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个石头搭建成的店面,墙壁上只开了两扇窗户,刚随着穆图走进店内的钟道临马上感到眼前一黑,等眼睛适应了店内的光线,才认真打量了一番,店内歪七扭八的放着几张石台,连坐人的墩子都是用石头做的。
石头桌子跟凳子都是有大有小,有高有矮,看来是为了不同族的人准备的,差不多都坐满了,各族食客都在伏案大嚼,空间中弥漫着一股肉香和浓郁的酒气,看来是一个食店。
钟道临随着穆图找了一张空余的小石桌坐了下来,马上有一个尖嘴猴腮的毛猴子端着食碟跳了过来,尾巴一甩朝两人问道:“吃什么?喝什么?”
这可能是伙计的毛猴子语言显得很生硬,小眼睛滴溜溜乱转,歪着个脑袋打量着二人,似乎对钟道临淡紫色的头发很感兴趣,有点恐惧还有点羡慕的样子。
穆图将大布袋随手朝地上一放,伸手拍了拍肚皮,头也不抬的答道:“禽翅肉两盘,一碗脑白汤,有新鲜的猿?红来两碗,没有新鲜的就算了,就这些吧,不够了再叫!”
毛猴子点了点头,毛茸茸的三指爪子向上一翻,生硬道:“新鲜,先付钱,后吃!”
穆图也没有恼怒的表情,伸手掏出来三个黑亮的平鼎型金属,放进了毛猴子摊开的掌内,毛猴子接过钱也不说话,蹦蹦跳跳朝内堂去了。
直到这时候,钟道临才插得上嘴,冲着穆图小声嘀咕道:“穆大哥,你刚才给那猴子的是什么钱?叫的东西小弟怎么没听过?什么禽翅肉来着?”
穆图闻声大感惊讶,骼膊往石台上一放,抬头皱眉道:“你这小子到底是哪里的人,怎么连钱都不认识,叫的菜也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了,可别告诉我你失忆了,刚才你不是还见到了吗?”
穆图一直都认为钟道临是个从帝都、或八王领地跑出来偷玩的贵族,直到这个时候才觉得面前这小子似乎有点问题,眼睛忍不住瞄来瞄去的,重新打量了钟道临一番。
钟道临干笑了两声,心里也一阵后悔,暗怪自己不该乱问这些白痴的问题,事到如今,也只好打哈哈道:“哎,小弟从小没见过钱,哈,脑子似乎是有点失忆,好像知道也好像不知道,大哥英明,一下子就看出小弟的问题来了,佩服佩服!”
穆图听钟道临说他从小没见过钱,眼神猛地一缩,颇有深意的看了钟道临一眼,才从怀中掏出一把各色金属放在桌上,若无其事指点道:“那,这个小点的是鼎币,黑鼎币是用廉价黑铜熔的,只能在魔族城池里用!”
说着,他拿起一枚白色的长条孔型钱币,冲着钟道临扬了扬道:“这是白金币,一枚能换七十到一百二十枚鼎币,因为各族所在地域出产这种玄金矿的产量不同,各地换算多少也不一定,专门有些不要命的匪帮跟矿石贩子利用差价往返各族,听说获利颇丰!”
钟道临听了后点点头,伸手拿起桌上一枚紫色的刀型钱币,疑惑道:“那这个是什么钱?怎么算?”
钟道临瞧着手中刀型钱币上雕刻的那条黑龙,越来越觉得眼熟,心想这不就是阎王大殿中浮雕上的那条黑龙吗?
穆图见钟道临拿着刀币端详了起来,还不觉得如何,可是当他看到钟道临似乎想自己收起来,吓得立时刻一把抓了过来,嘿嘿笑道:“这是用魔界最稀少的紫金玄矿熔炼的紫刀币,也叫‘一刀平五千’,嘿嘿,各族通用,一枚紫刀币能换五千枚鼎币,买这间店也用不了两枚!”
