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内龟裂的岩浆表层,赤痕隐现,劈叭乱窜的青绿火苗,不时带出点点纷飞的火花。

  滚烫的热气,使得钟道临体内的水分不断从皮肤被挤压蒸发出去,浑身大汗淋漓,在包裹着全身的紫芒不断萎缩下,被热风掀起的衣襬,瞬间碳化碎裂。

  一个尖尖的小脑袋,随着钟道临手上的动作,从母亲的体内首先露了出来,紧接着,小家伙开始用自己的力量拔动四肢,将长长的小尾巴拽了出来。

  小火蜥在这个世界刚一睁开眼,就看到了面前被汗水浸透的钟道临,兴奋的伸舌头舔了舔钟道临的脸,也不管钟道临不好意思,紧接着一扭头,开始大口的吃掉覆盖在自己身上的一层肉薄膜。

  钟道临见母子平安不由大为放心,得意的看了火蜥爸爸一眼,这才发觉小火蜥的父母都是一脸紧张的望着自己的孩子,对他丝毫感激的神色都没有,不免大感无趣,干脆将体重不轻的小家伙放到火蜥母亲的肚皮上,自己则打算趁火蜥父母不注意时,采一个寒冰魄,来犒劳自己接生的功劳。

  谁知道小火蜥刚被钟道临抱到母亲的肚皮上,就打着滚的翻了下来,四肢方一落到漂浮岩的表层,就被烫的“吱呀”乱滚,浑身冒白气。

  或许是天性就懂得如何抵御如此的高温,小火蜥一个翻身,窜到了那些冰花般的植物旁,一口一朵的开始大吃起来。

  火蜥父亲不知道是怕孩子吃太多,还是对这小子不认自己这个爹感到不满,猛地伸脖子,一口咬住小火蜥的身体,给扔回到母火蜥那边。

  不理会正委屈的在母亲怀中乱挣扎的小火蜥,受到启发的钟道临,赶紧将一朵冰花拽下来一个花瓣吞下去,入口即溶的寒冰魄带来的是一股说不出的温凉,下一刻却是冰寒刺骨的感觉汹涌传来,任是钟道临早有准备,也让这股突如其来入侵的寒气弄了个措手不及。

  他牙齿“咯咯”乱撞,身体在岩层上蜷缩着抱成一团,皮肤被冻的瞬间起了一层白霜。

  艰难忍住想要跳下滚烫岩浆来取暖的冲动,不知道过了多久,钟道临使出全身的力量,才总算将这股冰寒的气息给控制住,心中暗自佩服刚才小家伙吃饺子似的一口一个,自己吃了一瓣冰花就差点没被冻毙,真不知道火蜥是怎么养成如此的好胃口。

  “千万不要!”

  钟道临狂吼一声,刚一睁开眼,就见到果比正兴奋的采着一朵朵冰花来吃。

  可能刚开始的温凉没能引起果比这小家伙的警惕,居然学着小火蜥的样子吃饺子似的一嘴一个,吓的他赶忙出声阻止。

  可此时的果比早已吃了不知道多少冰莲般的寒冰魄,想要阻止却是晚了。

  大个头火蜥被钟道临歇斯底里的一声怪叫,引得回头看了一眼,歪着脑袋不明白这个小怪物又搞什么名堂,不过对钟道临的感激下,也没有阻止他们吃自己地盘的寒冰魄,只是楞楞的瞧着着急上火、却偏偏动也动不了的钟道临发呆。

  就在钟道临大叫不妙的同时,嬉皮笑脸飞舞在空中的果比,突然小脸一呆,头上脚下、不受控制的从半空跌落了下来,脑袋“咚”的一声撞到了岩石上,结了一层冰的皮肤上慢慢透出了白色的柔光。

