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子没空搭理这两个缺根筋的阴将,忽然想起了还没有收银子,赶忙笑嘻嘻的跑到中年人身旁,谄媚道:“恭喜这位大哥了,令郎业已回天,可喜可贺!”
说着,扯了扯自己身上画着八卦的破道袍,尴尬的朝中年人笑了笑,有意提醒对方注意到自己的窘迫。
中年人本来听到自己的儿子活不过四十岁,钟道临又叫他搬家,心中正感到悲凉,听到玄机子前来道贺,勉强打起精神还礼道:“多谢二位仙长巧施妙手救回劣子,常某铭感五内!”
说着,看了看玄机子的表情,心中一动,借机恭敬道:“刚才那位仙长提醒小人要迁居他处,道长法眼如炬,不知可否指点小人全家老小一条明路?常某必有薄礼奉上,还请二位仙长笑纳!”
玄机子听中年人没忘了银子的事儿,双眼笑成了一条缝,左手在在袍袖里略一掐算,大乐道:“旭日东升,北藏蛟龙,东北方正是六秀大吉之地,如果大哥不嫌麻烦,可携家眷远迁,如果北方有亲戚更好,可投奔前去,自有机缘!”
中年人大喜道:“不瞒仙长,我祖上正是怀远人,老父多日来也颇想落叶归根,我们明日一早就走,多谢道长指点!”
说罢,亲自到帐房取了银两,又到前店拿了几件裁好的衣裤交给玄机子,乐得他眉开眼笑,直夸中年人爽快。
就在玄机子和中年人说话的时候,突然背后传来一声暴吼。
原来是牛头将再也受不了马脸将不停的啰嗦,一屁股猛坐到了踏阴兽背上,踏阴兽被他压得痛呼一声,四蹄下阴风顿起,牛头将夹杂着来回翻滚旋转的黑气,转眼间从庭院中消失不见。
钟道临无奈的看着马脸将骑兽紧追而上,一边还滔滔不绝的嘀咕着什么,和身后扫来目光的玄机子对望了一眼,叹道:“咱们该走了!”
二人辞别了裁缝铺老掌柜一家,带领着已经化为普通家畜的三小,飘然离去。
利州城外的小路上,正是夜晚时分。
密布的乌云自低空压下,浓黑的云层之中,隐隐现出了电光。
雨雾伴随着瑟瑟夜风,显得越发凄迷,蒙蒙如丝的牛毛细雨被风一吹,兜头盖脸的打在两个垂头丧气的青年身上,把一身刚换上的干净长衫浸湿了一片,走起路来有点沉沉的。
一只大黑猫领着一条双头小狗,大摇大摆地跟着二人摇晃。
它们毫不理会这漫天的风雨和前边两人的郁闷心情,依旧神采飞扬的迈着大步前进。
那个瘦小的道士索然无味地用手中桃木剑,扫着路边含珠的野草,粘在草茎上的露珠顿时四散飞溅,草断枝折,忍不住朝身旁肩膀上停着金鸟的同伴埋怨道:“临哥,小弟都说了你那个大招牌不能打,你偏不信,现在怎么样?整个利州城都知道来了两个骗财的妖道,我龙虎山的名号算是彻底毁了,哎!”
说罢,大叹了一口怨气,伸腿踢飞了一块小石头,小石头被他一踢,远远的朝路旁的密林飞了出去,“啪!”
的传来一声轻响,可能是撞到树干上了。
被叫做临哥的那个道士也是垂头丧气,苦着一张大脸回应道:“还不是我师父非要打什么名号出来,说是把招牌弄得醒目点,才有客人上门,我哪知道百姓把咱们当成妖道了,连我师父精心制作的大旗子都被官兵给没收了,倒楣!”
这二人正是钟道临和玄机子。
他们两人从裁缝店出来,就兴高采烈的跑到街市口摆摊算命,准备给人看相算卦测风水赚银子。
钟道临记得醉道人的嘱咐,刚一到此地,就竖起了那面迎风招展的三丈大旗子呼呼乱甩,这一亮招牌不当紧,本就不多的行人更是像见了鬼似得逃离二人站立的范围,唯恐给两个嬉皮笑脸的道士盯上。
玄机子愕然地看到钟道临祭出了“乾坤尽于吾手,日月略藏心中”十个金字的大招牌,当时就觉得不妥,而旁边比脑袋瓜还大的“批卦、解命、看相、寻龙风水,三界皆至尊,妙法冲灵霄”几行字,更是把他吓了一大跳,赶紧劝钟道临把这玩意儿给收起来。
这么大的口气不说是旷绝宇内,也算得上称雄四海了,可是跟二人的年龄却不配,连道袍都在黑风洞窟内搞丢了,有谁会相信啊!
