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权甲一方面充当白脸,任凭另一大势力司曜干去烧杀抢劫,控制粮盐油矿石等大买卖,遇到司曜干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暗中帮忙,到最后才一劳永逸的摘取最大的果实,恐怕一直将王权甲当作傀儡的司曜干,临死也不会明白谁才是真正的傀儡。
另一方面,王权甲则跟匪帮山贼串通,甚至自己就是贼,不但能靠抢掠物资来壮大自己,而且能够控制司曜干的势力规模,甚至干扰市场。
与其说,司曜干垄断了大半粮盐油矿石,能够控制市场价格,不如说王权甲才是真正的操纵者,想要哪种物资涨价,只要简单的在路上全部抢光就行了。
一直到今日王权甲大功告成,不能再隐藏势力而要浮出水面的时候,才让穆图明白到,眼前这个向来低调的王权甲是多么的可怕。
甚至,为了不暴露出他当初干这些勾当的蛛丝马迹,连一手建造的黑风寨都要亲手摧毁掉。
如果厅外那些幽灵般出现又消失的就是隐族人,那么连黑风寨原来的大寨主狂狮哈巴,都极有可能是王权甲有意牺牲掉的。
穆图暗暗叹了口气,王权甲几十年来如一日的忍功跟心机,他就自认做不到,对输给这样的人心服口服,可以说是虽死无憾,但总觉得有点他X的冤枉。
走在泥泞湿滑路上的轮车“吱呀呀”乱响,车厢里被套上头套的钟道临跟穆图二人,随着颠簸的轮车也是不断的上下晃动,两头牦马兽拉的轮车走了也不知道多远了,钟道临只记得,从斗焕峰下来到现在,就已经吃了十七餐饭了。
喂饭的那人也不晓得是哑巴还是聋子,任凭二人低声下气询问也好、高声怒骂也罢,总之就是闭口不言,只管喂饭,弄到最后二人也没脾气了,只得饭来张口,拉撒动手,除此之外,就是在颠簸的车上有一句没一句的瞎聊。
钟道临肩头粘在毛皮上的鲜血已经结成了厚疤,可是伤口还是不停的朝外渗血化脓,车厢每一次的震动,都能引起他全身的连锁反应。
反正二人没有被封嘴,每到疼得发晕的时候,他就开始大吼着问候王权甲他亲戚,从上十八代祖宗到后三十六代孙子轮着圈的骂,到后来被捆成粽子的穆图也来了兴趣,口沫横飞的讲起了王权甲当年的风流韵事,不是跟西边的绿毛王八有一腿,就是跟东边的老母猪偷偷约会,直到二人精疲力尽声音嘶哑才作罢。
本来王权甲不封二人的嘴巴,是想从他们嘴里听到些无意间露出来的事情,没想到猜透了他想法的这一老一少,开始化悲愤为力量,每天早中晚三次准时问候他祖宗,亲自暗中偷听了几次的王权甲越听越怒,也不屑现在才去封两人的嘴,只好派手下人监视,自己反而跑到前边车上,好落个耳根清静。
背靠在车板上的穆图,侧耳听了听窗外的动静,稍许才低声在钟道临耳旁道:“怎么样,功力恢复了没有?”说着,露出了关切的神色,两眼直朝钟道临身上瞄。
钟道临闻言呻吟一声,光火道:“恢复个屁,好不容易昨天气海内有些气感了,今天被这鸟车给晃得又空空荡荡了!”
二人也不是穷极无聊才开骂,主要还是钟道临前天突然发觉,气穴内开始能够聚拢真气了,这才跟穆图设计出来一个声音驱逐的办法,两人也好等骂开了偷听的人后,才彼此商议办法。
穆图听到钟道临一说,颓然的叹了口气,失望道:“那怎么办?我又不会打,你小子又被铁丝穿得像跟油条似的,那‘王八甲’又不知道要把咱们送到哪里挨刀去,你说……”
钟道临不耐烦的打断了穆图的话,哑声问道:“你这老家伙害我不轻,本来想赚几个温饱钱,却没想到才几天,老子一条命就去了大半条,我问你,你今天吃饭的时候觉得胃口如何?”
