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湖水波粼粼,奇怪的是在如此的水源周围,却没有任何的绿色植被,湖岸边的砂石岸滩上也没有什么白盐粉末留存,黄褐色的沙砾土壤显得松软,只有湖边几具牛羊的尸骨,似乎在提醒着此处的某种凶险。

  水源这一孕育生命的所在,如今却是一片死寂。

  钟道临望着面前平静的湖面思考再三,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此处干旱少雨的高原,居然会有这样的淡水湖泊,索性抬手伸指,朝湖面一点,轻喝道:“七星律令,辐辏轮转,六畜妖灵,爻虚现形,赦!”

  七星咒方毕,一道紫芒透指而出,疾往湖面射去,瞬间隐没在湖水中。

  本是平静的湖水,紫芒方触,仿佛受到感应一般,开始暗流涌动,渐渐起了波澜,不多时,湖水便翻腾咆哮起来,从紫光遁入湖水的一点,成一波浪朝四周涌动。

  逾丈白浪从湖面腾腾而起,刚升入半空就不住打旋扭转,升起一道紫色龙卷水柱,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水柱周围的湖水受到影响,跟着吸扯的力道漫卷腾空,湖中之水被抽入水柱,露出了本在湖水淹没下的湿漉漉岸滩。

  “湖中妖孽,还不现身?”

  随着岸边的钟道临一声大喝,只见那湖的中央,碰的冒起巨大水柱,接着一只青色怪兽,从水柱之处踏波而来。

  这怪兽浑身遍青色鳞甲,头部呈三角状,在额顶有一只尖尖长角,修长匀称的身体,仿佛蕴涵着无穷的爆发力,尾部却有如一只倒勾一般。

  这怪兽刚被钟道临从湖中唤出,就扭动巨大的身躯,在水面上挣扎,龇牙咧嘴的朝岸上的钟道临“咕咕”闷吼着,似乎对这个扰它清静的人类十分不满。

  钟道临定睛看了看这头在水波上咆哮的青色怪兽,心中颇有些发愁。

  按说,这头怪兽祸害牛羊牲畜,使得这处的藏族牧民无法安心放牧,应该把它归为妖害一类,可钟道临也清楚地知道,这头怪兽吸食牛羊的脑髓,就像是人类吃牛羊肉一样,都是出于本能,谈不上谁好谁坏,如果就因这个收了它,就未免有些意气用事了。

  这头怪兽不过是个世间的凡兽,别说是有能力伤害到钟道临,一旦离开这处湖泊,就算是对普通的牧民,也不见得能构成什么威胁,唯一不好解决的,就是牲畜饮水的问题,只要这家伙占据这处水源一天,大群牛羊就无法到这里喝水解渴。

  钟道临沉吟少许,头也不回的扬声道:“暂不德尔,出来吧!”

  隐藏在稍远处小丘后的暂不德尔,闻声吓了一跳。

  本来他还对钟道临刚才唤出怪兽的手段,惊得一楞一楞,见到张牙舞爪的怪兽从湖面上出现,更是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听到钟道临的呼唤,才知道自己早就被人家发现了,不免老脸一阵微红,讪笑着撑起腰板,小心翼翼的从土丘后走了出来。

  他慢慢来到钟道临身后,紧张的盯着湖面上不住低吼的青色獠牙怪兽。

  钟道临看到暂不德尔一副紧张的神态笑了笑,轻松开口道:“小弟叫大哥出来,是想跟大哥商量一下,这孽畜虽说伤了不少牛羊,却也不能怪它,毕竟是出自求生的本能,人饿了连树皮都会吃。

  “更何况,看样子,这处湖泊本身就是这家伙长期栖息的地点,似乎本就是以四方来这处水源取水的野兽为食,你看能否放过它?”

  “放过它?”

  暂不德尔收回了看向怪兽的目光,显然当他看到钟道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怪兽从湖水中逼出来,就认定这个汉人能够消灭掉这头祸害牧民的怪兽,如今钟道临反而开口问他,能否放过这个牧民的仇人,不由有些犯了愁,低着头,小声嘀咕几声,不再说话。

  钟道临看到暂不德尔的样子,也不想再为难他。

  毕竟,这些藏民都是靠着这处草场吃饭,他们只不过是给老爷们放牧的差巴农奴,放牧养肥的牛羊,大部分都要交给农奴主,也就是喇嘛们下派的溪堆,自己则只有些青稞面糊口,有这个怪兽盘踞在此,显然最终遭殃的,还是这些本分的牧民。

  “算了!”

