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的龙血却没有钟道临这么突然想抽离的感觉,得到钟道临提醒的他,这时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统统的杀光。
接过单刀的他用野兽一般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全场,当看到一个躲在众人后边,唇上蓄满长须,面皮白净的中年人时浑身一震,激动道:“原来是你,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哈哈哈哈!阿琦是你的亲侄女,你都不放过,暗中刺死自己的兄长又算什么,我总算知道爹为何会暴毙了,龙傲,你好狠!”
龙血莫名其妙的一阵大笑,满含恨意的杀人目光,再也没有离开那个叫做龙傲的中年人身上。
“哼!”那人见自己被认了出来,索性不再隐藏,发出一声冷哼挺直了身躯,气势立马变成了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态,冲龙血冷冷道:“忠儿,别来无恙,贤侄还能认得出叔叔,小时候真是没白疼你!”
“呸!”龙血被气的浑身颤抖,狠呸了一声,提刀一指龙傲,破口怒骂道:“奸贼,你粘上的胡须遮得住你的臭脸,却挡不住你的眼神,你还有脸自称叔叔,呸,我爹真是瞎了眼,信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旁边的钟道临只听得头皮发麻,怎么也不会想到,要龙血命的人,居然是他的亲叔父,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插话了。
龙傲被龙血骂得脸上一阵白一阵青,忍不住上前一步冷喝道:“说这么多干嘛,成王败寇,要怪就怪你那个糊涂老爹不识时务,想要报仇我给你机会,来,你我单打独斗,能赢得了我,这颗头随你拿去,我手下不会为难你!”
龙傲或许是场中唯一在刚才捕捉到钟道临拔刀出招动作的人,他这人城府极深,明白以自己这方人的身手,就算人数再多上一倍,也不够钟道临两刀砍的,而且连逃走的希望都丝毫没有,这下趁着龙血认出他的机会提出单打独斗,非是他有如此胸怀,而是这样说,说不定还能有活下来的生机。
至于从钟道临这个煞星眼皮下逃跑,他连想都不敢想。
“哼!”猜出了龙傲想法的钟道临,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
龙傲假装没听到,好像在自言自语道:“家族的恩怨就由家族自己人解决,不用外人插手!”
他的意思无非是告诉钟道临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就算龙血落败,他仍然逃不了。
“好!”龙血咬牙切齿道:“我这身功夫是跟你学的,如果今天死在你手上,也算是还给你了!”
龙傲见钟道临没有反对,暗中窃喜,神态轻松的对龙血笑道:“小时候你多顽皮,现在当早已青出于蓝,我这把老骨头早就……”
龙傲正说着,突然眼中杀机一现,脚尖一点地面,猛然朝龙血直冲而去,人在中途右手忽然从腰间闪过,一把软剑做成的腰带随之握于掌中,寒冽的剑芒直刺龙血的哽嗓咽喉。
一时大意的龙血,没想到身为长辈的龙傲话没说完就偷袭,暗骂卑鄙小人,立马陷入了被动。
既然这样,他为了不落于下手,索性放弃防守,一咬牙提刀便砍,刀刀不离对方要害,招招以命搏命,赌的就是谁更怕死。
在旁只看了几招的钟道临,就知道这样下去肯定是个双亡的结局,尽管龙血以命搏命的打法,能够延长败亡的时间,但毕竟一身功夫都得自于龙傲,时间一长必然败亡,而龙傲也绝难逃得过龙血临死的反击。
越看越不耐烦的他心中一动,说到底,还是谁强轮到谁说话的规则,龙傲如果有稳胜他俩的实力,也绝不会冒险单打独斗。
打定主意的他功聚双目,在场中二人错身而过,龙血侧对他的瞬间,突然用“摄神术”的精神秘术猛轰了龙傲一招。
正寻找龙血招式间隙破绽、准备一击毙杀的龙傲,怎么也不会想到,如今有些沾染了魔气的钟道临,会像他一般不顾规矩偷袭,立马感到心脏像是被巨锤猛轰了一家伙,浑身顿时如受雷击,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撒剑踉跄跌退。
