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眼前一道道挑衅的目光,钟道临的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在卜要脸跟赫日的介绍下,他明白所谓的选人方法,就是让这些人真刀真枪的彼此混战,在拼斗中被杀死了的人,自然算是淘汰出局;而砍死对方三人以上,或是能让敌手失去战斗力的,就能够顺利地脱颖而出。
如果他稍迟一会儿到来,恐怕死伤会更惨重;可是如此野蛮血腥的选人方法,居然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衷心赞同,这就让钟道临摸不着头绪了。
看这些人不服气的模样,甚至连他都不想放过,似乎有些重新选择首领的架式。
在还没搞清楚现在这些人的情况之前,通晓驭人手段的钟道临,自然不打算发表什么言论,只是告诫卜要脸跟赫日两人将这些人看管好,顺便将受伤跟死于混战的那些人处理好,接着随口问赫日道:“怎么没看到那些黑云骑兵将,练大哥呢?”
赫日整了整身上的灰尘,恭声道:“练帅前些日子剑伤发作,浑身高烧不退,现在正在黑云骑的护卫下,在临时搭建的兵营中养伤,如果首领再迟几日,恐怕就见不到练帅了。”
“什么!”
钟道临闻言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练惊鸿居然伤成了这个样子,疑惑道:“退出风翼峡谷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难道,你们在路上又遇到了什么强敌不成?”
赫日摇头道:“练帅是被穆蛛蛛的毒剑刺伤后,割肉防止毒素入骨攻心,这才导致如今伤口大面积的化脓,并非又和人动手。”
“练帅吩咐下来,如果首领到了,立即去见他最后一面,迟则不及,您看……”
钟道临急道:“立刻领我过去。”
他正要举步,忽然心中一动,想了想又对卜要脸吩咐道:“你领着其他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配合其余的黑云骑兵将,把这里方圆十里之内的树全砍了,七日之内建好营盘,等我弄明白了你跟卜要脸找来的这些人,都是何方神圣之后,再说吧!”
说罢,便跟随赫日朝北面八百黑云骑驻扎的兵营走去。
钟道临跟赫日两人走到树林外、黑云骑临时搭建的简易兵营时,一队身穿内甲的黑云骑巡哨正巧看到钟道临,便立即迎了过来。
钟道临看到领头来到自己身前的那个土人队长的神色萎靡黯然,连忙询问道:“练大哥怎么样了,在哪个营帐内休息,快带我过去!”
那队长还来不及打招呼,听到钟道临的问话眼圈顿时一红,伸手朝后一指,悲切道:“督帅就在中军那个外竖风旗的大帐,恐怕……”
说着,用袖口猛然擦了一把眼泪,不敢多说,便领着钟道临首先朝内快步走去。
三十几个用枯枝木料简单搭建而成的营帐,坐落于辕门跟木刺护栏之后,围建在中央大帐的四周。受到督帅练惊鸿伤势的影响,三三两两在营盘外活动的黑云骑官兵脸上写满了担心跟忧虑,士气不振,见到钟道临跟着一队巡营哨兵过来,都停止了谈话,静静地尾随在后,朝着中央大帐走去。
走到帅帐外,一股浓郁的药草味儿从帐内飘出,钟道临吩咐众人在帐外等候,便跟赫日掀帘而入。
猛一进入帐内觉得很黑,稍许等钟道临适应了帐内的光线后,才看到脸色苍白的练惊鸿正躺在帐内唯一的木床上,不停地咳嗽着。
只见他绑在胸前的左臂上裹了几层药布,随军的军医正把一碗浓浓的药液抹在新的药布上,可能是准备给练惊鸿换药,三个黑云骑将官正焦急地在床前踱步,眉头皱成了一团。
因帐帘掀起而透射进来的光线,惊动了其中一个土人将领,等他看清钟道临的样子,激动地快跑几步来到帐前,拉着钟道临的手,低声悲哭道:“钟兄可来了,督帅快不行了!”
“是不是钟兄弟来了?”