钟道临却不以为然,认为既然是师父精心制作完成的作品,肯定能发挥异常轰动的作用,结果就不理一旁暗暗叫苦的玄机子,硬是要把这面大旗给竖起来。
结果,这立起来就足足有三丈长的超巨型旗子,当时就引起了轰动。
行人马上退潮般的绕道走开,除了对二人指指点点外,整个下午没有一个人来找二人看相,把两人整得面面相觑,干着急就是没客人上门。
结果到了晚上,甚至还惊动了衙门里的公差捕快,当时他们就把这面“妖旗”给收走了。
要不是玄机子拿出十两银子打点,二人恐怕要杀出城池了,连晚饭都没吃的玄机子不停地抱怨,正是由此而来。
钟道临看到玄机子不断用桃木剑劈砍着道旁的野草,深吸了一口气,叹道:“你闻到空气中的血腥气了吗?”
玄机子停下了砍草的出气动作,用鼻子大力地嗅了嗅,挠着头愕然道:“血腥气?在哪里?”
钟道临指着路旁的野草,淡淡说道:“那是草流血的气息,它们也会痛,旗子没了就没了,咱们换一个地方赚钱便是,用不着拿它们这些无辜的草出气!”
玄机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嘟囔道:“行,草流血了,小弟刚才那十两银子也大出血了,现在肚子还饿着呢,俗话说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我就饿得慌,你说怎么办呢?”
虽然是这么说,却也不再用剑砍两旁的青草,只是肚子适时地“咕咕”叫唤声让他越发感到饥饿难忍。
“嘿嘿!”
钟道临不好意思地讪笑两声,要不是为了赶着赚银子,中午就草草的吃了点馒头垫肚,这会儿两人也不会这么饿。
他赶忙赔笑道:“那利州城是回不去了,咱们往前走走,看是否能遇到客店人家,讨碗饭吃不就行了嘛!你当时应该再坚决点嘛,我现在不就把旗子收起来了吗?嗯,还是你这小子不够坚决,不然咱们也不会被赶出城来!”
二人就这么互相埋怨笑骂着,忍着肚中饥饿朝前走着,离城越来越远。
“咯登咯登!”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二人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慢慢地从官道后面赶了上来。
从后面赶来的是三匹马和一辆马车,马车是三匹黑马拉着的三轮车,因为车厢的帘子拉着而看不到里面,三匹马上的骑士背着圆鼓鼓的包袱,可能是行走长途的外地旅人。
而引起钟道临和玄机子二人注目的,是马鞍袋都镶了金边,看来是名贵的精品,而且三人都佩戴了防身的剑。
如今天下战火四起,盗贼横行,荒山野谷间毒兽遍布,虽然旅人商贾长途跋涉挺危险地,可是无论哪处州府,民间携带兵器者皆以乱党论处,杀无赦,就算是武林人士携带佩刀,也多是藏于腰怀。
这三人如果不是艺高人胆大,那就是真的不怕死了,有了兵刃虽然可以防备些野寇毛贼,但如果把官兵引来,那就不妙了,总之敢明目张胆的携带佩剑,便足以说明此三人的不凡。
三位马上壮汉都是骨骼粗壮,浓眉大眼,健壮骠悍的中年人,三人可能是为了护卫身后的马车而来,马车是用来载人的,车顶堆放着一个个大包,用挡雨的油毡封好,再用麻绳捆定,不惧风雨和颠簸。
玄机子靠到了钟道临身旁,细声耳语道:“这是兴元府福记骡车行的客车,车把式肩头的黑马刺绣别无分号,每周两班,往返于茂州之间,多是拉些和蛮族交易买卖的商贾!”
玄机子长期行走江湖,对道上的情况知之甚明。
“两位兄弟!”
赶车的大掌鞭头戴雨笠,是个面貌纯朴的大汉,见到钟道临和玄机子在这风雨之夜孤身赶路大吃一惊,赶忙手拉缰绳止住马车,大声询问道:“眼看就是雷雨,二位孤身上路遇到贼人就麻烦了,不如上车同行可好?”
三个骑马的中年人也拉缰停下,含笑看着二人,眼中满是善意,要知道行走江湖与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能多交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可走,日后好相见,当下也都劝二人一同上车。
钟道临和玄机子交换了一个眼色,点了点头。
钟道临朝几人拱手抱拳道:“多谢几位美意,只是小弟带着三个畜生上车多有不便,还请几位自行离去,我们徒步赶路就好!”
从那大掌鞭身后的车帘中钻出了一个小脑袋,可能是轮流替换驾车的一个车把式,闻声瞧了瞧钟道临身后的黑猫和银狗,大笑道:“不碍事,车子里宽敞的很,只要兄弟不是带头大象上车都装得下,哈哈哈!”