此消彼长下,龙血大喝一声,右臂大刀一甩,纵身斜冲而上,大环刀刀刃由上至下准确劈中龙傲的后心。
又是一声杀猪般的惨嗥,龙傲被这一刀劈的整个人飞了起来,奇怪的是背后并没有血冒出来。
其实龙傲早就做过万一被钟道临出手干涉的最坏打算,一旦他发觉钟道临要出手的苗头,就会藉助身上的贴身软甲假装中招受伤,而后趁其不备的时候逃走,只是没想到那小子会不声不响的用如此诡异难测的方法摆他一道,也活该他倒楣,立马结结实实多挨了一刀。
不过龙傲趁这个机会也总算逃开了一段距离,暗中打定主意,一旦能够逃出去,肯定会花重金广招异族好手,把这两个天杀的小子给干掉。
忽左忽右快要奔入前面树林的龙傲,猛地从袖口甩出一道蚕丝细索,牢牢的挂住了一株大树的斜枝。
他整个身子就借着蚕丝细索的弹力,忽然凌空飞起,眼看就要蹿进便于逃跑的森林,正心中得意,却突然看到从自己胸口朝前飞出了一条血线,一支羽箭带着一蓬鲜血穿香灰般的透胸而出,直到这时候,他才听到身后传来的弓弦震动声音。
“箭居然比声音。啊……”
一阵钻心的刺痛传来,身在空中的龙傲疼的惨叫一声,双眼神光涣散,不甘的闭上了双眼,死尸被蚕丝细索挂住,像个荡秋千的吊死鬼般在树下来回飘荡。
一瞬间完成挽弓搭箭动作射死龙傲的龙血,没有丝毫得意之色,反而胸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悲戚感觉。
又是三支劲箭上弦,“嗖嗖”的声音夹杂着龙血暴怒的喊声,响彻云霄,四周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龙血箭如雨发,满腔怒火都发泄在了这些奸杀他妹妹龙琦的仇人身上。
那些人刚被头领的死弄得呆了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串葫芦般成串的射死一片。
前有钟道临弹指间在他们面前一刀两断一人的可怕景象,后又目睹了龙血的绝世箭艺,能活下来的人,无不扭头撒丫子便跑,再也没有人有兴趣回头多看一眼,更别提要他们反击了。
可失去了斗志开始四散奔逃的他们,也不想想,就算跑得再快,能有比声音还快的箭快么?
劲箭带起的一声声裂肺惨嚎,随着这些人朝前跌扑的身子接连响起,由远至近的凄厉惨叫声从密到疏,渐渐归于无声。
这一伙不下百人的各色人等,被龙血的羽翎劲箭逐一点名,不消十息的时间,龙血背后一壶箭尚未使用过半就死绝了,有些人被一箭双杀,甚至一支箭要带走五、六人的生机。
如果与龙血的箭艺相比,那把铜环碰撞作响的大环刀,更像是一把菜刀。
“能告诉我你为何改名叫龙血么?”钟道临看到已经有些恢复常态的龙血,慢慢平静了下来,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问道。
龙血看着钟道临的一双眼蒙上了一层泪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香消玉殒的苦命妹妹,哽咽道:“那是血海深仇的意思,我改名龙血,就是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一家上下七十六口的血海深仇,又怎么能想到,杀尽我家人的,却是看着我长大的亲叔叔?这到底是为什么?”
钟道临伸手脱下自己的上衣,遮盖住了龙琦裸露的身体,沉声道:“把你妹妹葬了吧,要怪就怪这不可理喻的冥冥上苍吧,它既然给了人智慧,就不该再教会人贪婪,人有了欲望,世间便从此多事!”
龙血止住哭声,感激的望了一眼帮妹妹盖上衣服的钟道临,默默抱起龙琦的尸体朝林子深处走去。
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从天空滑落,不多时就在树杈枝头蒙上了一层紫色。
在魔界这种莫名的环境下,雨雪跟酷热或许会在一天同时出现,可能刚才还是惹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盛夏,少时变电闪雷鸣,狂风怒啸。
如今钟道临二人脚下站立的土地上新芽未退,天空中已是大雪鹅毛,要在这样的多变气候下活下来,这些看来不起眼的绿色生命又有着怎样的顽强?
