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出了一口鸟气的敖钦,心胸为之一宽,跟身前斯影交换了一个胜利的眼神,高高兴兴的跟着钟道临朝谷外行去。

  三人行至海边,敖钦这个土皇帝终于显出了一方地主的威风,随手从怀中取出个小旗扔到海中。

  不多时平静的海面就掀起了滔天巨浪,狂风呼啸,围绕在七岛周边的蒙古战船接二连三的被狂风大浪卷翻,不多时的功夫海面就被肃之一清,连浮起的船板活人都没见一个,也不知道那些蒙古战船都被卷哪去了。

  确定了周围没有生人在场,从海面上翻腾而起的浪头上,不断现出一个个长相千奇百怪的虾兵蟹将,有踩着螃蟹的探海夜叉,有一排排高举着黄銮伞的海母鱼女,一队队身穿盔甲的红虾螃蟹敲锣打鼓,喜气洋洋的踩着浪头朝这里排山倒海般的层层压来。

  “恭迎二王殿下,恭贺二殿下龙体康健,洪福齐天,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一群海里的妖怪山呼海啸般的大吼大叫着迎接敖钦,这么隆重的仪仗,弄得钟道临跟斯影大眼瞪小眼,颇有些目瞪口呆,没想到敖钦这么有口皆碑的老实龙王,都要讲这么大的排场,这要是老龙王敖海出巡,那东海之上还不要乱了套。

  伴随着阵阵欢呼声,随着敖钦跳上一只巨海龟背的钟道临,朝身旁正在看稀奇的斯影摇头叹气道:“你大哥看来在这片混得不错,要我说影美人儿也别跟着我这个穷小子找其余八鼎了,干脆让敖老哥给美人你找个块头大的螃蟹将军嫁了得了……哎呦!”

  跟果比学会了敲人脑袋的斯影,自然不会跟钟道临客气,冲一旁捂着头直揉的钟道临破口大骂道:“你才嫁螃蟹呢,依我看这些美人鱼倒是水灵,不如让敖大哥做媒给你说门亲事,反正你也不打算做道士了,正好如淫贼你所愿!”

  “那是那是!”

  敖钦自从被虾兵蟹将们迎上龟背,就显得格外意气风发,听到斯影跟钟道临的谈话内容后,笑呵呵的插嘴道:“想本宫麾下十八万水军,统辖南海六万万顷海疆,娇妻美眷无数,要是贤弟看上大哥哪个无德无才的女儿尽管开口,咱们也好攀门亲家,叫一声岳父领回家个美人,这可是保赚不赔的生意,哈哈哈哈!”

  二龙王敖钦回到海上就一扫整月来的晦气,找到个机会就拿钟道临报嘴上之仇,弄的身后钟道临愁眉苦脸的直叹气,毕竟此处是敖钦的地盘,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大道理别说是钟道临这个不想当道士的道士,就算是光脑袋的和尚都明白。

  坐在海龟冰凉背盖上的钟道临,一边沐浴着微腥的轻柔海风,随波涛沉浮,另一边则不得不苦着脸任凭敖钦海吹神侃的奚落。

  前边是踩着浪头的两队螃蟹高举大铜锣开道,身旁是一队队吹吹打打、兴头高昂的虾兵,一条条海豚跟小海鲸也凑热闹的在队伍旁不停的跳出海面,又带着挂满全身的海水欢快的跃入海中,海面上跃进跃出的它们“嘎嘎啊啊”的叫喊着,不时带起一朵朵浪花。

  东海的天空之上,不时有流星疾速划过,本是稀疏的云层渐渐的从八方汇聚了起来,把星星都掩盖住了,只剩下最亮的启明星。

  一片汪洋之上,这个“咚咚锵!咚咚锵!”不断敲锣打鼓的奇怪队伍,就在一阵阵让钟道临头晕眼花、震耳欲聋的噪音中,变幻着让人眼花撩乱的锣鼓阵型,一路高歌猛进,劈波斩浪的朝南海不断开动。

