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要脸见钟道临不像是言不由衷,垂下手中的巨斧,愕然道:「头儿,您老人家真的要随他们去救那鸟人?」
赫日也大吃一惊,忙走上来低声劝道:「首领,要救人不忙一时,再说龙血那些人说不定早就凶多吉少了,何必为了他去犯险?」
卜要脸跟赫日都觉得钟道临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去做一件谁都没有成功过的事不可思议,却不知道钟道临为了救龙血倒是其次,反而觉得有种特别的情绪,似乎渴望去一探究竟。
风疾也不想钟道临这个替自己弟弟报信送物而来的外族人,就这么的死于非命,反而好意道:「钟道临,你可要想好,那地方从没有人能活着走出来,如果决定不去,我风翼族也不会小看你,答应你的一个条件还做数!」
钟道临摇摇头,居然忍不住笑了出声道:「我是真觉得只有我才是能进那个地方的人,说来你们不信,我确实能够感觉到你们说的那个地方,正有人等着我!」
「不可能!」
这次莫说练惊鸿、八百黑云骑和跟随着钟道临的众人,连风行都觉得不可思议起来,连呼不可能。
钟道临也不多说,微笑着伸开右手,用手指顺着雾江江道往前一点藏在雾中的某处,闭目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就是那里,我感觉的到!」
跟一阵嗡嗡议论声响的黑云骑跟卜要脸、赫日等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鸦雀无声的风翼族众人。
听到这话的那些翼人,都呆呆的望着一脸轻松的钟道临,风行跟风疾更是彼此骇然对望,前者过了少许,才大头一点道:「好,随我来!」说罢,当先朝前走去。
钟道临跟练惊鸿交代了几句后,还特意交代卜要脸跟赫日两人不用跟来,之后轻松的与风疾一起跟着风行向雾江江面走去。
滔滔的雾江水翻滚咆哮,江水激荡下带起的纷飞水珠,若万点飞蝇洒入空中,「哗哗」的流水声中,升起了条条的雾丝,腾腾白雾遮盖了雾江宽大的江面与碎石险滩,云雾缭绕仿若迷离幻境。
钟道临随着二人穿过大峡谷谷口,朝里面走不多时,已经穿过了山水相映风光旖旎的碎石滩滩头,扑面而来的湿气,已经变成了打在脸上的牛毛细雨,奇异的是越接近江道,伴有水果清香的水雾越发浓郁,更让钟道临感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领头的风行,居然在他的视野中慢慢上升,成一斜线的朝雾江江面中心「升」了上去。
慢慢的感觉到脚下带来的一丝松软,大讶下的钟道临,细看稍微领前的风疾脚底,这才发觉风疾跟自己二人,不知何时居然踩着云雾开始慢慢上升,仿佛三人脚下正有一座看不见的云雾之桥横跨雾江江面,其下是滔滔的雾江水翻滚而过,偶尔掀起的巨浪,就在钟道临的腰下翻起落下,可三人就是悬浮在雾江其上丈许的虚空云雾之中,诡异非常。
等钟道临的裤脚全部被江水打湿,走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江心浓雾范围,才在风行的一声轻喝下,止步站住。
藏在江面雾气中的柔和白光,隐隐从面前的浓雾中射出,风行一振巨翅,扭头对钟道临凝重道:「前面就是那处所在了,我们翼人族百年间根本闯不进此处结界,由于进去的魔族人都没能从里面活着出来过,所以里面究竟有多凶险,就不是我等可以明白的,钟道临,你还是决定要进去么?」
钟道临闭目深吸了一口富含水分的湿气,凭灵觉清晰的感觉到了前面「雾桥」的神秘断层,自己的灵觉一到前边三丈许的距离,就被硬生生吸纳的一乾二净,连他也不能准确把握到那是个什么所在,可眼前的未知,却让他的心灵深处升起了一探究竟的欲望,而且是那么的迫不及待。
抱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心态,钟道临嘻嘻一笑,抬手将掌中被风翼族看作是镇族至宝的「风翼之炼」,随意挂在旁边风疾的羽毛翅膀上,张臂伸个懒腰晒道:「如果小弟七日不归,就让我那些伙伴各走各路吧!」说罢,也不等二人回话,一摇三晃的朝前迈步而行。
风行跟风疾二人知道钟道临心意已决,知机的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感激的目光望着大摇大摆的钟道临,慢慢消失在迷离的雾气尽头。
「这个魔族小子能活着回来么?」风疾看着钟道临这个自己颇有好感的外族人在眼前消失无踪,忍不住担心道:「明知道从没有人能够活着出来,这小子居然嘻皮笑脸就进去了!」
风行也觉得钟道临行事有些出人意表,一摆大脑袋道:「不,我对这小子有信心,无论如何我们等他七天,如果他七日不归,也就怪不得我们了!」
风疾闻声全身一震,颤声道:「二哥,你仍是要.. 」
风行伸爪取下挂在风疾翅膀羽毛上的「风翼之炼」,头也不回的踩着雾气朝来路走去,冷漠的声音清晰传来:
「绝不能拿整个翼人族去冒险,坐到我们的这个位子,就不再允许有私人感情存在,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风疾一双锐利的红色鹰眼闪出了一丝不忍,望着刚才钟道临消失处的浓雾,喃喃自语道:「钟道临,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说罢,鲜有人性化的叹了一口气,转身跟随风行离去。
其实风疾虽然对钟道临前来送还「风翼之炼」异常感激,却也知道,风行绝不会放过曾经见识过「风翼之炼」
秘密的人,答应他一个条件,与其说是感激,不如说是让自己尚未泯灭的良心得到些许的平衡罢了,到最后无论这个条件风翼族能否做到,为了保守秘密,钟道临这一千多人绝对还是半个都走不出去。
在风行看来,钟道临闯入这处绝地,不过是把千许人的生机延长了七天,也仅仅只能是七天,从一开始,风行就没打算让钟道临这些人能够活着走出大峡谷。
这时候的钟道临,却没有功夫去担心自己朋友的安危,几乎身体在刚刚接触到那处使他灵觉消失的断层,就在剎那间陷入了苦苦的挣扎。
一股庞然巨大的吸扯力道,将他身体整个撕扯了开来,牵动全身的强烈剧痛传来,不光身上的衣服,连带钟道临的四肢跟百骸骨肉,顿时被这股撕扯的力道拉成碎肉,紧接着,无数块碎肉又被气浪斩成尘埃般的颗粒..