床上的练惊鸿听到声音,似乎振作了起来,在一位将官的搀扶下,艰难的抬起上身,睁眼一看,果然是钟道临正急步朝自己走来,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目光,微笑道:“没想到你我兄弟还能再见一面。”
看到钟道临眼中担忧夹杂着疑惑的莫名眼神,练惊鸿叹了口气,朝左右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帅跟钟道临单独谈谈!”
赫日在钟道临的示意下,同样陪着那四人走出帐外。
钟道临见帐内只有自己跟练惊鸿两人,并没有询问练惊鸿的伤势,反而眉头一皱,疑惑道:“练大哥,究竟怎么回事?”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本来奄奄一息的练惊鸿突然上身一挺,在床上坐了起来,看着钟道临的双眼寒光一闪,凝重道:“我们被出卖了!”
钟道临知机地没有开口,从他刚一进帐,就用灵觉探查了练惊鸿的周身气脉,果然如他来的时候所猜测的,表面上浑身冒虚汗、似乎随时都会撑不下去的练惊鸿,根本就没什么大碍,只是气血有些虚而已。
当练惊鸿借故遣开左右的时候,钟道临就知道他可能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否则也不会装病等自己回来了。
练惊鸿见钟道临神色平常,并没有因为自己突然坐起来而感到惊讶,摇头苦笑了一声道:“我就知道瞒不住兄弟,唉,希望能瞒过莫荣吧!”
练惊鸿说起自己的干爹莫荣时,丝毫没有什么感情,就像在谈论一个陌生人一般。听到这话的钟道临,想起了当初莫荣吩咐的“一有不妥,立即将练惊鸿击杀”,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不明白,练惊鸿怎么会谈到自己二人被人出卖?
他讶然道:“难道练大哥是说,龙血跟莫荣二人故意出卖你我不成?可是牺牲部分黑云骑换取云雾城兵权,是早就制定好的计画,难道……”
听到这话的练惊鸿冷笑了一声,恨声道:“恐怕不是部分,而是莫荣一早就准备牺牲全部的黑云骑,来换取城中那些手握兵权的将领支持。”
“也只有我这个黑云骑督帅死在了田世才或者龙战的手上,才能把仇恨转嫁到龙傲的身上,钟兄弟不会不明白吧?”
钟道临无奈地点了点头,他自然明白练惊鸿说的是实话。
当初练惊鸿跟黑云骑都在田世才的手下领命,只要练惊鸿间接的被穆蛛蛛害死,而田世才又是龙傲的私生子,其余跟练惊鸿身分相同的八色战骑督帅在唇亡齿寒下,自然会把仇恨转移到龙傲父子身上。
这时候的龙血只要登高一呼,其余将领将会做出什么反应,根本没有什么悬念,而剩下的黑云骑,自然而然会归于龙血的麾下。
毕竟莫荣跟龙血,是要去说服其余八位督帅,田世才战败,只能说明一将无能累死千军,而练惊鸿的死,则会让那些将领切身的体会到一种危机,因此,莫荣暗示钟道临击杀练惊鸿,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钟道临心中极为憋闷,毕竟当时在一线谷外,用两千疲惫的黑云骑,硬闯十倍于己的敌军的重重包围,而后边又是急速压来的三万铁骑,生机已然断绝,要不是自己那一刀,严重打击了敌军的士气,接着又冲击穆蛛蛛本阵,别说练惊鸿跟活下来的八百黑云骑,连随军的自己也都必死无疑。
莫荣自然不会料到,自己在那种情况下仍然能够突围,换句话说,莫荣本来就是打算连钟道临也一起牺牲掉的。
想通了这点,钟道临索性将云雾城如今的情况,详细地跟练惊鸿说了一番,说完后叹气道:“难道,龙血也会如此恩将仇报不成,练大哥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怀疑莫荣的?”
练惊鸿听完钟道临的一番介绍后皱眉不语,可能正在消化这些情报,来理顺心中的疑团。
过了一会儿,他才叹气道:“钟兄弟不了解莫荣的实力,我跟随了他几十年,又怎么会不知道?当初穆蛛蛛两千人马突然增兵至两万,我就知道不妥,以莫荣三十年积累的情报网,根本不可能出现如此大的疏漏!”
