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血脸容肃穆,用无比恭敬的语气,一字一句的吐出了这四个字,看到身旁钟道临若有所思的样子,叹了口气道:“曾祖真是用兵奇才,我也是越到后来越能明白到曾祖的良苦用心,试想,再坚固的城防,没有一个好的统帅,一支好的军队,如何去守?表面云雾城跟没城似的,但无城之城敌人如何来攻?”

  顿了顿又道:“每逢敌军攻来,曾祖便放弃防守,反将军队化整为零,来回袭扰狙击敌军,疾如风,掠如火,不但在用兵上鬼神难测,而且利用各族矛盾分而化之,悍狼族来攻曾祖,就和蜥人族结盟,蜥人族不怀好意,就跟鳞蛇族秘密联盟,总之,敌人有矛盾就利用矛盾,没有矛盾,曾祖就制造出来他们彼此的矛盾,险中求生。

  “到了最后,反而是我们这个连城墙都没有的云雾城最强大,不但有一支忠心上绝无问题、最具机动力的骑兵,而且那支被称为‘幽灵舰队’的无敌船队,才真正是各族的噩梦!”

  钟道临一听到船队猛地浑身一震,惊喜道:“船队?”

  死亡魔海上发生的种种诡异莫名的惨事,钟道临还是有所耳闻的,想要去烈火岛取寒冰魄,也不是说笑的。

  面对鹅毛都浮不起来的魔海,飞又飞不过去,游过去更是想都不用想,据穆图说,只有靠特制的大型无桅舰船才能冒险一闯,可到哪去弄船,早就伤透了钟道临的脑筋,如果龙血所说的云雾城舰船可以利用,那倒不妨先跟这位少城主搞好关系。

  龙血也不明白钟道临为何会突然这么兴奋,点点头道:“不错,能够在水上胜得了云雾城舰队的,整个七重天魔界也找不出来第二家,钟大哥以为云雾城名字的由来,真的是因为终年不散的云雾,那就错了。

  “云无常形,雾无常态,正因为曾祖手下有这么一支无形无态的骑兵,跟一支随时可以出现在各族背后的‘幽灵’舰队,没有城防的云雾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云雾之城!”

  说着,笑了起来:“小弟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敢担保,无论追在钟大哥背后的是何方高人,也必定叫他有来无回!”

  钟道临苦笑道:“恐怕等你这个一年不归的少城主回去,早就物是人非了,说不定刚一进去,等着你的就是铡刀跟死牢,对了,你说的这个什么独一无二的舰队,能下海么?”

  二人面前这时候是已经朦朦胧胧变得有些视野不清了,透过披着一层紫装的稀疏林木望去,远处依稀可以看到快走到树林尽头了,树木间空隙越来越大,脚下已经是连成一片的厚厚紫雪,脚踩上去发出一声声“吱呀呀”的轻响。

  龙血伸手拍了拍头发上粘着的雪花,抖了抖衣服上的雪,轻松道:“正因为云雾城是我们龙家主事,才没人敢来轻易犯境,这个道理,整个云雾城里恐怕没有人会不知道,所以小弟对此不是很担心,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嘿嘿,我们还是悄悄进城比较好!”

  这小子终于露出了胆小的真面目,惹得钟道临不知道好气还是好笑。

  龙血看到钟道临的表情也尴尬了一下,脸上一红,又很快的恢复如昔,瞅着钟道临哈了口气道:“莫非大哥想出海不成?那可不是好玩的一回事,而且云雾城的舰船都是根据水道督造的、便于在江河中航行的中小船只,想要开进魔海却是不行。”

  说着,似乎有些害怕的摇了摇头,仿佛对魔海这个词有着挥之不去的恐惧。

  钟道临闻声有些失望,伸腿踢散了脚下一堆松软的紫雪,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叮”的一下,从耳边响起了一声脆鸣。

  “咦?”龙血也同时听到了这声脆鸣,停下脚步望着钟道临愕然道:“什么在响?”