钟道临先是感觉眼前一红,刀割般的剧疼尚未真实的传到脑中,就再也没有六识的感觉了,全身的生理感觉一瞬间抽离了肉身,连肉身都碎成颗粒,这种诡异的感觉,偏偏钟道临能够清晰的体会到,那是一种从未听闻过的恐怖经验。
「啊.. 」
莫名的空间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不住旋转的金色漩涡,一声声嘶力竭的狂吼,猛然从漩涡中传出,紧接着,离地三尺的虚空中,无数颗粒聚沙成塔般的快速合拢,钟道临已经严重扭曲变形的头颅脑骨首先还原,接着尘埃般的白色颗粒瞬间组成了全身骨胳,接着是无数血管凭空出现。
等到连钟道临的衣服都还原完毕的时候,大汗淋漓的钟道临整个人从空中猛然摔下,一滩烂泥般的瘫到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剧烈喘气。
「咚!」
唯一不曾被这空间解体的虚无之刃,这时候正巧从空中落下,夹杂着尖啸的风声,准确的砸中了钟道临的脑袋,可怜他刚逢巨变,虚弱的肉身被冷汗浸透,尚未明白怎么回事,就被这把几乎毫无重量的刀给砸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清脆的鸟鸣,清晰的出现在钟道临的耳旁,醉人的花香伴随着泥土的芬芳,在他感觉到自身呼吸的同时传来,艰难的撑开眼皮一看,钟道临脑际轰然一震,整个人呆了起来。
他万没想到如今所处的空间,居然是一个与人间景色难辨分毫的秀山花谷,云烟缭绕的峰巅之上,无数人形石柱像披上薄纱似的脉脉含情,妩媚动人,谷中碧水奔流,奇峰耸立树木葱茏,山翠峰奇,泉飞雾绕,河险滩绝,群鸟翻飞的景色构成了一条美妙动人的山水画轴。
此时的钟道临正被葱茏的灌木植物包围,周围山花馨香四溢,猴群嬉戏,黄羊獐麂出没,岩燕飞翔,鱼翔浅底,一派山野情趣。
看到熟悉的人间景色,本是疲惫不堪的钟道临精神一下子振作了起来,从地上站起环顾周围,更是让他感慨而叹,山水相映、风光旖旎的景色,正是只有人间才能得睹的美景。
平缓的水流清澈见底,天开一线的狭窄河道,配以悬崖对峙壁立万仞的两岸,像一处玲珑奇巧的峡谷盆景,呈现在了钟道临的眼前,让如今看惯了魔界九日的他,激动不已。
钟道临从未想到过这处神秘所在,居然是个世外桃源般的人间奇色,忍不住心中好奇,开始顺着河道朝上游悠闲走去。
忘记了时间的钟道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远,更不知道如今身在何方,一切都是因景而动,因缘而行,每当一处景色快要穷尽,总会有一处引人入胜的新景陇廓出现在眼内,引得钟道临一直如痴如醉的朝前探秘,完全放松身心,随着身旁美景的神秘吸引力一路前行。
袅袅的炊烟,从低矮的灌木丛后升起,钟道临却没被此处突然出现人烟而吓到,反而从容的迈步迎着炊烟升起的地方走去。
过不多时,一个木桩树枝组成的篱笆墙,错落有致的将一座草庐围在中心,篱笆墙内外毫无人手干预的生满自然花草,看似杂乱却又充满至理的在各个角落随意生长,展露着无限生机。
一个三十许的白衣青年,这时候正在跟一个难掩国色天香的美丽女子,围坐在篱笆内的一张石台旁下棋,似乎对钟道临的来临一点都没有觉得惊奇。
走到篱笆前的钟道临,并不敢冒昧的出声打扰两人,见两人明明看到了他却理也不理的样子非但不着恼,反而从心灵深处升起了一丝明悟。
他闭目用心灵探查周围更是惊诧骇异,忍不住难受的痛哼一声,立马张嘴喷出一小口鲜血,顿时染的胸前点点殷红。
正要将一枚黑子落盘的那个女子,在钟道临吐血的剎那,看向棋盘的秀目之中闪过了一抹讶色,举目跟那白衣青年对望一眼,淡淡道:「贵客既临,就请进来一叙吧!」
显然女子居然眼角看也不看,就清晰地把握到了钟道临方才遇到的事,而那个白衣青年仍是微笑如昔的摆子落棋,对女子邀请钟道临进来的做法不置可否,显得莫测高深。
一口闷在胸口的鲜血吐出,钟道临才觉得燥闷的心灵稍微平复了点,听到女子的邀请,立即恭敬的鞠躬深施一礼道:「请恕晚辈钟道临唐突,小子拜见两位前辈!」