  蓦的,钟道临腰上挂的虚无之刃剧烈的颤动起来,地上躺着的果比猛然化为白光,朝虚无之刃疾射而来。

  伴随着隐没在刀刃上的白光,虚无之刃“叮”的一声清吟,除了黝黑的刀柄外,通体瞬间变为银白,刀刃暴闪银芒,整个火山黑褐色的内壁与光线交相辉映,仿若平静的湖面被透云而出的日光折射,银鳞万点生辉,空间内充斥着一片白芒。

  突然不受钟道临控制的虚无之刃缓缓漂浮于半空,紧接着猛然空劈一刀,空间仿佛被这一刀硬生生的划开,开始在面前扭曲变形起来。

  从扭曲空间内传来的强大吸扯力道,让火蜥母亲惊骇下咬起自己的孩子就朝后退,火蜥父亲也是怒目圆睁,硬爪抓地,堪堪忍受着这股强大的吸力,如果虚无之刃再有什么突然反应,火蜥将准备随时扑上去自卫。

  庆幸的是,虚无之刃并无再有任何不妥的反应,确切的说,虚无之刃已经随着扭曲的空间消失无踪,连昏迷中的斯影跟四肢僵硬趴在地上的钟道临,都被这股强大的吸扯力道引入了时空的扭曲,眨眼就消失在两大一小三头火蜥的面前。

  一剎那间,火山内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因为出生第一眼就看到钟道临的小火蜥,早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父亲,见到钟道临突然没影了,不免张着小嘴大哭大闹,在真正母亲的嘴中乱甩尾巴,身体一个劲扑腾,露在外面小脑袋上的双眼,甚至露出了朦胧的泪光。

  大个头火蜥见到三个不速之客突然消失在眼前,并没有感到如何惋惜,反正这三个怪物来也突然去也匆匆,倒是对自己的孩子认贼作父大为不满。

  它瞪着一双大眼,开始扭动庞大的身躯,气势汹汹的朝小家伙爬去,似乎想展露一下父亲的威严给小家伙看看。

  火蜥母亲察觉到了大火蜥的意图,不满的用脑袋顶了顶自己的丈夫,怕它吓坏了孩子。

  火蜥父亲似乎是个惧内的品种,被老婆顶了一下,只是委屈的“呜呜”嘟囔了一声,就老老实实趴下了。

  火蜥一家人慢慢融入了往常的生活,大火蜥悠闲的看着火蜥母子嬉戏,时不时伸出舌头舔舔自己的孩子,岩浆飘浮岩上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早已忘记了刚才的一幕。

  对于栖息在这里的火蜥来讲,钟道临只不过是它们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罢了。

  既然是过客,就必然不属于这里,尽管过客会经过一些不属于他的地方,却仍像天下间无数过客一样,有着自己的终点——家乡!

  天际的骄阳,如火球般散发出炙热的高温,穿透云层的光线,烤得黄土旁的官道升腾起了迷迷蒙蒙的尘雾,没有一丝风。

  高挂在中天的火球,无时无刻不在榨取人畜身上怕是最后一滴水分,龟裂的耕田和干渴萎靡的野草相互交映着,路旁几具腐烂的尸体,早已被饿的发疯的灾民扒光,面目全非,周身赤裸的躺在那里,散发出一股扑鼻的恶臭,尸蛆蠕动下,一群群绿头苍蝇正和蛆虫争夺着腐肉。

  十几个饿的皮包骨头的小童,面黄肌瘦,身无寸缕,一步一摇的在黄土旁的田地里摸索着,机械性的拨开野草或地皮块,呆滞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种绝望的迷茫。

  一粒种子或者麦粒,都能使小孩们欣喜若狂,也不管粘着的泥土,就那么连种子带泥的赶紧塞入口中,大声咀嚼,生怕被谁抢走一般。

  而对于就在身旁不远的腐尸和空间中弥漫着的呛鼻恶臭,则毫无感觉,完全如透明一般。

  突然,远方传来了一阵雨点般的清响,慢慢的从东向西变成滚雷般的轰鸣,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松叶林外一间茅草搭建的茶棚下,一位脸上布满皱纹的老人,颤颤巍巍的停下给客人倒水的动作,好像觉察到了什么,一时间黑瘦的脸庞苍白了起来。

