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道临愕然止步道:「我傻? 那你说该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果比张开小嘴,狠咬了一口手中的蜜汁野果,津津有味的咀嚼一番,才若无其事道:「你说的那个龙小子死了就不要管他,没死就借他一条船,要不咱们就抢一条船顺大江而下,嘻嘻,这雾江总是通向魔海的吧?」
「哦?」
钟道临闻声脑中灵光一闪,低头想了想,不由心中叫妙。
一直以来,他都在思考如何通过那些不同势力到达海边,然后再坐海船出海,循规蹈矩的想法,反而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
雾江江面最窄处都要横跨三十丈,如果从水路直下魔海,岂不是能够避开路中那些势力的骚扰?
就像果比说的,如果龙血还活着,他就想办法帮助其重夺云雾城,然后想办法弄条大船出海。
龙血如果已经被害,他大不了抢龙战一条船,循雾江而下到达入海口,然后找条海船扬帆出海也就是了。
心情大爽的钟道临正要称赞果比几句,却突然双目一闪举目朝远方望去,不多时,从薄雾中视野的尽头传来了隐隐的蹄声。
先是鼓点般连成一线响奏,紧接着,就变成了万蹄震地的隆隆巨响,跟着五彩旌旗开始从薄雾中出现,横跨逾三里正面的骑兵大队,紧接着潮水般从薄雾中涌出。
上万匹牦马兽踏起的尘雾,连白雾都染成了黄色,黑压压的重甲骑兵护卫着轻骑兵两翼成偃月队形接连冲出,蹄声隆隆,队形踏起的灰尘翻滚如轮,丝毫不乱,隐隐护卫着中军侧翼,一眼看不到头。
「坐好!」
钟道临大喝一声,眼看躲不开跟如此宽正面的骑兵撞上,伸手一拍果比的小脑袋,让她在肩头坐稳,干脆抽刀从地上腾空而起,疾朝北方的天空斜刺而上,同时心中纳闷,看旌旗色带,居然是包含四千黑云骑的云雾城九色追日战骑倾巢而出,不明白这些人如此大的阵势到底要干什么?
奇怪的是,随着钟道临划着一条淡蓝色的轨迹腾空而起,先是中军举着火红大旗的赤云骑慢慢停了下来,紧接着一阵旗号摇拽下,连护卫着中军的青云骑跟两翼的黑云骑、白云骑相继停住,这近十万铁骑踏起的尘头尚未完全落下,连下五色的轻骑兵也全部停了下来。
就在钟道临好奇的时候,从中军突然奔驰出一队不下五百人的彪悍骑士,当中牢牢护卫着一头神骏的黑绒牦马兽。
这头牦马兽全身着甲,四蹄踏雪,牦马兽背上那人手持一炳赤红色火尖枪,身穿紫金唐猊甲,头戴羽翎盔,一把铁胎巨弓斜背右肩而上,正在一边策马一边仰头朝天细看。
「大哥,钟大哥!」
那人看了漂浮于空中的钟道临一会儿,突然激动的大叫起来,接着一把扯掉了头上的羽翎盔,露出了一个让钟道临无比熟悉的脸庞,竟然是一直没有音信的龙血。
钟道临一看是他,大喜下立即从空中降下,和同样激动不已从牦马兽背上跳下的龙血抱作一团,笑骂道:「你这臭小子,这些日子到底搞什么鬼,老子被黑寡妇那娘们给追了个灰头土脸,你倒是鲜衣怒马容光焕发起来了!」
龙血也是激动的流泪不止,尴尬道:「荣叔没想到龙战居然假借替我报仇的名义,调动了青赤白三色重骑,等我们领人偷袭完花灵儿的秘巢,才知道龙战已经领兵出城了,当时我手上无兵少将不敢轻举妄动,又不知道他是要去追杀您老人家,请大哥恕罪!」
钟道临听的一知半解,大讶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捉到花灵儿了么?」
龙血恨声道:「我跟荣叔领着那些死士在大哥出征前的次日,就捅了她在云雾城的秘巢,被杀被抓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想必是那狡猾的妖狐被大哥所伤后,明知事情败露,干脆化整为零先行逃走了!」
钟道临不是没想过这层,负伤在身的花灵儿,本身是黑寡妇穆蛛蛛的死对头,穆蛛蛛跟龙战合作后,她就等于是孤军深入了云雾城这个敌对势力范围,但花灵儿居然会一声不响的撤走,还是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疑惑道:
「先不谈花灵儿,这些重骑兵怎么又归你调度了?」
龙血大笑道:「龙战早就知道小弟被大哥救后回到了云雾城,他打算一方面趁我跟花灵儿两败俱伤的时候,派杀手将我行刺,一方面假传我被黑云骑副督帅练惊鸿杀害的消息,控制了青云骑、赤云骑跟白云骑。
「等到他派的那帮亲信被荣叔伏击歼灭,而小弟又亲自去见城内驻扎的五色轻骑督帅,青赤白三万重骑看到小弟生龙活虎的领着下五色轻骑站在他们的面前,就立即倒戈归顺于我了!」
顿了顿,回忆道:「花灵儿的秘巢应该就是龙战故意透露出来的,只是他想不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根本没有资格跟我们两败俱伤罢了!」
