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翼人族探子来报,驻扎在熊族森林边缘地带的镇熊大营出现了异动。
镇熊军统领嚣扈点兵八千出动,其中以土族长枪戟兵三千为前队,中军则为魔族轻甲弓骑兵一千五,再由一千五百魔族重甲步兵护卫,而千辎重兵则殿后。
八千人只派了零星探马,以前方五十里成扇形侦查,遇险地不停,逢密林不入,浩浩荡荡地开始朝熊族领地进发。
此时,得到前方探报的钟道临正在教果比喝茶,因为他在战前明言不干预指挥,军机处的头子督明也不客气,连制定好的作战计画都不让他看,苦笑连连的钟道临,想到如果这时候再亲自去做灯油试验,不但打击前方士气,而且万一被卜要脸领军偷跑到前边乱杀一通,就麻烦了。
无聊的钟道临,干脆把敢死队队长赤焰烈跟卜要脸叫到帅帐来,一同陪果比喝茶,省得这两个喜欢冲动的狠家伙偷偷领队跑了。
坐在椅子上的赤焰烈连续不停地摇头,已经摇了有大半天,伤都还没养好的他听说敌军来犯,便嗷嗷怪叫着就要领敢死队去杀人,却没来由地被一队黑着脸的执法队队员给叫到钟道临这儿来了,到了这里才知道,他的敢死队被强制留守了。
想不通的赤焰烈,也不敢在身旁执法队的虎视眈眈下跟钟道临发脾气,只好坐在那里生闷气,一颗狮子头猛摇了大半天,怎么都想不出来,为何大首领把他这么有战斗力的敢死队给留下了。
他的难兄难弟卜要脸这时候也急得团团转,只得边帮果比倒茶,边讨好钟道临道:“头儿,俺领人上去三下五除二,不用一天的功夫,就能把那什么嚣张跋扈的镇他爷爷的鸟营给灭喽,您老人家倒让那群没力气的傻狼上去了,嘿,属下这可不是怪头儿,就是怕那帮傻狼,把头儿您老人家的脸丢光了……哎呦!”
果比见卜要脸提着大茶壶把水洒得满桌子都是,立时掐了卜要脸毛茸茸的手背一把,大怒道:“本小美人喝得了那么多吗?你个臭黑熊,洒到果比身上啦!”
“哎呦,俺的姑奶奶!”
刀砍不伤的卜要脸,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被果比看似轻轻地掐了他一把,就让他差点没疼晕过去,赶紧求饶道:“俺的果大奶奶,别掐了,哟呦……毛……毛拽掉了,疼啊……俺的手毛,别、果美人,美姑奶奶高抬贵手……呀……快松手!”
钟道临没空搭理一旁被揪掉一层手皮、疼得哇哇乱叫乱蹦的卜要脸,提起自己的陶土茶碗,给果比面前的小木杯加了一点茶,笑道:“果比,卜要脸这儿的茶杯都够你游泳了,回头小弟让人给你烧制个小瓷杯,没想到魔界也有这种提神的草叶,怎么样……觉得好喝吗?”
钟道临在熊族领地才刚刚安定住了,就想到了当年在天池峰上与师父对酒悲歌的时光,只不过他喝的是峨眉山茶跟蒙顶茶,他师父喝的是烈酒罢了,果比从钟道临嘴里知道了这种色泽嫩黄,芽毫毕露,甜香浓郁,滋味鲜醇的茶,就想尝尝看,说她也想当当文人骚客。
得罪不起果比的钟道临没办法,只好到土族人那里搜罗一遍,总算弄来了些,一是应果比的要求教她品茶,二是也趁机把卜要脸跟赤焰烈叫来,省得两人偷跑。
此时的果比正苦着一张小脸,偏要忍着嘴中的苦涩装出个迷人笑脸,摇头晃脑道:“嗯,好……咳……果然乃那个「看风小溘三升酒,寒食深炉一碗茶」,要是有酒给果比掺着喝就更妙啦,有甜的吗?”
“噗!”