  蓦的,似乎有一抹红晕忽然间掀开了海的面纱,没人知道漂浮在东方海面之上的云彩是何时红起来的,等钟道临发觉沐浴着晨曦的朝霞已在自己的意感之外显现时,他才猛然意识到,这将是他久违了十三年的首个日出。

  本是对着领头的那对敲锣的螃蟹骂骂咧咧的钟道临,一下子闭上了嘴,整个身体在双眼望向东方红云的那一刻,就僵硬住了。

  楞楞的注视着远方,似乎周围的锣鼓声忽然间抽离了自身的感官,除了远方渐渐染红的朝霞,连他自己的身体也好像在这一刻不复存在了。

  远处被染红的云朵渐渐透出黄光,云中的层次渐渐分明,海平面上慢慢浮起了一轮初生的红日边缘。

  此时的朝霞似乎被火点燃,缓缓映红了整个天边,红日逐步爬升,脱离了反射着金光的海面。

  钟道临眯着眼,似乎能看到不同层次的几个太阳,日出很快,千万线金针不等钟道临能够看清太阳的真实面貌,就纷纷从火球中射出,瞬间洒满了他的身边,几只海鸟忽高忽低的穿透云层掠过海面,沐浴着微醺的阳光,欢鸣着逐渐飞远。

  那一刻,钟道临被这普通人眼中再也普通不过的日出景色,深深的震撼,眯眼避开渐渐有些刺目的阳光,才注意到身旁的斯影早已泪流满面。

  一方是十三年不曾看到景观,一方是从没有曾经的首次得见,或许是失去才能懂得珍惜和拥有,或许只是因为某种久违了的怀念。

  总之,日出的那一刻让钟道临懂得了很多,悟到了得与失其实只在一念之间。

  “不怕刺眼?”钟道临看到斯影仍舍不得将目光移离远方早已升起的太阳,轻轻笑了笑道:“明天你仍能够看到的!”

  “天天看,但我怕习惯了就不再美了!”斯影有些不舍的收回了目光,喃喃道:“你说,我的族人今后也能看到人间的日光吗?”

  钟道临听的心中一紧,沉声道:“你知道我之所以回来,就是希望你的族人们永远都看不到人世间的日光!”

  “我知道!”斯影点了点头,郑重道:“所以我更加应该随你来。”

  钟道临疑惑的问:“为什么?”

  斯影叹了口气,眼光朦胧道:“族人的苦我知道,各族在魔界那种恶劣环境下所受的苦你也清楚,生存在魔界的人,每时每刻都在跟天斗跟自己斗,刚才日出时我就在想,既然这种苦难我们魔界之人已经习惯了,何必再让人间之人去承受?”

  斯影很平静的讲出这番话,不由让钟道临生出了另外一种错觉,愕然道:“昨夜还说我变了,似乎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冷酷无情要置我于死地的冷血刺客了!”

  斯影伸手拂了下额前被海风吹散的发丝,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发冷道:“不,你错了,我依然是我,这正是我觉得跟你而来没有错的第二个原因。”

  “噢?”钟道临感觉到了斯影心态的变化,也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才是真正不后悔跟来的原因,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愿闻其详!”

  “如果我认为人间之人不值得可怜,仍是会做我当初未曾完成的事,或许会阻止你寻找神鼎,或许会将你杀死!”

  斯影用坚定的语气一字一句道:“人间所拥有的美景,就像是昨夜乃颜口中的宋,如果你们人间的人没有资格拥有,魔族也好,魔界各族也罢,你不觉得他们才更适合这片肥沃的土地,更适合拥有这人间的美景吗?”