这人在南疆见过大象,忍不住出声炫耀,笑呵呵的朝钟道临二人摆手,示意他们上来。
二人推辞不过,见几人豪爽心里也颇为高兴,带着地虎和风狼跃上了马车,朝几人连连道谢。
他二人跳上车的动作,看在别人眼里还不觉得如何,落到三个骑马的汉子眼里都不由得瞳孔一收,相顾骇然。
要知道,平常人想做跳跃时候,身体必然会有一个向下弯曲的动作,然后用腿力一弹方能跃起。
但是这两个看模样好像还是少年的人,则双腿毫不打弯的就窜上了马车,周围飘落的细雨,甚至都没有被二人身旁的风声带起,怎能不让人惊惧。
三人知道遇上了深藏不露的高手,言语更加恭敬,甚至不允许车把式收取二人的车资,引得钟道临一头雾水,以为遇到了大好人。
只有玄机子看到了三人的表情后神秘的一笑,假意推托一番后也就不再坚持付车费,安然掀帘而入。
钟道临二人踏进车厢的时候,车内除了一个靠着门板的车把式之外,还斜躺着六名旅客,车子里面非常燥热,里面的人都还没有睡意,能坐这种客车的人绝不是普通百姓。
虽然这五男一女承袭了财不外露的传统,但露在布衣外的白晰肌肤,还是显露出和普通庄稼人的不同。
他们在二人掀帘入内的一刻,都露出了警惕的目光,双手下意识的遮住了各自放钱的地方。
二人目光移到别处假装没看见,找了一个靠近车门的地方坐了下来,跟车把式彼此低声寒暄着。
车把式叫孟良,苦孩子出身,为人十分机灵,从刚才三个护车骑士的表现来看,也知道了二人的不凡。
看到钟道临带上车的那条双头小银狗不免产生了兴趣,双目放光道:“嘿,兄台这条狗可真不是俗物,居然长了两个脑袋,稀奇--呃!”
正说着,车把式突然看见,那条小银狗瞧向他的双眼异常森寒诡异,没来由地从后背升起了阵阵凉气,吓得不敢再胡扯,心中直呼邪门。
钟道临坐在一旁揉了揉干瘪的肚子,苦着脸道:“有什么稀奇的,两个脑袋比一个脑袋能吃,养这一猫一狗可是挺耗费粮食的!”
趴在地上的黑虎和银狼听钟道临这么一说,都不高兴的呜呜低吼了两声,扭过脑袋不搭理二人的谈论了。
孟良闻言轻笑,再看了看两人的表情,对他们的情况了然于胸,于是随手从身旁拽过来一个小包裹,打开布层取出两个用油纸包裹的面饼,笑呵呵的递给钟道临和玄机子。
二人也不客气,抓过来就大口的开始咀嚼,玄机子一边吃一边还含糊的问道:“孟大哥,这车下一站是往哪儿走?”
孟良摇摇头,低声道:“没一定,先找个熟悉的客店住下,明日再赶路,对了,二位兄弟可是要到兴元府?”
玄机子边往嘴里塞面饼边摇头,嘟囔道:“我们也不一定,找个地方睡一觉,然后到个人多的地方赚些银子就是,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呵!”
孟良伸手取过来一个酒葫芦,刚灌了一小口,听玄机子这么一说,赞叹道:“看不出二位年纪轻轻,居然还是做买卖的,不知两位兄弟在哪里发财?”
“峨眉!”
“龙虎山!”
二人笑嘻嘻的答了一声,自顾自的狠咬着面饼,两三下就吃了个干干净净,抹了抹沾着饼渣的嘴,舒服的直哼唧。
孟良神情一楞,呆了一呆,这峨眉和龙虎山能发什么财?这二位到底是做什么买卖的?
看到二人吃饱的表情,尴尬道:“东西是我预备在路上吃的,太硬了不好吃,别见怪,来,喝一口!”
他说着,把酒葫芦递给了钟道临,却被玄机子一把抢过来猛灌了一口,哈出了一股酒气,赞美道:“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香的,好酒!”说着又灌了一口,惹得得到他赞美的孟良一个劲儿的笑。
“咔嚓!”一声雷响,整个车厢里顿时亮了一亮。
从缝隙中钻来的冷风带来了阵阵寒意,车厢内的闷热被一扫而空。外边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淅淅沥沥的声音越发密集。
“大伙在前面客栈歇歇!”大掌鞭掀开布帘,雨水顺着他头顶的雨笠流了下来,扭头向客车内的旅客招呼:“咱们就在这里住下了,明日一早赶路!”
钟道临掀帘望去,前面出现了一个青砖院墙堆砌的客店,前方设有歇脚亭和拴马柱,便于来往客商的短暂歇息。
漆成黑色的客店门梁上吊着表示尚未关店的长明灯笼,被夹杂着雨水的夜风吹得摇摇晃晃,忽明忽暗的昏黄灯火摇曳着,略显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