顿了顿,又道:“后来,龙战突然掌握了云雾城兵权,表面上看来,少城主跟干爹一败涂地,音信杳然,但我却明白,这正是我那干爹一向的手段。”
“他在等待你我战死的消息,等待一个反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契机,只是在当初那种情况下,不敢向兄弟表露罢了!”
钟道临听完练惊鸿的话,想起了当初的情况,全身一片冰凉,喃喃道:“为什么是我呢,难道龙血连我也……”
练惊鸿一把扯掉了裹在左臂上的药布,对钟道临哑然失笑道:“我临战前见过少城主一面,少城主不像是那种薄恩寡情之人,不过,莫荣是绝对不会让钟兄弟活下来的。”
“你当初救过落难的少城主,少城主又跟你兄弟相称,莫荣对龙家虽然忠心,却也不会让一个能威胁到他地位的人出现,而钟兄弟正是那个有能力也有手段,可以威胁到他的人!”
钟道临暗叹了一声,练惊鸿了解莫荣,他又何尝不知道莫荣此人的危险性?
当初第一眼看到这个大商贾隐藏了三十年的野心跟欲望的眼神,他就知道莫荣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想到自己在得到海船后,就会马上离开云雾城,因此,并没有朝深处多想罢了。
谁知道,莫荣还是设计了这么一个死地,不放过他。
钟道临前世今生经历的阴谋诡计不计其数,略一思考,就知道莫荣在担心什么,龙血新入主云雾城,唯一能够仰仗的,自然就是奉命暗中经营了三十年的莫荣,可是自己一是救过龙血,而且跟未来的城主是患难之交;二是武功韬略皆不下于莫荣。
一旦云雾城各大势力在龙血的手中重新洗牌,很可能钟道临会被龙血推上一个跟莫荣相同的地位;到时候,手中有兵有权的自己,将是唯一能够牵制住莫荣的人。
龙血生于官宦世家,自己的祖孙四代又都是一方之王,自然明白两臣争宠,帝王得利的平衡之术,莫荣要趁自己羽翼丰满之前动手,也就不足为怪了。
钟道临想通了此点,摇头苦笑了一声,自己都是要离开魔界的人了,哪还有工夫去跟莫荣斗来斗去,只是希望那个胖子别给自己的海船动手脚,之后又对练惊鸿笑道:“练大哥今后打算如何,一走了之吗?”
练惊鸿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枉我对莫荣忠心耿耿,可是他为了权利,转眼间就把我这个所谓的义子给抛弃了,他不仁我却不能无义,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在冲破穆蛛蛛的包围后,就已经一笔勾销了,诈死后,我将远离南疆北上,就此隐姓埋名,了度残生!”
钟道临听到练惊鸿自暴自弃的言语,不由得大笑起来,打趣道:“一个征惯沙场的骑兵统帅,年纪轻轻就要隐居?先不说你胸中的抱负无法实现,单是过平凡人的生活,恐怕你就会受不了了。”
“小弟听说北疆如今群雄割据,成百个魔族势力跟周围大大小小的土族部落征战不休,北疆地势平坦,广袤无垠的草原丘陵地形利于骑兵作战,练大哥不找个桃源深处隐居,偏要去个战乱不止的地方,嘿嘿!”
自从想把魔界搞乱,钟道临就在闲暇时,四处跟人请教魔界如今的各族势力构成,虽然比不上练惊鸿这些手握兵权的大将对各方军力的熟悉,可是关于魔界大概的情况还是有所了解,自然知道北疆如今战祸不断,各方乱成一团,并非是什么隐居的好地方。
练惊鸿也没想到钟道临会一语道破,脸上不由得一红,佯怒道:“老子生性喜欢乱不行啊?”
“行,当然行!”
钟道临心中一动,大笑道:“不但可行,而且小弟举双手赞成,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练大哥此去北疆人生地不熟,就算投靠土族势力想一展抱负,无钱无粮,恐怕也不会受人重视,至于当个兵卒,练大哥恐怕也不会甘心,危险也大得多!”