钟道临听完龙血的叙述点了点头,欣然道:「龙战可是伏诛?」
龙血皱眉道:「被他见势头不对,逃回雾江上的水军去了,这次小弟领大军倾巢而出,一是得到大哥前些日派回的探马送的消息,要去解穆蛛蛛上万人马对大哥的围困,其二就是要诱使龙战离开水上,趁云雾城空虚时来攻。」
说着,脸上露出了冷酷的笑容,冷冷道:「望日城苏卓真是老糊涂了,居然敢派黑寡妇来插手我龙家的家事,我定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钟道临没来由听的心中一寒。
当初那个山林中害羞腼腆的青年龙血,已经在短短的日子内,成长为了一个掌控一城生杀大权、手握重兵的冷酷统帅,一言之下,就已经决定了黑寡妇这不足万人的孤军命运,再也不是那个看见妹妹惨死就失声痛哭的孩子了。
前后的差别,让钟道临不知道是替他高兴,还是失落。
龙血接着陆陆续续将当时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出来,钟道临也渐渐理清了这里面的来龙去脉。
原来当钟道临跟练惊鸿带领三千黑云骑,企图收拢先前被黑寡妇火攻重创的黑云骑时,龙血跟暗中经营了三十年的莫荣,在云雾城周边同时发动了起来。
莫荣三十年苦心训练的这批精于刺杀暗袭的各族高手,这个时候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先是将分散在几处练兵营地的人手集中了起来,一等云雾城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到了乌兰平原上的黑寡妇,与当时还是田世才率领的黑云骑大战时,莫荣在一日间分兵两路,突然奇袭了城内龙战的官邸,跟花灵儿在云雾城外的秘巢。
亲自带领两千死士、冲进龙战坐落在云雾城东南部官邸的龙血,首先发觉不妥。
这时候,府内除了一些府役丫鬟一类的下人外,龙战的妻室儿女早就被其在龙血回来的第二日秘密送走,就在龙血迷惑的时候,城外同时传来了莫荣偷袭花灵儿秘巢扑了一个空的坏消息。
知道有些不对劲的龙血,当机立断退出云雾城,发现被跟踪后,一方面开始绕远道,去跟偷袭花灵儿城外秘巢的莫荣那一干人会合,一方面派人抄近路跟莫荣取得联系,争取稳住身后的这些人。
花灵儿、穆蛛蛛跟龙战的特殊关系,猜测到花灵儿可能是被穆蛛蛛与龙战出卖的莫荣,跟得到消息后急行军赶到的龙血,在原本属于花灵儿的秘巢附近合演了一场自相残杀的好戏,暗中却广布伏兵。
这三千精于刺杀暗袭的死士,不到一个魔界太阳的时间,就一举全歼了龙战随后派来的那些准备渔翁得利的五千不善陆战的水兵。
可这一两日的耽搁,却让龙战假借逃回的田世才嘴中的「黑云骑副督帅练惊鸿杀死龙血」的消息,而控制了上三色重骑兵,也把练惊鸿跟钟道临一起陷入到了绝境当中。
等到龙血亲自去见下五色轻骑督帅、转而控制了全城兵马的时候,练惊鸿跟钟道临的八百残兵,已经被黑寡妇穆蛛蛛的上万轻骑追杀出去了几百里,两方也就一下子失去了联络。
直等到钟道临命老肥在小谷中放毒,卜要脸、赫日等人伏击重创了焦晃的时候,钟道临才有喘一口气的时间,派出十几股探马回城。
这些探马回到云雾城的时候已经变了天,龙血刚刚正式成为云雾城之主,得到钟道临被围消息的龙血,干脆点兵聚将倾巢而出,莫荣此时则潜伏在云雾城中,希望能够引诱龟缩在雾江上的龙战来攻。
钟道临听龙血说完这些,也替他捏了把冷汗,世事如棋不过如此,龙血之所以能够险中求胜,与其说是莫荣的隐藏实力比龙战掌控的雾江水军强,不如说是龙血比龙战这个表兄更幸运一点罢了。
如果龙战能够先一步发现并杀掉龙血,如果龙血的父亲当年没有布置莫荣这个隐藏的棋子,如果花灵儿真的跟龙血两败俱伤,那么现在绝对又是另外一幅景象了。
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钟道临也暗自羡慕龙血这小子的运气,忍不住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之后见此处没有危险,干脆仰首发出一声长啸,呼唤藏在天上的果比下来。
龙血见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嘻皮笑脸的小女孩,也是一阵愕然,经过钟道临半真半假的介绍,才明白了过来。
在钟道临的指点下,先笑呵呵的称赞了几句果比的美丽动人,才话锋一转,冷哼道:「我不离城远点,龙战怎么敢上岸,既然穆蛛蛛不辞辛苦远道而来,借此机会,咱们先去好好招呼招呼这只毒蜘蛛!」
钟道临并没有劝龙血饶过穆蛛蛛的意思,明白到龙血要杀穆蛛蛛非是帮他报仇这么简单,隐隐还有立威军中的意思,一旦望日城派出的远征军被歼灭,主帅黑寡妇伏诛,龙血肯定会携战胜余威,横扫龙敖父子先前的势力,到那个时候,谁还敢同情龙战这个龙血的表兄?