“龙兄有什么打算?”站立在新坟前的钟道临,不忍看到龙血这个爽朗的青年因为恸哭而伤了身子,走上前去拍着他的肩膀叹道:“别伤心了,活着的何尝又比死去的更加快乐,或许你妹妹在另一个世界等待新生也未可知。”
龙血双手停下了朝坟头填土的动作,闻言愕然抬头道:“另一个世界的新生?”
钟道临暗骂自己糊涂,总不能把佛家的涅盘轮回或者道家的元神不灭讲给他听,只得敷衍道:“逝者不可追,活者不可弃,当你我发出第一声啼哭的时候,或许就是另一个前生的终结,你逝去的妹妹大概不想看到如今的你如此消沉。”
龙血本是涣散的目光,在听到这番话后渐渐聚集,跪在地上的双膝盖一挺,忽然站了起来,激动道:“小弟家中一年前突逢惨事,一日之间双亲惨死、忠仆丧命,爹弥留之际,吩咐我带着阿琦立即逃走,永远不要回去,谁知一年来的逃避隐居,换来的却是……”
说到这里,龙血哽咽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酷道:“钟大哥说的对,消沉逃避换不来仇人的怜悯,我要拿回我应得的东西,当年血海深仇也到了应该了断的时候了!”
钟道临闻声默然。
他何尝不是一直在逃避呢,只想着如何才能够回到人间,每逢遇到变故,首先想到的就是逃走,甚少能够思考如何去反击,如果不是身上的那把仿佛有生命的怪刀,每每带给他杀戮的欲望,他甚至提不起跟王权甲对抗的念头。
想到这里对龙血沉声道:“不错,以暴易暴,追杀我的那些鸟人,这些天快把我逼疯了,为什么我原来只想过跑,没想过反击呢?”
钟道临话音刚落,龙血双眼猛地一亮,没来由神秘的笑了起来:“小弟跟钟兄打个商量,对你我都有好处,不但我能得报大仇,追杀钟大哥的那些人也能让他们有来无回!”
钟道临听的心头,不知怎么的突然冒起了阵阵寒意,心道,龙血不愧是生在这种残酷环境下的人,虽然刚开始被接连而来的惨事弄得消沉失意,可一有转机,立即想到如何报复回去,连本是略显稚嫩的脸上,如今都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刚毅。
但他真有这个能力么?
想到这里,钟道临疑惑道:“要知道在身后追杀我的那些人,绝非等闲之辈,且精于暗杀侧袭,潜踪匿迹之道,你有把握……”
“哼!”龙血一声轻哼打断了钟道临的思绪,只听他激动道:“以大哥的身手,小弟当然知道能追得钟兄这么狼狈的人,不会好惹,可就算他们再厉害,恐怕也不是一城之军的对手,只要进了云雾城的地盘,是生是死就由小弟说了算!”
见到钟道临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龙血胸膛一挺,傲然道:“云雾城本身就是我们龙家的,我只是重新拿回来而已,凭小弟少城主的身分,应该不算说大话吧!”说着,话锋一转,冲钟道临眨眨眼笑道:“当然还要劳烦大哥帮忙才是!”