  几个捡麦粒的小孩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抬头看看天空,依然是艳阳似火,万里无云,一点也没有下雨的意思,却不知道这股闷雷般的响声从哪里来的,有的继续埋头翻看着土坯,其中的几个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想往外走。

  茅草茶棚下的老人,看见十几个小童无动于衷的样子,声嘶力竭的朝他们喊着什么,却因为年老声弱而又相隔较远而听不真切,加上轰雷一般的闷响早已充盈了整个天地,想告诉这些孩子们点什么却来不及了。

  这时的东方猛然间出现了一股股黄龙,尘沙滚滚,从地上带起的黄沙遮盖了整个晴空,透过滚滚尘土望去,一队队身披兽皮、手持弯刀铁枪、面目狰狞的骑士,正策马狂鞭。

  马蹄翻滚,怒马狂奔,不下万人的骑兵队如黄龙般疾驰而至,正是横行宇内的蒙古铁骑。

  当先的三人单手持缰,胯下黑马神骏异常,四蹄如飞,当先一名头戴红冠的壮汉,嘴中呼喝着蒙古骑兵特有的冲锋令:“呵呼——呵呼——”人急马快,眨眼间冲到了距几个小童不到百步的距离。

  官道旁的小童,早已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切吓的失去了正常的生理反应,完全懵在当场,下意识的想逃开大道,却连手指尾都动不了。

  未等小童反应过来,三道冷冽的寒光,“嗖”的在空中幻化出一道道急速涌动的轨迹,从其中三个小童的前心贯入,带出三股喷涌的血线,漫天飞舞。

  三支雕翎箭透胸而入,而后灰亮的铁箭头穿心而出,一股股鲜血喷出的同时,也带走了三个活生生的幼小生命。

  “啊啊!”

  两声毛骨悚然的惨嗥响起,红冠骑士身旁的两位头披黄带、身穿皮甲的千夫长,不知道何时已经抽出马鞍旁的长枪,还没看清二人如何动作,枪尖儿斜挑,伴着烈马强劲的冲力,铁枪头上的倒刺已经顺势扎入其余两个幼童的肋骨。

  二童四脚同时离地,疼的痉挛抖动不已,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和点点血斑,被翻滚着挑死在枪尖儿之上。

  马上的两个骑士不想尸体被倒刺挂住,仗着雄浑的臂力,抡圆了一甩,两个早已没有生命气息的小童尸体,就被横着扫飞了出去,轰然坠向一旁的土丘,砸起一圈圈尘土。

  两个千夫长狞笑着收枪于后,挂回马鞍,冲速毫不滞歇,正笑骂着:“汉狗找死!”却看到中间早已收弓于背的万夫长旭尔术,毫无表情的提缰策马,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由心中一凛,催马前奔。

  浩浩荡荡的骑兵队在三人的带领下,越发狠命怒奔,一时间黄土遮日,蹄声震天,大队过后,剩下的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幼童尸体,连田地中未曾跑上官道的小童身上都插满了羽箭。

  为了不让这几个小童阻碍万人骑兵队,惊了马匹,竟然将他们尽皆屠戮。

  茶棚下的卖水老人被方才的情景刺激的双目尽赤,浑身气的打着哆嗦,一口气没有顺过来,张嘴涌出一股股白沫,朝后便倒。

  眼看老人的后脑就要碰到地面,忽然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托了一下,翻身稳稳的躺倒在了木桌前的简陋长椅上,如果不注意还真看不出来,就像是老人自己身体一扭曲,恰好翻到了椅子上一般。