  钟道临也疑惑不解的一震站住,警惕的朝四周观察了一阵,大讶道:“不清楚,怎么刚才……”

  “叮!”

  正说着,又是一声清鸣在钟道临耳旁响起,龙血大呼小叫的伸手指着钟道临背后,眼睛瞪得大大的,颤声道:“钟大哥,好像是你的刀在响!”

  “什么?”

  钟道临也吓了一跳,伸手拽出了背后那把不起眼的怪刀。

  刀鞘上不知道何时浮现了狰狞诡异的图腾,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妖怪,但令人惊奇的不是这个,而是这把连鞘怪刀不但又自己叫了一声,而且更恐怖的是,居然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钟道临握在刀柄上的手清晰的感觉到了这种震动,这些天来,他一直有种可怖的感觉,那就是这把刀本身是有生命的。

  这种感觉在他顺流而下了然顿悟跟自然相连的神秘一点后,更加明显,而且通过握在刀柄上的右手,钟道临心灵也随着怪刀震动了起来。

  像到了他这种几乎上达天人之道层次的修行高手,居然还会出现心灵波动的情况,本身就极为不寻常,要知道,钟道临自身的元神跟心灵是相通的,换句话说,连他的本命元神也受到了某种震动,这种感觉甚至让他觉得有些可怕。

  “不好!”钟道临暗中运转河车,体内真气沿着经脉瞬间走完了一个小周天,立即闷哼一声,发现有些不妥,脸色苍白的冲龙血大喝一声道:“我中毒了,附近有埋伏!”

  刚一说完,豆大的汗珠就从钟道临额头滴下,他竟然发觉自身真气也逼不出来体内之毒,浑身开始酸软而不受控制,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龙血见到刚才还好好的钟道临,一下子变得身子摇摇欲坠,也吃了一惊,精神立即绷紧,三支羽箭一瞬间搭在了早已张满的强弓之上,锐利的双眼不停的扫向四周,来回搜寻着暗中的敌人。

  钟道临用眼色制止了龙血过来扶他,现在一个不注意就可能酿成大祸,艰难的靠着身旁一棵不知名的小树软倒在地,疑惑的看了戒备着的龙血一眼,气喘吁吁的艰难道:“你怎么没事儿?”

  龙血仍旧箭不下弦,头也不回道:“我们龙家之人生来不惧百毒!”

  陷入绝望中的钟道临双眸猛地闪出一道亮芒,对方处心积虑,用此无色无味的毒药对付他,也许本是万无一失,但一定不会想到自己身边这个看似没什么威胁的人,会天生不怕毒物,这次能否活命,全看自己是否猜对了。

  此刻,龙血的耳边同时响起了钟道临蚊鸣般的吩咐。

  微风淡淡滑过,飘落的雪花改变方向旋舞飞逝,林子里虫鸣鸟叫皆无,除了偶尔风吹过带起的轻啸,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林外一处略高的土坡上,仿若鬼火一样的五朵青绿火苗,在虚空中盘旋飘荡。

  一盏油灯一般的红色器皿不受力般,被五朵火苗抬至半空,袅袅白烟从器皿里冒出,笔直的漂浮而上,四周刮起的风,不但无法熄灭这些青绿火苗,甚至连那些白烟都无法吹散。

  器皿下,端坐着一位全身裹在黑斗篷中的枯瘦老者,脸上沟壑般纵横交错的血痕,已经让人看不出他的本身样貌,只能凭借他露在黑袍外、正在舞动的双手,来判别出来这是个瘦得不成样子的老人。

  棘爪般干瘦的手上,除了尖尖的长指甲外,好像就剩下了一层灰色的烂皮,快要露出白骨的手背上,处处隐现暗红的血管,浑身笼罩了一股阴森的气息,诡异莫名。

  随着黑袍老者枯骨样的双手来回舞动,漂浮在器皿上的白烟,仿佛听从指令般的朝一个方向涌去,渐渐融入在漫天的大雾中。

  这些白烟无色无味,就算没有大雾的遮掩,仍会使人难辨分毫。

  “小姐,这次可以了吧?”