穆图不明白钟道临问这个要干什么,愕然道:“还算不错,颠来簸去的肚子容易饿!”
钟道临点了点头,放心道:“嗯,那就好,把嘴伸过来!”
穆图闻言一楞,张口结舌道:“你……你要干什么?我可没那个癖好!”
钟道临用后脑勺猛地一撞背后的车板,“砰”的一声传来,大怒道:“老不死的,你胡想什么呢?快点帮我咬铁丝!”
穆图听他一说这才明白过来,心里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当听到钟道临让他老人家用牙齿咬铁丝时,还是怒哼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老子堂堂一个望日城首席宗师,你叫我学王八帮你咬铁丝?”
钟道临眼圈一酸,悲切道:“小弟为了大哥您都这样了,你还跟我计较这个?”
穆图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狠狠道:“可得就事论事,只要这次死不了,出来后哥哥我倾家荡产支持你报仇,能用牙咬断的铁丝还叫铁丝么,那叫肉丝!”
“再说,锁着你的那条又黑又粗的铁丝,本宗师用法眼一瞄就知道不是凡品,哥哥这口烂牙咬肉都费劲,能咬得开那玩意吗?”
穆图把不愿意咬铁丝的理由,往铁丝质地太硬身上推了个一干二净,抬头看着车厢顶,假装看不到对面钟道临想要吃人的凶狠眼光。
“枉我对大哥一片肝胆赤诚之心,誓死不弃之义,相濡以沫之情,铁链同绑之共患难,俗话说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大……老家伙,你到底他X的咬是不咬?你不咬铁丝我可要咬你了啊!”
钟道临说话间牵动了伤势,又是一阵钻心痛楚传来,想起他如今落难,都是被穆图这个兵器贩子给害的,忍不住开口大骂,之后不停用牙齿上下撞击,发出一阵“嗒嗒”咬牙声,朝穆图吓唬着。
穆图耳中听到钟道临的撞牙声吓了一跳,怕这小子真的想不开找自己麻烦,大屁股蹭着车板朝后猛退,没想到这时候轮车突然停了下来,一直关着的车门恰好被人打开,穆图一屁股坐空失去了重心,“哎呀”一声,惊叫着朝车外翻了出去。
刚拉开车门的狼人还没来得及招呼两人下车,就看到了肉球般从车厢里“掉”出来的穆图“咕咚咚”滚翻了出去,他还以为穆图用了什么神奇功夫要逃跑,大吼着两步追了上去,抬脚就朝穆图的肚子上狠踹。
也活该穆图这小老头倒楣,眼睛被蒙着什么都看不到,刚觉得一屁股蹲翻到了地上还没站起来,就被狼人雨点般的一阵猛踹,疼得他“哇哇”怪叫着在地上左滚右翻,等狼人发觉到穆图还是被捆得很牢而收脚的时候,地上的穆图已经像龙虾一般,弯着身子开始口吐白沫了。
“起来,别装死!”
狼人见穆图哼哼唧唧吐起白沫来没完没了,不耐烦的又是一脚踹上了他的肚皮。
车上的钟道临也听到了车厢外的动静,暗骂这死老头活该,可是心中又奇怪为何没有王权甲的声音,按理说,以王权甲的驭下手段之狠,那个揍穆图的人应该不会如此肆无忌惮才是,难道他不在这里?
就在钟道临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粗壮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刚感到伤口一疼,耳旁就传来了一声催促:“快下车!”