  钟道临听完也不由得扪心自问,自己是否太自私,是否太无情,顿时明白了当初关伊说“如果人间之人自己都不知道珍惜,我们修法之人又何必多事”时候的心情。

  人间之人丝毫不比魔界之人高尚到哪里,贪婪,懒惰,杀戮,永无休止的欲望,那些得过且过,空有良田不知耕种,空有书而不愿读的人,似乎确实没有理由比魔界之人更有资格拥有这片土地。

  钟道临内心清楚地知道,魔界之人即使是一方霸主的子女,也必须要经过自己的努力,经过残酷的淘汰过程,才能继承发扬祖宗的遗业。

  而人世间多少富贾官宦人家的子弟从不知何谓努力,何谓生活的艰辛,往往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欺压百姓鱼肉乡里,这些人怎么谈得上有资格拥有人间福地?

  让他们失去人间后,到魔界体会体会那种每时每刻都会死人的残酷环境,或许更能使人明白到何谓身在福中不知福。

  越想越烦心的钟道临,憋闷中大口大口的呼吸了几口富含水分的湿气,恨声骂道:“人间有德者居之,要是斯影你我今后真觉得世间之人救无可救,咱们就把封印魔界的九鼎统统破坏掉,让魔族、熊族、悍狼族……不管他是什么族,只要能跑动的族类一古脑的放进人间来,老子也领着我的黑巢军来凑热闹,去他娘的伦理道德正统礼治统统狗屁,杀!”

  如此论断在钟道临没有去到魔界之前是不可想象的,那时候的他只知道降魔卫道,解救万千受苦苍生,可如今沾染了魔性的钟道临,知道了世人眼中妖与魔那更纯真的一面,切身体会到了所谓妖魔所经历的那些世人不可想象的苦难,愤世嫉俗的一面,也第一次在他的心中占据了上风。

  斯影紧盯着钟道临的眼睛,严肃道:“你说的这些当真?”

  “哈哈!”

  钟道临双眸中寒光一闪,邪邪笑起,转瞬恢复了昨日显露的另一面,摇头晃脑道:“像小弟这么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雄韬伟略言简意赅,出口成章出类拔萃,注定万古流芳的英雄人物所旁征博引说出来的话,哈,你个丫头片子还敢怀疑?”

  说罢笑着伸出右掌道:“咱们击掌为誓,记住,这是一个承诺!”

  “啪!”

  端坐在海龟背上的两人击掌为誓,定下了一个关乎到人间未来的誓言。

  “小妹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敖钦似乎也觉得吹吹打打半夜有些单调,听到斯影的轻笑扭头凑了过来,大喜道:“你们俩干什么呢,说出来让大哥也高兴高兴!”

  “嘿嘿!”

  钟道临见敖钦几千岁高龄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忍不住伸手朝敖钦肩膀上一搂,勾肩搭背笑嘻嘻道:“刚才我们俩想起来敖大哥所说过的话,到了你那南海龙宫的宝库能拿多少就拿多少,不知道是否小弟跟你那刚认的妹妹当初都听错了?”

  敖钦高傲的昂头自豪道:“本宫自然说话算数,只要你搬的动尽管搬,就算是能把水晶宫拆走,你敖大哥也不皱下眉头,哼哼!”

  说着得意的哼唧一声,暗想,就凭你这身子骨能拿走的东西不过九牛一毛,二王爷我气量大,才不跟你这穷鬼一般见识。

  钟道临竖起大拇指,猛赞道:“敖大哥果然乃有信之人,非是小弟那整日占人小便宜、说话全当放屁的穷光蛋师父可比,孔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何以行之,大哥如此广博的胸襟真令小弟叹为观止,这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要信不要命的气魄,更是令山河为之动容,天地为之色变,佩服啊佩服,小弟除了佩服,都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敖钦被钟道临云里来、雾里绕的大马屁拍得脸皮直颤,高兴坏了,根本没注意到一旁斯影望着他那不忍卒睹的眼神,跟钟道临嘴角慢慢浮现的邪邪笑容,仍自眯着眼乐呵呵的客套道:“哪里哪里,本宫怎是你那穷师父可比,太乙穷鬼之名天下尽知,呵呵,本宫再怎么说,也是个王爷嘛,嗯?”