钟道临忍不住将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给喷了出来,却又不敢笑话果比,只得赶忙打岔道:“卜要脸,要是让你领军四千对阵倍己之敌,你会怎么做?”
卜要脸以为钟道临决定让他上阵,也顾不上被喷了一脸茶水,大手一抹脸,笑呵呵地跑过来帮钟道临倒满一碗茶,得意道:“要是俺领军,就伏兵在嚣大傻军的必经之处,等他一到就来个拦腰堵尾,前边再猛杀一通,俺亲自提斧头砍碎了那狗日的,嘿嘿,头儿啥时候让俺领军过去?”
钟道临笑呵呵地点点头,又问道:“自身伤亡多少?”
卜要脸闻声举起手,低头拿出指头数着算了算,稍许才抬起头得意道:“俺们熊族人杀他们一个顶十个,杀他们百人顶多也就死一两个,在俺看来,死个千八百的,就能全歼他八千人!”
“哦?”
钟道临仍是笑咪咪地点头直笑:“那嚣扈起兵八千,在密林中长枪兵行军,就算以三人一行,前后相隔两肩宽,成队也起码要长三里,轻甲骑兵一千五百人在密林中至少得拉长超过两里才能保证行军不乱,在后队的辎重兵加一千多重装刀步兵,因为要护卫辎重轮车,就算他长两里好了!”
说着,他的声音转冷:“你要在七里宽的正面密林中排开四千人,几乎一千人就要照应到两里的宽度,就算你卜要脸的军团能冲能杀,就算对方傻得没有弓弩跟陷人坑,就算对方在密林中不逃跑不放火,四千没经过战阵的熊人全歼八千魔族军,只是死个千八百人?嘿嘿,你好本事哪!”
卜要脸听着,冷汗都留下来了,诺诺道:“头儿,俺刚才好像算错了,要是俺的暴熊军团都不行,那个督明不是要死更多人?”
钟道临冷笑一声,淡淡道:“督明要是也像你一样莽撞,早就死过上百回了,好好坐在那里喝茶等着,看督明是怎么演这出好戏的!”
赤焰烈幸灾乐祸的看着垂头丧气、软倒他身旁椅子上的卜要脸直乐,暗道侥幸,心想人家卜要脸还知道拦腰堵尾,前边猛冲,要是首领问自己恐怕更糟,自己除了猛冲猛杀外别的啥都不会啊。
他暗下决心,今后好好跟那个什么督明学学,听首领的意思,那个督小子恐怕比这黑熊顶用。
正在这时,帐前突然有狼族探子来报:“禀大首领,嚣扈军突然分兵,一千五轻骑离队快速回撤,动向不明!”
“再探再报!”
“遵令!”
一脸失望瘫倒在椅子上的卜要脸,愕然道:“这个嚣大傻还真傻啊,怎么这时候还敢分兵,而且是速度最快的骑兵,怎么往后跑啊?笨!”
钟道临帮果比倒了杯茶,扭头瞥了楞头楞脑的卜要脸一眼,没好气地道:“废话,他的老窝大营被偷袭了,能不赶紧派人回去看看?”
“啊?”
卜要脸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啊,头儿您老人家原来早就知道啊!”
钟道临笑了笑:“观棋知兵,看嚣扈怎么走就能猜出来,他一共就只有一万兵力,除去老弱病残,能动的几乎都倾巢而出了,只是分兵一部而没有全军回援,必是偷袭他老窝的兵力不超过一千,甚至只有百许人,要是督明把他的老巢围上了,他早就火烧屁股全军回撤了。”
卜要脸自知不会想到这种法子,赶紧献媚道:“还是头儿高,嘿,俺就想不到来个骚扰让他兵力分散的,原来督明派了一小股人去他老窝捣乱,呵呵,不过可要快点儿撤退,要是被那一千五百跑贼快的骑兵追上,就麻烦了!”
钟道临抬头透过大开着的帐门,静静看了外面的营地一眼,淡淡道:“这一千五百骑兵,一个也回不去了!”