  坐在茶棚四周的五个客人,在刚才蒙古骑兵过境的当口都没有动,不是他们大胆,而是怕引起鞑子兵的误会,刚才老人倒躺的情况或许没人注意到,可坐在茶棚后进的封翼却看的心神一颤,差点没有叫娘。

  他只见挨着沉重木桩稳坐的衲衣大和尚,左肘部的袍袖微微的鼓荡了一下,右手依然悠闲的举杯饮茶,好像对身旁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可就这袍袖的一鼓一荡间,对面老人却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扶了一把。

  如此真气透体而出运转的无上玄功别说见过,就算听也没听过。

  封翼薄衫下的皮肤渗出了一层冷汗,后背脊梁骨丝丝的冒着寒气,他明白如果被这个正邪不分的大和尚看出了点什么,恐怕自己就要埋骨此处了。

  他甚至比对敌时更加小心谨慎,唯恐散发出练气者的生理特征,紧缩着毛孔,呼吸故意慢慢加重加急,收敛目光,下意识的控制真气不往外散发出去,让自己表现得像一个普通练家子。

  他知道要瞒过对面大和尚的眼睛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侥幸,就是对方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好手,他甚至做好了准备,一有不妥,就立即撞穿茶棚后栏,有多远跑多远,永远不再回来。

  让在苏北武林享誉威名的“千里神驹”封翼,一见面就生出如此危机感的恐怖人物,这还是第一次遇见。

  烟尘消散,大和尚抬手扶了扶头顶的毡帽,从怀中掏出三枚铜钱置于桌角,扭身站起身形,大步朝外走去。

  他这一站起,身后的封翼才略松了一口气,不由细细打量起这个乱世中的出家人来。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这个脖子上挂着圆珠串的大和尚,却给人一种大海般不可测度的沉浑感觉。

  他身形高壮却行动灵活,时值当午,脖颈露出的皮肤表层却没有常人汗渍的闪光,甚至走起路来宽松的衣襬都没有被风掀起,如此异象让封翼觉得越发迷惑。

  两个结伴而行、书生模样的青年,看到鞑子兵离去,这才赶紧从木椅上挪起,伸手扶起了倒在椅子上已经陷入昏迷的老人,边掐人中、边拽起衣角扇凉风。

  其中一个精瘦的青年抬起左手狠一拍桌,“砰”的一声响,桌上茶碗中七分满的清茶被震得溅了出来,顺着桌角往下滴,只听他恨声道:“国破家亡,山河破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

  “嘘!小声点!”精瘦青年身旁的同伴,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颤声道:“阎兄少说点,祸从口出,当心横祸加身!”说罢,不住的扭头观看着周围的情况,生怕被人听了去。

  被叫做阎兄的青年也意识到自己多嘴,面目苍白的诺诺点头,再也不敢发出声音来。

  要知道,自世祖忽必烈攻克临安,灭亡宋朝后,就强分民族等级,把版图内人口分为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四等。

  规定王廷和州道高级官吏,必须由蒙古人或色目人担任,汉人最多只能做到副职。蒙古人无故杀死汉人、南人,只是罚钱了事,汉人或南人杀死蒙古人,常会受到灭族的处分。

  蒙人为了加强对汉人的防范,于各地置兵驻防,又立里甲制,以二十家为一甲,蒙古人为甲主,负责监视全甲居民。

  除了禁止汉人、南人打造和私藏武器,还不得打猎、聚众、学习武艺,甚至不准夜行。

  蒙古人自身文化水平较低,鉴于汉族传统士人地位高、影响大,难以管理,便加以打击。

  将人口分为官、吏、僧、道、医、工、猎、倡、儒、丐十等,儒生的地位仅在乞丐之上,所以二人虽然只是简单的发了句牢骚,却有可能被人告发而导致灭门,故此两人才如此紧张。

  封翼心中冷笑一声,暗骂两个软骨头。

  大和尚的出现使他不敢久留,自己本有要务在身,赶忙结帐闪身出店,暗运轻功,朝大和尚离去相反的方向纵身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