  忍不住夸了自己两句的敖钦,因为话题转到了太乙身上,忽然想起了那老道一身搜括来的宝贝,再想想,钟道临这个对于敲竹杠有着极高造诣的家伙,前倨后恭的表现,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冷颤,老脸哆嗦着试探道:“太乙穷……道友除了炼妖壶外,没有给贤弟些别的吧,昨日的那尊神鼎到……到了哪里?”

  “哎呀,老哥放心,没什么啦!”钟道临笑嘻嘻的拍着敖钦的肩膀以示友好,若无其事道:“神鼎被小弟用乾坤袋收了,放心吧,袋子里还差些没装满,一定不会辜负敖大哥的美意!”

  敖钦一听之下,吓得差点没一屁股坐海里,暗中大骂自己窝囊,一不小心又被这贪财的小子算计了。

  乾坤袋那玩意倾三江四海之水,五月七星之石都装不满其万一,对乾坤袋这个三界“神器秘典异宝榜”排名十七的宝物,别人不知道,他敖钦堂堂一个南海龙王能不知道嘛,脸上笑容顿时便凝结一团,笑得比哭还难看。

  钟道临被一群虾兵蟹将吹吹打打一路,早就闹得心头火起,就差没跳海了,此时则一改愁眉苦脸的衰相,变得容光焕发起来,拍着敖钦的肩膀,笑呵呵的打趣道:“龙王哥哥,你那水晶宫估计不是太好拆,到时候还请大哥派些力气大的虾米螃蟹多多帮忙才是,小弟看这帮敲锣打鼓的螃蟹兄弟一路走来各个龙精虎猛,劲头丝毫不减分毫,真是羡慕敖大哥领兵有方啊!”

  敖钦两眼呆滞,想到自己老窝被端的惨象就忍不住哆嗦,一阵不合时宜的鼓点声传来,脸色铁青的敖钦伸手拽下右脚上的靴子,一把就冲身向正猛敲大皮鼓的那员螃蟹将领脑门子上扔了过去,狂吼道:“敲敲敲,敲你个母螃蟹的大钳子,再敲一下,二爷碎了你蟹盖熬汤喝,滚蛋!”

  那螃蟹先被一只臭靴子砸了个莫名其妙,敖钦兜头盖脸的一阵大骂,骂的这老兄一对绿豆眼直发楞,万分委屈的遵旨,抱着一面大皮鼓“扑通!”一声跳进海里沉冤昭雪去了。

  其他虾兵蟹将组成的皇家锣鼓队也都被吓傻了,赶紧偃旗息鼓,以免惹恼敖钦。

  “呵呵!”

  总算听不到乱七八糟的锣鼓声了,钟道临得意的跟敖钦勾肩搭背道:“敖大哥不必如此动怒嘛,这鼓乐喧天的气氛多让人沉醉,哎,可惜了!”

  边说着还摇头晃脑起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仍旧沉浸在刚才那“美妙”的锣鼓声中。

  起码,四周那些敲锣打鼓的那帮螃蟹都挺感动的,带有感激神色的眼神,纷纷朝钟道临这个他们的知音射来,觉得人家这才是懂音乐的人。

  “哎呦呦!”

  敖钦眼珠一转,突然抱着头在龟背上摇摇晃晃起来,就在钟道临看到他这副模样而脸色大变的时候,就听敖钦大喊大叫道:“本宫头痛欲裂,看来是旧伤迸发,就不陪贤弟跟小妹了,咱们改日再见!”

  敖钦虽然老实却也不傻,知道一旦被钟道临这小子认准了他的家门,他家从今往后就算是遭了灾了。

  时间紧急中连人形都不变化,立时捂着脑袋快速跟钟道临拉开距离,翻身就朝海里蹦。

  “别跑!”

  钟道临声嘶力竭的一声狂吼,整个人朝敖钦扑了过去,却连一心逃跑的敖钦衣角都没有沾上,自己反而差点跃出龟背掉进海里,吓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