  黑袍老者沙哑的声音中,明显的带着一丝不满,他对自己的这种“无形盅”颇有信心,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猛獒族一队百人的精兵,这会也该收拾掉了。

  可不知道为何,身后的女子仍叫自己反复延长施法时间,这对极为自负的他显然是一种侮辱,要不是自知得罪不起后边的那人,他早就翻脸了。

  “咯咯咯咯!”忽然,他背后那女子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媚语如丝道:“赤巫前辈,不是灵儿信不过你,确实是那个小鬼太狡猾,奴家也没想到,这臭小子会突然在魔界出现,家师有命,一定要将他活捉,谁知道派出来的那些废物不是把人追丢了,就是把自己的命丢了,所以才如此劳烦赤巫前辈!”

  说话的女子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下,仍只是披着一层粉红色的薄纱,上绣粉红牡丹的肚兜,被她高耸着的双峰顶出了两座尖丘,咯咯娇笑,上身来回颤抖下,更是带起了一阵波动,白晰的粉颈下,显露出了一条深深的乳沟,这个惹火非常的性感尤物,正是花灵儿。

  几日来,都是差一步就能抓到钟道临的她,总是在将要得手的时候,被对方莫名其妙溜走,追出了几百里,不但没能捉到钟道临,反而折损了己方几个好手。

  这次一得到钟道临的行踪,她就先一步赶来,之所以动用赤巫赭冷如此的人物,就是不想再与钟道临失之交臂。

  花灵儿还有一层顾虑,那就是如今这小子武功进步的大为诡异,飞翼族百选精锐,居然被他一人杀掉了两百多,更不可思议的是,连飞翼族派来协助她的大将,也被这小子找出来一刀杀了,钟道临明显不是当初在利州被自己耍得团团转的那个小道士了,花灵儿也自问没有留下他的本事。

  赤巫赭冷乃魔界十巫之一,本是魔界巫教一门仅次于三大巫神的人物,地位尊崇,可听到花灵儿嘴中的“师尊”二字,还是明显露出了畏惧之色,连忙请示道:“小姐所言极是,不知如今该当如何?”

  花灵儿声音转为严肃:“你能保证那小子如今已经中毒?”

  赭冷眉头一皱,从嘴角挤出了一声冷哼,嘿嘿桀笑道:“除非他不是有血有肉的人,否则必中无形盅无疑,有心算无心,凭着肉眼难辨的盅虫,老夫还不信有谁可以躲过,而且老夫亲自养的盅虫,怎能跟自身没有感应?嘿嘿,那人肯定已经中毒,否则老夫体内的本命盅不可能有如此反应。”

  “嗯!”花灵儿满意的点了点头,水汪汪的眼睛望着钟道临所在的那片丛林,轻轻笑了起来:“既然网住了鱼,那咱们现在就去把网里的鱼捞上来!”

  这说着不见她怎么动作,突然凭空消失在土坡之上,再见时已经到了百丈之外。

  赭冷见状伸手一点,半空中漂浮着的器皿收归怀中,而后阴阴一笑,紧跟着从土坡跳起,大鹰般纵身扑下。

  树林内的钟道临仍旧一动不动的软倒在树下,紧闭双眼的脸上惨白一片,身下的积雪已经被他的体温融化掉了不少,被浸湿的衣服经风一吹,带来了阵阵寒意,失去了大半真气的他,开始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但还是一动不动的等待着什么。

  “咔!”

  先是一声枯枝断裂的声响隐隐约约随风传来,紧接着,传来了一个人的脚尖点地的轻微擦响。

  虽然钟道临是闭着眼,但还是能清楚的知道来人非是一个,功力失去大半,反而灵觉越发清明,只凭反映在自身灵台上的那股若有若无的妖气,他就明白,正在暗中观察自己的两人中,至少有一人是妖类。

  准确地说,钟道临已经清楚的知道谁来了,这股妖气太熟悉了,这种熟悉令他很惊讶,为何“她”也来到了魔界?

  “噗!”