卜要脸跟赤焰烈闻言相顾骇然,目瞪口呆。
密林中急速推进的一千多弓骑兵,在魔族副统领应焕斡的带领下,越发加速前冲,一千多头牦马兽四蹄翻滚,带起了层层松软的土皮。
上千魔族骑士也顾不得撞上自己人,撞翻了的就自己起来,更顾不上迎面飞来的横枝树藤。
众人都知道,大营刚刚被一伙逆寇放火偷袭,再不赶紧回救,恐怕要被烧个底朝天,那就不是失去粮饷的问题了,恐怕连遮雨的地方都没了。
领头的应焕斡这时候更是心急如焚,不停地用皮鞭抽打着胯下的牦马兽,他刚抢来的几个土族女子,都被亲兵绑在房内,尚未有机会一亲芳泽,一旦大火蔓延或者被贼人入营劫走,那脸可就丢大了。
再说,兵营中严禁女眷逗留,更遑论私藏女子了,万一留守大营的那些草包救火的时候恰好看到,也就乖乖不得了,这要是传到了脾气暴躁的嚣扈耳朵里,自己的前程可就毁了。
应焕斡正低着头在心里盘算的时候,只觉得突然有一道亮光,猛然到了自己眼前。
“不好,绊马索!”
被人伏击的这个念头刚起,应焕斡整个人就从摔倒的牦马兽身上,惨叫着飞了出去,一头栽撞到了几丈外的大树上。
“咔嚓!”
一声树木断裂的声音响起,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应焕斡居然将一棵六人才能合抱的大树,硬生生从中撞断,大树忽然从上朝马队直挺挺地倒去。
“啊!”
一阵毛骨悚然的大叫响起,刚被绊马索绊翻吐血的几十人尚未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大树活生生地压死,三、四十丈高的大树一砸下来,几十人都连人带牦马兽被压成了瘪尸。
前军一乱,后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还在惯性地往前冲,朝前挤,上百人就这么的被无数道早已布置好的绊马索给连人带马绊翻跌飞,紧接着好像密林震动了一下,在一众骑兵骇然的目光下,无数棵大树摇摇晃晃,接连砸下。
“咔嚓嚓”的响声跟“嘎哧哧”树干枝叶碰撞的声音连成一片,甚至遮盖了人临死前的惨叫。
成百的大树呼啦啦地成片成片倒下,有的树木跟树木之间,还有细铁链与细韧绳相连,往往一倒下去,就能带飞数十个断成两截的人体马尸,头盔跟弓箭散落得到处都是。
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一千五百多弓骑兵,在一箭未放的情况下,几乎伤亡殆尽。而劫后余生的百多个惊慌失措的骑兵,这才发觉出不对劲儿,那些倒下的大树断裂处都是光滑的平面,显然早就有人用薄锯将大树锯断,只是没有推倒罢了。
知道归知道,可是想要再救活已经死去的人,早就不可能了,而且当飞蝗般的羽箭毒针开始从暗处突然光顾这帮幸存者时,弓骑兵千人队作为一个编制,在镇熊大营已经不存在了。
在一千五百弓骑兵全军覆没的同时,嚣扈军也正陷入了一场草木皆兵的恐慌中,走在密林中的六千余人,拉成了一个长长的纵队,本来风平浪静的森林,在弓骑兵调走回援的不久,就显露出了久藏的杀机。
冷箭、陷坑、毒刺、随时飞来的成排尖木签,甚至还有拳头大的铁蒺藜,不知何时就会从脑袋上砸下来。
先是十几个人被冷箭毙杀,紧接着,几十人、上百人被成堆的射死,这帮缺少远程攻击武器的步兵,尽管能够看到密林内幢幢的人影,却偏偏无法对这些刺客构成威胁。
每当派百人小队离阵追击这些暗中隐藏的敌人时,不但追不到敌人,反而派出去的小队都很少能够活着回来,当倒在冷箭下的人超过千数的时候,连一向胆大妄为的嚣扈都心头发毛了。