钟道临之所以如此恭敬,皆是因为方才用心灵探查周围景观下,居然发现两人已经与山川秀谷完全融为一体,就像是不分彼此的能量形态绞缠为一,自己反而好像是多余之人横插在了这幅美景当中,在他灵觉展开的瞬间,就被与两人浑然一体的自然之力给硬生生逼了回去。
是他的心灵修养达到了宇明天溪的境界,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就能被自然的庞然巨力将他轰的形神俱灭,这种无上层面的争斗玄之又玄,表面上,三人指头尾都没有动过一下,却不知道方才的一接触就能生死立判。
下棋中的两人并没有出声,钟道临也不在意,随意看了一眼因为自己刚才吐血而染红的篱笆,洒脱的微微一笑,意泰神闲的踱步朝内走去。
当钟道临走到二人下棋的石桌旁时,正是白衣青年将一枚白子堵在了女子大龙生门位置的时候,钟道临棋艺虽然不精,却也看得出女子是必输无疑,没想到女子仍是轻松的落子,只不过这枚棋子却布到了棋盘之外。
「这怎么可以?」
刚进入棋局的钟道临忍不住嘟囔一声,那白衣男子却在这时候笑出声道:「小友太拘于成法,人生何尝不就是一副棋盘? 你修我道门术法旨在跳出棋盘,如若心中太重棋盘画好的条条框框,又如何够资格谈到跳出,是这个棋盘大,还是棋盘外的世界大?」
说罢,白衣男子不慌不忙的同样落子于棋盘之外,女子本已必输的棋就这样又活了。
钟道临听得冷汗淋漓,大拜道:「多谢前辈指点,小子受教了!」同时心中大讶,为何这青年会说是「修我道门术法」?难道?
钟道临这一心中疑惑,不由仔细打量了一直低头观棋的白衣青年一番,立马浑身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起来,惊呼道:「太虚凌霄上人?」
此人居然就是在九华山太虚大殿中,化为点点尘埃的太虚凌霄上人关伊。
由于当时关伊突然出现,而后又突然化为光点尘埃消失,钟道临一时间竟然没有认出,等到关伊借助刚才钟道临发出的心灵测探,而发觉到他体内的道家心法出声点拨时,才一下子认了出来。
太虚凌霄上人居然会在此出现,这让钟道临脑袋一下子乱了起来,当时九华山所遇到的一幕幕又闪过心头,可无论怎么样,都无法弄明白这里面的渊源。
「哦?」关伊这时候也不由得抬头看了钟道临一眼,讶道:「小友见过我不成?」
要知道到了关伊这种天人合一境界的绝代高手,无论任何人,只要惊鸿一瞥间,就一生一世不会忘掉,在他的记忆中从来没有钟道临的样貌存在,不免出声询问。
钟道临尚未回话,那女子反而盈盈站起道:「既然关兄有客来访,小妹改日再来打扰!」
随着关伊淡淡的一声「不送」,端坐在石礅上的女子周身渐渐闪出各色彩光,不一会儿,就在两人的视线中凭空的消失无踪,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咦?」钟道临被女子如此神通吓的惊咦一声,忍不住呼出了一口凉气道:「她是谁?」
关伊眼观棋盘,沉吟少许才叹道:「小友来的恰好,如若再走下去,必然是两败俱伤之局,她就是魔界善于音律的美神『干达婆王』。」
「居然是她?」
一浪一浪的惊奇袭来,钟道临在短短的时间内快要麻木了,本以为是一对夫妻的下棋男女,原来却是不共天地的死对头,而刚才招呼他进来的女子,居然就是八王之一的美神干达婆王,她跟关伊怎么会在同一地点出现?
「也是也不是,刚才那不过是她的一个分身罢了!」
关伊随手朝石桌上一抹,上百粒黑白棋子顿时化为碎粉随风而散,石桌上刻着的棋盘却丝毫无损,只不过刚才那副棋却随着他的一抹也同样在记忆中抹去,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看到关伊收子后望向自己的疑惑目光,钟道临当下将九华山遇到的情况,前前后后详细的跟关伊叙述一遍,特别提到了广渡子这个叛徒跟幽霜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