  肩头一阵钻心的剧疼,差点让钟道临失声喊了出来,尽管封闭了五识,还是被这差点扎进他骨筋内的一针给弄得穿了帮。

  钟道临心头忽然起了杀机,从左臂传来的一股麻痒的感觉,清晰无误的指出这个朝自己射针试探之人,正是那下毒之人。

  “嘿嘿!”赭冷见钟道临被自己的蝎尾针刺入肉里仍是毫无反应,得意的笑道:“小姐太高看这小子了,照老夫看,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花灵儿脸色一变,听出了赭冷话中的轻蔑,轻笑道:“赤巫前辈出马,当然万无一失,灵儿今后还要向赭前辈多多学些才是!”

  两人边说边从树木的间隙中现出身子,看似漫不经心,却仍然警惕的观察着地上的钟道临。

  又朝钟道临躺着的地方走了几步的赭冷,已经能够确定,眼前这小子确实是中毒昏迷了,耳中又听到了花灵儿歌功颂德的甜言,得意的笑了起来:“自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以灵儿如此聪慧,想学巫法养盅还不是轻松平常!”

  说话中的赭冷不经意间露出了裹在斗篷内的下颚,灰黑的嘴唇内,两排森森的白牙让花灵儿感到一阵恶心,可还是媚声娇笑道:“前辈过奖了,灵儿才笨呢,不过如果能得到赭前辈指点,才真是奴家三生有幸!”

  说着,又喘着气的笑了起来,右手却从怀内暗中拽出一把断刺,看着赭冷背部的目光不含有一丝人类的感情,巧笑倩兮的脸上,悄悄蒙上了一层冰冷的杀机。

  赭冷尚不知道背后的花灵儿已经对自己起了杀意,听了她的话,更是得意的直点头,伸手朝地上的钟道临肩膀上一摁,呵呵笑道:“先把这小子弄回去,咱们再……啊!”

  就在赭冷的右手指尖刚刚接触到插在钟道临肩膀上的那枚毒针,想要把蝎尾针拔去的刹那,突然暴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整个人被从暗中射出的一支冷箭带的朝后跌去,打着横的狂喷鲜血栽倒在地。

  虽然赭冷在劲箭及体的刹那感应到了危险,电光石火间,将身子侧移了少许,才没被一箭射中后心,可还是被这穿过肺叶的一箭,给活生生的带离了地面。

  这一箭乃龙血一身功力所系,几乎用尽了他全身劲气,才在这间不容发的空隙,找到了赭冷因情绪波动显露出的破绽。

  被龙血射出的劲箭穿体当然不是好受的,赭冷喷血倒地的时候,一条命就已经去了七成,在地上剧烈咳血的怒嗥起来。

  同一时间,一直动也不动的钟道临,猛然大喝一声从地上蹿起,伴着呼啸的风声,跟从地上带起的雪花抽刀斜冲而上,双目神光乍现,牢牢罩定三丈外被眼前景象惊的呆了一呆的花灵儿,人刀合一的狂劈而去。

  花灵儿银牙碎咬,本来要暗算赭冷,却万没想到眼前这小子居然毫发无伤,心知中计的她立即抽身疾退,只来得及拿出右手上的那把短刺朝前挡出。

  “叮!”

  冷冽的刀光割豆腐般穿透了那把短刺,黑白双色的刀浪紧接着狂卷而出,被钟道临一刀劈下,短刺寸断的花灵儿全身有如雷劈,“哇”的一声狂喷出一口鲜血,断线风筝般的被刀浪凌空带飞。

  “钟道临,你给我记住!”

  肉体被狂暴的刀气割的不成样子的花灵儿,哭喊着怒喝一声,身内浓烟陡起,化作一只小银狐,朝林外电闪而去。

  “哪里走!”

  龙血大喝一声,从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顶端蹦了下来,人在空中,手上大弓已然张满,弓弦颤动间,“嗖嗖嗖”三支羽翎劲箭流星追月般疾速在林中闪过,猛朝受伤逃匿中的银狐射去。

  远处又是一声越去越远的凄厉悲鸣,渐渐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