云雾城坐落在雾江之北,说它是城,不如说是港口来的确切,雾江得名于江面上终年不散的浓雾,雾丝缥缈恍若幻境,连雾江两岸广大地区都被这种迷离的雾气所笼罩,经常有船只在这种雾雨腾腾的江面上莫名其妙失踪,故又称之为“鬼江”。
滚滚雾江水从西至东奔腾而过,不但从上游带来了富含养分的土壤,造就了肥沃的乌兰平原,而且雾江最细处都要逾百丈计量的江道,更是往返于各堡城州郡天然航道,无数运送物资商货的舟船,跟往返于各地的商贾就从此通过。
而一到战时,从北方杀来的魔族大军,只有从雾江顺流而下,才能最快捷的进入东疆平叛,反之,经常争斗的各族军队要想出其不意的到达彼此领地,藉助雾江江道运兵,也绝对是第一考虑。
云雾城身处咽喉要道的战略地理位置跟它天然粮仓的事实,就决定了兵家必争的地位,无论是北方以望日为中心的七大魔族城池,还是西南方的悍狼族,无不对此虎视眈眈。
而它的东方,则是蜥族聚居的沼泽,跟鳞蛇族盘踞的瘴气雨林,连年的征战曾经使“云雾”这个因终年云雾不散而得名的小镇人口,一度锐减到不足一万,可见当年这里战乱之残酷。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九十多年前,龙血的曾祖父龙胜天入主云雾城的时候,才宣告结束。
当时的龙胜天本是魔族中的皇族,也就是纯正血统的九黎族后裔,此人天赋异秉,弱冠之年便显露出了其兵家鬼才的本色,曾经大破巨蝎族十万人军团于魔族帝都“幽都”之外。
这场被称为“鬼神莫测”的大战,也是龙胜天锋芒初露的一战。
此战中,只是一个偏将的龙胜天,居然临阵斩杀本军主帅夺取军权,用其头颅号令三军,而后反复用谋施计,使巨蝎族大军疲于来回奔命,望城咫尺而不可得。
待本族援军一到,龙胜天先断敌兵粮草,而后分兵一部聚而不歼,其本阵八千魔族重甲骑兵,则千里奔袭巨蝎族老巢。
惊慌失措的巨蝎族族长只得急命远征军回援,终于等到机会的龙胜天,直到这个时候才真正开始发力。
前后两军先是层层狙击,而后待敌疲惫突然合兵追杀,直到二次杀回巨蝎族老巢,此战龙胜天兵行诡道,杀敌盈野,以二十三岁之龄积功官拜黑魔军大帅,天下惊震。
巨蝎族也因为此战造成了近百年一蹶不振,不但分化成红蝎跟黑蝎两个部落,而且彼此仇视的两个蝎族部落连年相互征战下,再也无力犯边。
本来前途无量的龙胜天,只要在众人羡慕崇拜的目光中,娶得八王之一呼哻邪罗王的重孙女单美,静静等待荣华富贵的来临就是了,可在大婚当天,龙胜天却挂印而别,孤身单骑远赴南疆去了。
而他舍弃所有功名利禄所追求的,却是一个叫做乌兰的土族女子。
寿岁千年的呼哻邪罗王早已磨去了火性,爱惜龙胜天这个人才的他,选择了沉默,可盛怒之下的单美却也在新婚次日失踪。
后来只知道单美跟乌兰在一年后的同一天双双香消玉殒,而悲痛中的龙胜天则怀着乌兰临死的遗愿,抱着怀中的独子龙孤住了下来,并开始训练当地一群憨厚的土人,外挡贼军,内建城池。
其间龙胜天纵横睥睨,东征西讨,利用各族矛盾合纵连横,广为牵制,降低税收吸引商人,把建设城防的钱省出来训练精锐铁骑。
用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将云雾镇建成了一座城池,并把城外肥沃的平原命名为“乌兰”,以示对亡妻的思念。
走在林间的钟道临,静静的听着身旁龙血嘴中关于曾祖的往事,听到这里,也对这个重情轻利的大将军升起了崇敬之情,忍不住叹道:“能成为名将易,视功名利禄如浮云的名将就难了,照你的话说,莫非云雾城连城墙这基本的城防都没有不成?”
“嗯,千真万确!”背着那把大弓的龙血并没有停下脚步,听到钟道临的疑问只是笑了笑道:“据我爹说,当时的情况莫说没有城墙,就算有帝都那样的城墙,也绝对顶不住四面八方压来的大军,所以把建设城防的钱省下来,训练一个精锐的机动骑兵才是头等要务!”
顿了顿,沉思道:“刚开始小弟也不明白这里面的渊源,哪有守城守的连城门都没有,可爹笑着跟我说,当时连他老人家也不明白,不只是他不明白,当年跟随曾祖的那些将领也好,士兵也罢,都不明白,但当爹告诉我曾祖面对疑惑说出的四个字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
“噢?”钟道临不由得来了兴趣,幽霜正是要自己尽量了解魔界诸般情况,能够了解这些手握重兵的魔族将领如何用兵,当然更妙,赶忙迫不及待问道:“哪四个字?”
“城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