同时,钟道临也隐隐猜测出了,龙血如今不主动去剿灭龙战,非是没有这个能力,而是要杀一个同为龙家子孙的亲族,必定会引起城中某些当权之人的不满。
王位相争自古血腥非常,一步踏错万劫不复,这就需要龙血必须牢牢掌握云雾城的绝对生杀大权。
而全歼穆蛛蛛残军,不过是真正获得这种权力的一种契机,同样也是剿灭龙战的前奏。
自从钟道临顿悟诸般因果之谜,瞬间经历无数轮回的经验后,对世间的尔虞我诈,宫廷中权力巅峰的血腥斗争,人性的阴暗面等等的理解,都迈出了无可比拟的一大步,再也不会像原来那样浮于事物的表面了,往往能够从对方的一言一行中,看到深层的东西。
灵觉跟阅历的大幅度提高当然是好事,但如此的「看破」,对于一个才三十出头的青年,又是怎样的悲哀?
钟道临看了一眼正不知忧愁、笑嘻嘻的拨弄龙血羽翎盔上翎毛的果比,对龙血挤出了一抹苦笑道:「对女人我狠不下心,陪你去看看也就是了,动手则不必了!」
龙血闻言一楞,尴尬道:「大哥不是在说小弟太过于心狠手辣吧? 嘿嘿,放心,区区一个黑寡妇,还不劳你我兄弟动手!」
龙血说完,命人牵来一头坐骑,反而拥着钟道临骑上了自己原来那头牦马兽,之后喝令大军开拔,继续朝着黑寡妇军所在的方向行进。
三日后。
当近六万九色追日铁骑,杀气腾腾的出现在穆蛛蛛万许疲兵的身后不足五里时,魔界最耀眼的紫日刚刚升上中天,普照大地,把周围河流山野完全笼罩在一片紫灿灿的光芒下。
而龙血这个新崛起的云雾城之主,也像刚刚升上中天的紫日一般,才刚刚开始展露耀眼的光芒。
端坐在牦马兽上的龙血,并没有因为现在是以强击弱而松懈,反而认真的观察着远处敌军撤退的阵行,对身旁的钟道临冷静道:「若现在挥军疾进,虽能击溃黑寡妇这寥寥万人轻骑,但却难保可以活捉穆蛛蛛,以大哥看,何时才是最佳的时机?」
从望日城开出的黑寡妇这两万多人马,先是大胜田世才后,被钟道临用计在一线谷口重创,紧接着几场突围追逐中的拼杀下来,到了现在已经不足万骑了,加上粮草辎重被钟道临跟果皮一把火烧去大半,早已成了强弩之末。
明知不可为的黑寡妇穆蛛蛛,于两日前得知云雾城变天后含恨撤走,一路来缺少坐骑的望日城士兵,几人共乘一骑者有之,伤势得不到及时救助恶化者有之,缺衣少粮士气低落者有之。
等来到这处河流纵横,密林广布的草滩旁,近万的望日城骑兵连日行军下早已人困马乏,连散乱的队形都难以保持如昔。
钟道临光看这些人直到己方大军杀至,才猛然惊慌失措的加速逃匿,就知道穆蛛蛛此战必败无疑,就算龙血率领的是五千精锐轻骑兵,也把握打赢这一仗,想到此,叹气道:「你一定是想来场漂漂亮亮的全胜,给那些土人将领看看吧? 否则用六万精锐对一万疲兵,哪至于如此?」
钟道临清楚,今次龙血绝非是要求只打一场击溃的胜仗,而是要在尽量把己方伤亡减至最低的情况下,全歼黑寡妇万军,以求立威军中,故觉得龙血这么一问有些多此一举。
「嘿嘿!」
果然,龙血干笑两声,得意道:「知我者还是钟大哥,这次让穆蛛蛛走掉一人,也显不出我的能耐!」
钟道临冷哼道:「你小子早就派两色各五千轻骑绕到了黑寡妇前边,不就是等待她渡河的一刻发起攻击么? 何必再问我?」
「哈哈!」龙血大笑道:「我爹生前就经常告诫我要广开言路,善于纳谏,怎奈那帮土族将领人人为我龙家马首是瞻,命令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嘿嘿,小弟只好拿大哥来过过干瘾了!」
就在钟道临被龙血说的又好气又好笑的时候,龙血冷冷的朝随时跟在马前的一众旗号兵传令道:「命晟冲与郝尔哈从两翼成防守阵型缓步逼上,保持与敌骑三个箭程的距离,中军开动!」
「得令!」
旗号兵一声答应,开始舞动手中不同色彩的小旗,晟冲跟郝尔哈分别是青云骑与白云骑的督帅,见到旗号的两万重甲铁骑,开始呈扇形朝两侧散开。
随着中军战鼓「咚咚」的沉闷鼓点声响起,两万全身包裹在黑漆如墨重甲下的重骑兵,开始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