钟道临感觉到了这是个跟自己同族的人,虽然现在不明白这是哪里,也只能顺从的下了车,省得那人再大力的抓着自己往下拉。
下车后的钟道临,只能跟随前边拽着他衣服的人走,脚下的地面从松软的泥土慢慢变成了厚实的土路,忽然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凉气,气温猛地降低了许多,空气中的湿气也逐渐加大,钟道临猜测自己可能是走入了一个洞穴。
甬道很长,钟道临越是往里面走,就感到空气越是潮湿,脚下也慢慢变得凉飕飕的。
走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蒙在钟道临眼上的布条,才被拉着他走的那人给解了下来。
他身处这个洞穴内的两旁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虽然油灯光线不算很亮,但看在几天没能见光的钟道临眼里,却仍是觉得很刺眼。
等他眯着眼适应了洞内的光线,这才看清面前站着一个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壮硕土人,脑袋光亮却面无表情,土人拽出腰后的一盘钥匙,打开了洞壁内的一扇石门,扭头朝着钟道临喝道:“进去!”
“哗啦啦”一阵响声传来,土人说罢,伸手将捆着钟道临的粗铁链给解了下来,缠了几圈抱在怀中,一边还不耐烦的朝着钟道临皱眉道:“快点,别磨蹭了!”
钟道临闻声一楞,这才发现穆图并没有跟在自己身后,刚想看看通道内的环境,就被那土人一把推进了石牢,“光当”一声关门的响声传来,钟道临的面前再次漆黑无比,只有透过石门的缝隙才能看到几丝光亮。
钟道临长叹一声转过身来,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用脚尖蹭着地板,咬牙尽量伸展右臂朝四周摸索着走去,想要尽快弄清所处的石牢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过了很长时间,将石牢内摸了一半的钟道临,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瞳孔逐渐放大,借着微光慢慢看清了石牢内的摆设。
这个石牢很高,差不多有两个他迭起来那么高,抵着屋内的一角放了张铺满枯草的石床,另一头放了一个用来拉撒的大木桶,除此之外空无他物,整个石牢内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子霉味。
没有失去自由前的钟道临,从没体会到过自由的可贵,就像是无处不在的空气一样,只有当失去了,才会懂得这些每时每刻围绕身旁的东西是多么的可贵。
他也不禁在想,为什么有自由的时候,人们往往用自由和青春换取金山银海,而不懂得珍惜陪伴在身旁的平淡,就像世间一对对经常吵架争执的恋人那样,直到彼此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和曾经拥有,难道这就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还是得不到的东西才最可贵?
索然无味平躺在床上的钟道临长叹一声,终于顿悟,原来世人一直苦苦寻觅的那些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却恰恰是世界本身。
难得平静下来的钟道临,也顾不得先想办法把锁在琵琶骨上的黑铁丝弄断,反正困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石牢中,也不知道要多久,慢慢想法子也不迟,反而开始回忆自身经历的种种因果,思考着下一步究竟要如何走。
自从几个小伙伴在宗祠遇到示警而来的钟寅初,钟道临就一直被命运那无形的手操控着。
先是拜师峨嵋修习道法,而后下山偶遇老白龟,驯服雷鹰地虎风狼,这之中与伏虎和尚跟玄机子的重逢最令他为之激动,至于收服三小、屠戮肆虐的僵尸,不过是奉师门之命罢了。