钟道临见这么值钱的东西还没有暖热了就被抢走,暗叫可惜,望着穆图手中的紫刀币两眼放光,献媚道:“穆大哥,嘿嘿,小弟帮您打铁,估计每个月也有这个数吧?”说着,伸开五指冲着穆图比划了两下,嘿嘿的贼笑了起来。
穆图笑咪咪的点了点头,用两指捏起来五枚黑色鼎币放到钟道临面前,豪爽道:“没问题,五枚就五枚,不过魔界哪儿来的月,十日的工钱就算你五枚好了,这是先预付的,谁叫咱们是兄弟呢,不关照老弟你,哥哥我关照谁?”
钟道临表情一呆,哭丧着脸接过钱揣入怀中,对身无分文的他来说聊胜于无,只能对老脸放光的穆图无奈道:“天地有正气,你真没义气,先说好要包吃包住,不然小弟到头来说不定还要欠你钱,唉,苦命!”
两人正在说着,就听到一阵铁镣拖地的“当啷啷”响声,钟道临扭头望去,只见刚才那个毛猴子伙计,用手端着两盘肉跟汤碗跳了过来,蹦蹦跳跳的居然没把怀中抱着的菜给撒出来,奇怪的是,毛猴背后跟着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毛猴,只不过带着脚镣,颤颤巍巍的随着伙计挪了过来。
两只毛猴的样子,在钟道临眼中看来长得都差不多,就在他正奇怪另一个毛猴为何带着脚镣的时候,就见先前那只毛猴把两盘肉往石桌上一放,冲着穆图沉声道:“新鲜的!”
还没等钟道临明白过来,让他骇异的事情发生了,只见毛猴子伙计伸手将背后的同类拽了过来,拿起一根金属管子,猛地捅进了带脚镣毛猴脖颈下的血管内。
那毛猴惨叫一声,疼得剧烈痉挛起来,鲜红的血液顿时顺着空心管子喷了出来,毛猴伙计麻利的拿出一个碗接住,等一碗血刚接到八分满,就迅速的换成另一个碗,整个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显然不是第一次做抽血的工作。
“噗!”
毛猴伙计见两碗血装满了,一把抽出了插在同类脖子下的管子,一股血液顿时溅到了石桌上,那带着脚镣的毛猴痛哼一声,伸出毛手摁住了仍然流血不止的伤口,苍白的脸上目光呆滞,牙关紧咬,嘴角颤抖着转过身去,拖着沉重的脚镣默默朝后堂走去,仿佛对一切都麻木了。
“哄斗!”
店角一台石桌旁坐着的高大熊人,朝着毛猴伙计吼了一声,用巨掌朝刚才被放血的那毛猴指了指,毛猴伙计点了点头,把钟道临二人要的两碗血摆到桌子上放好后,就朝几个熊人坐的那桌跳了过去。
那个带脚镣的毛猴听到熊人的吼声全身一颤,但还是僵硬的转过身来,行尸走肉般的拖着脚镣朝熊人走去。
钟道临骇然睁大双目,猛地把身前的血碗朝前一推,声音发颤道:“穆大……大哥……新鲜……猿?红……就……就是这个?”
钟道临万万没有想到,所谓新鲜的猿?红就是活生生抽出来的鲜血,立即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穆图这时候已经开始旁若无人的举起碗来喝血,鲜红的血液顺着他嘴角不断滴落,染得前襟点点红斑,闻言放下喝了半空的碗,伸手一抹血嘴若无其事道:“就是这个,那伙计也是猿?族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怎么不喝?”
穆图刚一说完,钟道临顿时感到头晕目眩起来,扭头见那个猿?伙计,又开始抽自己同类的血给熊人装满,喃喃道:“这么残忍,他……他们不是同类吗?也忍心吗?”
钟道临不说还好,这一说不单穆图睁大了眼,连周围听到他自言自语的那几个狼人,都像是见到异类般扭过了头,过不了多久,几对凶光闪闪的碧绿眼珠,渐渐被愕然之色代替,同时哈哈大笑起来,仿佛看到了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穆图听到周围传来的嘲笑声,也是吹胡子瞪眼睛的对钟道临大骂:“什么残忍?吃牛肉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残忍?烤肉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残忍?战争中你杀死自己的同类觉不觉得残忍?觉不觉得忍心?他X的,少见多怪让老子被人笑话,少废话,快吃你的!”