练惊鸿听钟道临的意思,似乎不但支持自己的想法,而且好像还愿意资助他些什么,大喜道:“钟兄弟莫非想跟为兄一同去北疆不成?”
“呵呵!”
钟道临轻笑出声,摇头道:“小弟就要走了,哪会跟大哥去趟北疆的浑水,不过北疆之人自幼骁勇善战,只不过物资匮乏,且有大江高山的天险阻隔,数十万铁骑才没有席卷过来。”
“大哥此去北疆,如果能参照云雾城九色追日骑兵的编制特点取长补短,未尝不能有所作为,小弟愿意在兵刃铠甲跟金钱方面资助大哥,我手头上正好有一批兵刃跟精炼紫金,大哥随时可以动用。”
练惊鸿闻言精神大振,可是一想到赫日跟卜要脸等人又犯了愁,疑惑道:“你那些手下,难道不需要这批物资?”
钟道临嘿嘿一笑道:“那帮流氓缺得不是钱跟物资,而是钱生钱的方法,再说卜要脸跟赫日此次招募的各族败类不过千人,其余都是他们的族人,短时间内还用不了那么多东西。”
“对他们小弟自有打算,倒是练大哥孤身前往北疆,手里多点底子总是好的!”
钟道临自然知道,土生土长在云雾城的八百黑云骑不会跟练惊鸿叛逃,毕竟里面还有些莫荣安插的人,如果要走,肯定是练惊鸿诈死独自脱身。
钟道临资助练惊鸿,绝非是因为二人的交情,而是存了私心。
按照练惊鸿的能力,只要有一片土壤能够生存下来,不出十年,必定能够建立一支不次于黑云骑的骑兵军团。
北疆环境恶劣,自古多战乱,生存在那里的人民风彪悍,无论魔族、土族,皆善于骑射,骁勇善战,一旦练惊鸿这个土族人能够成军,必定对处于统治阶层的魔族是个心腹大患。
如果钟道临今后能够重临魔界,自然能够有一支精锐骑兵,可以跟他配合捣乱,就算不再回来,也等于在北疆这个魔界七重天最乱的地方,种下了一粒能让魔界更乱的种子,他钟道临何乐而不为?
跟钟道临商量了一番,心中有了底的练惊鸿精神越发好了起来,最后长身而起,轻喝道:“大恩不言谢,要走今日就走,善后的事就麻烦钟兄弟了,只是你手下那帮乱七八糟的人,老弟打算怎么办?”
钟道临眼中精芒一闪,呵呵笑道:“不忙,大哥明日上路不迟,至于我这些人,大部分都不是冲锋陷阵的材料,坑蒙拐骗来阴的,倒是一个比一个有造诣。七日后,就是让他们发扬长处的时候,到时候会给魔界一个惊喜的,嘿嘿!”
说着,不知道想到什么的钟道临陡然嘿嘿笑起,让一旁的练惊鸿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不明白,钟道临领着一群在各族挂了号的败类,能够给魔界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但有一点他是明白的,那就是当这帮本是分散各地的流氓头子聚集一处,共同在暗地里谋画诡计的时候,魔界将从此多事。
当日,黑云骑督帅练惊鸿重伤不治,死于帐中,八百黑云骑将官击鼓吹角,痛哭绕营三周。
钟道临更是嚎啕大哭,昏倒于帅帐灵堂之内,被闻讯而来的赫日等人进帐背走,紧接着帅帐连同练惊鸿的尸首灵柩,一起被大火付之一炬。
赤日时分,大火熄灭,练惊鸿临死之前任命的黑云骑督帅野琮,奉其遗命将骨灰收集于他生前佩戴的乌金盔之中,之后八百黑云骑收营拔寨,告别钟道临等人,开始南下。
次日,卜要脸奉钟道临之命,挑选了五百熊族领地内的粗壮熊人,朝着黑风寨方向进发,由卜要脸族弟卜典率队,而真正的领队却是一个土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