没有人愿意在一声声鬼哭中被冷箭穿体,更没人喜欢路走到一半,就突然掉进插满细尖木的陷坑中。
这些冷箭是黑巢匠人专门加工出来的,箭头都用利器刻了深深的螺旋纹路,从弓弦射发后箭身急速旋转,箭头与空气在剧烈的摩擦下,发出了一阵阵鬼哭狼嚎声,骇人心魄。
当一支劲箭擦着嚣扈的头盔“咻”的一声,刺入了身后亲兵的眼窝时,他嘶吼着发出了撤军的命令。
早已被吓破胆的五千土族人如释重负,争先恐后地逃离了这片吓死人不赔命的森林。
也不能怪他们懦弱,而是在看不到敌人的情况下,反而能够清晰地看到身旁人不停惨叫着倒下,脑袋周围还时时刻刻划过一道道带着鬼哭的箭影,谁都会受不了,没有发疯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当这帮心胆俱寒的败兵撤到一块林间小溪,开始整顿队形布阵防御时,除去回援的骑兵,所剩下的带伤兵还不到四千人,两千多条生命就这么的在密林中消失了,连阵亡同伴的尸体都还来不及背出来,也没有人敢背着尸体,在荆棘丛生的密林中回撤。
气急败坏的嚣扈卸去盔甲,来回在布好的枪阵前走来走去,他甚至希望这些贼寇能够出来跟他面对面的厮杀一场,哪怕出来露个头让他看看,到底自己的敌手长得是什么模样都成,可惜等来等去,不但人影都见不到一个,连冷箭都不再往自己的兵将射来了。
饥肠辘辘的土族兵将列盾阵布防,等了一个魔界太阳的时间,也没见到敌踪现形,开始慢慢放松了警惕,队列中的老兵趁着当官的不注意时,小动作多了起来,握刀提盾的手也不是那么紧张了,甚至有的开始偷偷从怀内取出干粮,吃个一、两口解馋。
看到这种情况的几个将官,开始劝统领嚣扈先埋锅造饭,顺便轮流休息,以免士兵过度饥饿乏累,造成士气滑落。
“他妈的,这帮不敢露头的龟孙子野毛贼,都给老子吃饭!”
嚣扈骂骂咧咧地提着大刀虚砍了一刀,下令轮流负责警戒,其余人则埋锅造饭。
庆幸的是,等上千人用饭完毕,敌人仍是没有发动袭击,派出的探哨也都安全回来了,证明方圆五里之内没有敌军。
轻松下来的兵将,开始拿出准备好的生粮肉食用,用行军铁锅盛着溪水煮熟,甚至还有人去打了几只野味拿来烤,除了刚才用完干粮的一千兵将负责警戒外,其他人都放开心胸开始大吃大喝。
负责警戒的人,都是一脸嫉妒的看着这些人狼吞虎咽,早知道那帮见不得人的野贼不敢面对面厮杀,他们也不至于就啃两口干粮喝几口溪水了,现在只能一边吞口水,一边暗骂这群劫了自己粮饷的野贼。
“咦?怎么起雾了?”一个提着长枪背靠大树的小兵,看着林中迷迷蒙蒙升起来的薄雾,愕然对着身旁的同伴问道。
正在看别人吃喝的那个小兵同伴闻言,扭头看了一眼密林中升起的雾气,不屑道:“不就是起雾了吗,有什么好奇怪的……好像不对,这雾怎么看起来是从一个方向升起来的……哦……我的肚子……好疼……”
先是一个两个肚子痛了起来,忍不住跑到一旁的林地,纷纷开始排泄肚子的不满,紧接着几乎所有吃过饭的人都开始肚子疼了起来,只有那些吃干粮时喝自己兽皮水袋里装的水的士卒没事儿。
当破袭处统领“幻狼”扎丹,带领手下偷袭镇熊大营的同时,原来那个在波莱港水井内投毒的土族人易一,早已在小溪的上游放毒多时了。
而破袭处的副统领土族老肥也没闲着,他在林子里用暗火烧药草弄出来的那些迷蒙雾气,在风的作用下,正慢慢地朝着众人的头顶飘散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