说罢,将自己身前的那盘肉推到钟道临面前,被狼人那阵笑搞得脸上一片通红,心中大骂钟道临这小子脑子进水了。
钟道临索然无味的咀嚼着盘中的肉片,心中却还在想着刚才那血淋淋的一幕,暗想这就是魔界,可是人间不也是如此血腥跟弱肉强食吗?不也是同类之间相互杀戮吗?
而自己怎么就没觉得那也是一种残忍呢?难道那不也正是人性中的魔界吗?
穆图并不知道钟道临思想的挣扎跟迷茫,见他开始吃肉不再废话了,也就喜孜孜的抓起一块肉咬了起来,一边还含糊不清的问道:“嗯,不……不错,臭小子觉得怎么样?这翼人的肉翅还好吃吧?”
“呕!”
钟道临闻言干呕一声,差点就把嘴里的肉给吐了出来,没想到嘴里嚼着的,就是刚才天空中飞翔而过的翼人肉,如果自己从没看到过那个用爪子抓着包裹的翼人,那么他可以心安理得的吃着嘴里的美味。
可是当他见过翼人那人性化的动作,再来咀嚼嘴中的肉,就觉得好像在吃着人肉一般,可是他还是咬着牙忍住腹中翻滚,把肉咽了下去,不停告诫自己这里是魔界而不是在人间,而自己的内心感觉呢?
人踩死一只蚂蚁会毫无所觉,吃掉一只山鸡会觉得心安理得,但当人亲眼目睹自己的同类或者一只猴子被豺狼虎豹扑杀,在你面前将自己的同类跟猴子咬死咬烂,那么人就会觉得残忍跟可怜。
那是因为和自己同样的人,或者猴子让自己产生了身临其境的感觉,一种活生生的带入感,容易把自己换成那人跟那只猴子的处境,心里面的不忍也是从此而来,兔死狐悲。
钟道临想到这里,拿起翼人肉就往嘴里塞,猛吃狠咬,之后一把抓过了面前的血碗,“咕嘟嘟”仰脖喝了个一干二净,也不擦沾在唇上的鲜血,就那么任它挂在嘴角,眼冒红光的冲着穆图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
穆图看得一头雾水,不明白这小子怎么前后差别那么大,刚才还像一个悲天怜人的异类,怎么一会儿脸色就变得这么狰狞可怖,是不是脑子真的进水了?
他却不明白,钟道临正是为了把这一幕深深的印在脑海里,而有意为之,道家所讲天地万物生灵都是乾坤灵气所聚,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他在以往却单凭自己的感官来判定,表面上觉得万物生灵平等,可是实际上直到刚才那血淋淋的一幕上演,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的自欺欺人,对“道心”的理解又深进一层。
另一方面,钟道临也深深懂得自己正身处凶界魔窟,如果还像在人间那样的优柔寡断,存有妇人之仁,那么自己也永远别想回去了。
不一会儿就将桌上血肉吃喝的一干二净的钟道临,面无表情的对穆图淡淡道:“我们走吧!”
穆图吓了一跳,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了钟道临话语之中的压迫感,那是一种让人不敢违背的精神气息。
钟道临话虽然说的平淡,可是望着穆图的一双眼却闪出了诡异的紫光,无意中对杀戮跟血腥实质的领悟,让钟道临在不经意间,首次使出了从“黑龙绞魔图”中领悟的“摄魂术”,一下子就把穆图给镇住了。
在穆图眼神空洞,面容哆嗦,内心恐惧开始蔓延的时候,就见到钟道临眼中神光陡暗,气势一变,笑嘻嘻的开始献媚道:“嘿嘿,大哥,吃饱了就快走吧,小弟还想早些见识一下大哥的绝技呢!”
