从出娘胎起就心脉不齐,妖气缠身,只有身怀‘混沌经’秘术之人能够将此子身上妖气炼化掉,故才请小友略施妙手,救他一救!”

  钟道临看着阎罗王期待的眼神,一头雾水,惊讶道:“‘混沌经’?小子从未听过此功,这如何帮忙?”

  阎罗王了然的笑了笑:“‘黑龙绞魔图’所含的功法正是‘混沌经’与‘摄魂术’,你能领略此图神髓,自然秘法早已入胸,本殿就是怕你尚未大成,反而会遭吾子体内妖气反噬,这才出言相求,要不是劣儿时日不多,绝难厚颜开口!”

  说着叹了口气:“本殿乃阴神,娶妻产子恐怕也算是逆天而为,孩子遭天谴也是命中注定的吧,只可惜孩子他娘,唉!”言下唏嘘不已,仿佛有一件惨痛的往事不愿回忆。

  钟道临听到又是“天意”二字,不由得气往上冲,此次下阴界何尝不是为了跟“天”作对,当下一抱拳,信誓旦旦道:“前辈放心,如果小子真能帮上忙,愿略尽绵薄之力,令郎吉人天相,就算是小子本领低微,能试试看也是好的!”

  阎罗王感激的点点头,对钟道临绝口不提自身安危的做法深深感动,张开双臂拉着他的骼膊,颤抖道:“本殿,不,今后就叫我大哥吧,讨贤弟个便宜,咱们同辈论交,跟你师父各交各的,不要在意世俗的看法!”

  钟道临哈哈大笑,欢喜道:“那小弟今后可比我师父厉害了,有这么一个掌管阴界的大哥,该是小弟占了大便宜才对,事不宜迟,我们先看看我侄子去!”

  钟道临也沾染了醉道人和阎罗王的豪气,世俗礼法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二人相顾大笑,结下了忘年之交,也正是此次幽冥大殿的结交,才使得钟道临能够在日后借阴间鬼兵军团参与那场毁天灭地的大战,奠定了他三界天师始祖的无上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