而他虽然身在道家,却一直对自己为何要修行感到懵懵懂懂,命运从未按照自己摆放的砝码发生哪怕一丝的摇摆,甚至他都没拥有砝码的资格。
直到经历魔窟内的种种磨难,并在利州城外顿悟五行法源后,钟道临才真正初窥大道之堂奥,明白了如果把三界内俗世苍生的命运比作一幅平面画轴的话,那么他所追求的,却是平面画轴外的广阔世界。
因为前路是如此未知而神秘,所以才更吸引他朝前走下去,希望能看到跟常人不同的路边景色,或许这就是他所选择的人生道路。
从阴界阎罗殿出来后诸事已了,本来钟道临只要随手在路上弄点香火钱,打几角泸州老窖就可以回峨嵋复命了。
谁知风云突变,九华山“太虚凌霄阁”忽然被魔界第一重天十二星宫人马奇袭,钟道临来不及思考就一脚踏了进去。
本是来帮忙的他尚未有机会施展,就被亦正亦邪的叶孤生擒,才一出来,却发现原本以为是正道之人的广渡,却比魔界之人更毒,而那个抓自己的坏人叶孤,反而用自身性命救他脱困。
钟道临心中正邪的界限是如此的模糊,而当幽霜把九黎族受到的苦难与前因后果说明后,他的这种正邪不分的感觉越是强烈,觉得就像一个不吃蒜跟一个爱吃蒜的人争论,好坏与否,不过是自身喜好的延续罢了。
还有就好像是草原上的猎豹跟野羊,猎豹食肉野羊吃草,豹为了生存必定要吃羊一类的肉食,千百万年来发展出了锐利的齿爪跟迅如疾风的速度,而羊为了活命必定要杂食以获得更多的食物,多生以扩大种群而不会灭绝,站在猎豹的立场视羊为敌,对羊来说猎豹是敌,所站立场不同得来的论断也刚好相反,善恶相对而非绝对。
而猎豹一样的食肉类也好,羊一类的食草类也罢,都被冥冥之中那看不见的平衡之手操纵着,猎豹泛滥则野羊减少野草丛生,到最后没有食物的猎豹也将灭绝,反之亦然。
钟道临忽然想起了阎罗阴殿堂前的那副对联:“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自古善恶的天平,就从未发生过任何大的倾斜,否则一方筹码的消失,也会立即造成另一端的无限制倾斜,永远的沉沦下去。
就像身在石牢中的钟道临体会到平淡的真谛那样,善与恶都不是世间最闪耀最真实的存在,而只有它们中间的那个平衡点,才是真正的万物生存繁衍之根本,也就是道之所在。
从三皇五帝启始,商虐周仁遂得六百年天下,其后秦皇汉祖二统河山也好,唐宗宋祖拨乱反正也罢,治国如以道家无为作尺则天下平,驭臣如以法家秉断为尺则天下治,安民如以儒家仁礼为尺则天下愚,天下平则安,治则廉,愚则安,故能天下大治,国泰民安。
道法儒本来只不过是少数人用来得到自身目的手段,可笑的凡尘俗子皆把道法儒的思想当成了不可违背的真理,甚至弄了个所谓的圣人出来,俗子总是崇拜“智者”
手中握着的那把可以操纵他们生死的“刀”,却很少愿意思考握着“刀”的“智者”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人民如此愚眛,奈何以善恶度之?
朦朦胧胧悟到这一层的钟道临,忽然觉得世人是那么的可怜,怪不得大智大勇之人皆要超脱人世或睥睨众生,因为大部分的愚人一生都要被少数智者所操纵,浑浑噩噩度过此生,或许佛道之人从自身寻求解脱,正是基于此点。
“可惜了!”
钟道临自怨自艾的呼出一口气,心想就算懂得了人生能怎样?还不是要迎接一个又一个的未知。
就像现在一样,本来自己是要遵照幽霜的意思到魔界各地看看,谁能想到才几天的功夫,就做了阶下囚?
现在的钟道临一肚子未能解开的谜团,既不知道为何太虚凌霄上人会跟幽霜一起出现,也不知道太虚凌霄上人为什么会变成无数光团凭空消失。
他甚至不知道,叶孤跟幽霜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在人间看似道行平常的幽霜来到魔界后,法力反而增大?
还有,就是那个广渡,似乎早就跟十二星宫的魔人有所勾结,魔族围困九华山,说是为了宝典跟神女,可钟道临心里总觉得里面并非那么简单,究竟自己哪一环没有想通呢?
被一大堆为什么搞得晕沉沉的钟道临,干脆什么都不想了,如今身在石牢,能不能活着出去还不一定,反正刚才那个土人将他的锁链给解了,索性伸伸懒腰,盘腿端坐石床之上,试试看能不能恢复点功力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