穆图闻声呼出了一口热气,怦怦乱跳的心才平复了下来,以为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没好气的瞪了钟道临一眼,喘气道:“吓老子一跳,他奶奶的撞邪了,走吧,让你这个臭小子见识一下望日第一宗师的能耐!”
说罢,打了个饱嗝,摇头晃脑的站起身子,提起地上的大布袋朝门外踱去。
望日城西南角的一座大院内。
扑面而来的高温,使得钟道临把披在身上的白毛兽皮都给脱掉了,只穿一条布裤光着肩膀,看着十几个跟他相同打扮的土人忙着干活。
他面前是两座宽两丈、高逾三丈的炼炉,有他五六个身子那么高,两座炼炉一座是用来冶炼分拣后的矿石,另外一座是用来熔炼金属的,都是用耐火的巨岩糊上胶泥堆砌而成。
两座炼炉下端都开有通风口,呼呼的青绿色火苗直朝外喷出,十几个穆图雇用的土人,来回在炼炉边的石梯爬上爬下,不断将新的矿石跟金属块,从炼炉上方的顶口添进去。
虽然天气寒冷,炼炉顶端一窜老高的火苗,还是把这些土人烤得汗流浃背,浑身跟浇了水似的,钟道临也是从他们身后的那条小尾巴和光脚上的肉蹼,才认出来他们土人的身分。
“哥哥我这里怎么样?”
穆图同样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衣,站在炼炉前一个到处是坑的坑沿上,得意的向钟道临吹嘘道:“不说别的,就说这么大的炼炉就不是谁都能建的,一要耐火,二要冷热不变形,三要防裂,四要选好通风口,五要结构精细,嘿嘿,更别说哥哥我举世无双的绝技了!”
钟道临见平常显得有些猥琐的穆图,来到这里突然像换了个人似地容光焕发,似乎真的年轻了不少,忍不住诚心赞扬道:“大哥真让小弟开了眼界,不过我究竟能帮上什么忙?”
“呼嘿,呼哈!”
四个土人手上套着厚厚的皮手套,合力抬着一口冒火的石锅,大吼着朝钟道临二人站立的石坑走来。
石锅里装的是刚刚熔炼出来的红铁水,不停的冒出绿色火苗,四个土人熟练的提起石锅,往地上的长条石坑中浇,铁水不一会儿就在长条石坑内慢慢凝固,变成了一条条闪着暗红色火光的金属板。
“先帮我做这个!”
穆图见其中一个石坑内的金属板闪出了青光,兴奋的欢呼一声,抓起身旁一柄铁钳窜到石坑边,夹起那条金属板,冲着钟道临大喝道:“臭小子快来,帮老子鼓风!”
钟道临第一次见到熔炼金属也是颇为兴奋,大呼小叫的跟着穆图朝炼剑炉跑,在穆图的指点下,蹲在鼓风机的旁边,开始大力推拉着鼓风机的手柄。
风从底下的通风口吸入再从出风口喷出,一条火舌在钟道临的猛力摇拽间一窜老高,呼呼作响。
穆图神情专注的一手夹铁一手持锤,双眼一眨不眨的紧紧盯住火苗的变化,每当被铁钳夹住的铁板被烧变形了就翻一翻,哪处变成暗红时,就用铁锤朝哪处狠力的敲击,完全不顾快要烧到自己头顶的火苗。
“乒乒乓乓”的金属撞击声越来越密,软金属板在穆图的手中越来越平,越来越薄,越来越细。
钟道临被大火烤得晕沉沉,越来越感到窒息,口干舌燥眼睛刺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透过被火烤的朦胧的空气望去,眼前景色顿时变得一片扭曲,正当他要减小鼓风力度的时候,就听到穆图近在耳旁的狂怒咆哮。
“X他X的别软蛋,练武就像铸剑一样,要千锤百炼不惧滔滔烈焰才能成器,只有你的心跟‘剑心’合二为一,才能铸成跟你心灵相通的宝剑,用之才能如臂使手,如手使指。”
“则剑就是你,你即是剑,方才能尽窥剑道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