  钟道临深吸了一口气,内心深深厌恶这些藏民胆小的模样。

  即使像暂不德尔这样好客豪爽的牧民,一旦想到放走怪兽后,那些恼怒的老爷们带来的可怕后果,就变得如一个惊慌的顺民一样,没有了本该挺起的脊梁,只剩下粗犷肉囊下包裹的软弱灵魂。

  一团紫花从钟道临忽然伸开的手掌心上绽放,金光闪烁中,现出了一把高嘴石壶。手持炼妖壶的钟道临,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暗念咒语,催动石壶收妖。

  湖面上咆哮着的怪兽,在炼妖壶口射出的金光照射到它庞大的身躯上时,就已经发出阵阵悲呜,四蹄不断的在湖面上踢踏挣扎。

  怎奈炼妖壶乃是掌十间界妖灵生灭的法器,凭它一头凡尘蛮兽,根本连抵挡的力气都欠奉,就那么被金光迅速的化为一滩血水,只剩下一颗暗淡的青色光珠,被钟道临手上的炼妖壶疾速吸纳了进去。

  浪头降去,湖面上微微泛起的水波,不一会儿就将血水弄散,消失无形,平静的湖水依然如故,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旁的暂不德尔看得目瞪口呆,看到钟道临手中的东西把怪兽化为血水,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个表面不显山不露水的汉人,居然是个会法术的仙人,幸亏自己没有触怒到他;喜的是这头妖怪被这人收了,今后就再也不必害怕牛羊莫名其妙的死去。

  暂不德尔恭敬的走到钟道临身旁,刚要躬身客气两句,却见到钟道临只是冷漠的看了他一眼,没来由从后背升起阵阵寒气,紧接着,眼前突然闪现一道紫光,刺得他双目一楞,再睁眼细看,眼前湖岸四周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钟道临的影子。

  暂不德尔内心有些不明所以,对钟道临这个恩人不发一言的离去显得不知所措,过了许久,才被那匹朝他走来的坐骑蹄声惊动,轻轻叹了口气,伸手一拉马缰绳,有些落寞的朝来时方向缓步行去。

  此时的钟道临,早已凌空虚渡出去很远,等确定了远离牧民聚居的范围,才从半空中降下。

  肉身虚渡很耗费灵力真元,如果不是他实在厌恶暂不德尔的表现,怎么也不会立即远遁。

  刚才除去那头怪兽,对牧民来说肯定是好事,可对于钟道临来说,则没那么简单,他觉得自己害了那头怪兽,哪怕理由仅仅是怪兽妨害了人类正常放牧。

  既然已经做了,钟道临也就不想在这些事情上纠缠,这就好比是自然界的弱肉强食,兔子吃草,狼吃兔,人打狼打多了,兔子就猖獗,兔子多了,吃草就多,草少了,牧民的牛羊就要饿死,人也要饿肚子,谁也说不清谁对谁错。

  钟道临自嘲的飒然一笑,索性抛开思绪,打算静心欣赏一下眼前的草原美景,却突然感到心神一凛,同时在眼角的余光中,发现了几道高速接近的人影。

  花灵儿那曼妙的身姿,首先映入钟道临的眼中,紧接着就是几道黑光,间不容发的朝他的周身射来。

  钟道临甚至未能看清楚其余几人的模样,对方就已经出手。

  钟道临不知道花灵儿是如何找上自己的,更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这个九尾妖狐,他甚至讶异于花灵儿此次的作风,居然是跟来人一言不发就攻了上来。

  一道银芒在几道黑光及体的剎那,便在钟道临的面前亮起,快速的幻化成一面光影组成的银盾,在黑光与银盾交击的“波波”声中,堪堪挡住对方突然而至的攻势,同时倒提风狼剑,抽身疾退。

  跟花灵儿同来的六人,显然没有想到钟道临轻描淡写间,就挡住了几人的攻击,神色惊疑不定中,同样收招立定。

  钟道临趁机仔细打量起来人。

  方才除了花灵儿,这六人都是一脸狂傲的神色,当先出手的黑脸瘦子,一席黄色布袍,头戴高冠,宽大的袖口中露出一双瘦弱无骨的棘爪,十根手指上寸长的指甲黑紫发亮,一看便是含有剧毒。

  这人见钟道临盯着自己的指甲,突然昂首怪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音波穿云透日,刺得钟道临耳膜一阵发颤,胸腹忽然感到恶心欲吐,忍不住舌尖一顶上牙膛,暴喝一声:“破!”

  破字出口,那人顿时如受雷击,双目神光涣散下,凄厉的发出一声惨叫,张口喷出一口黑血,跌跌撞撞朝后连退三步,才艰难的弓腰止步,怨毒的盯了钟道临一眼,尖声道:“臭小子有点门道,本宫倒是小看了你!”

  钟道临听到这人自称“本宫”,脑际灵光一闪,似乎想起了什么,再看几人的打扮,忽然冷哼出声:“原来是几个一重天的畜生,怪不得长得如此稀奇,不回炉重造,倒是有些会吓坏小孩!”

  原来这六人,就是钟道临当年在九华山天柱峰巅,有过一面之缘的十二魔宫其中六宫的宫主,刚才被他以破音伤了的高冠瘦子,便是第十宫妖鸡宫的宫主铁冠。

  他旁边站着的那个麻秆一般的枯瘦老者,双耳之上缠着两条彩带小蛇,连腰带仔细一看都是一条蠕动的活蛇,手拄一根通体皆绿的藤仗,不用说,便是青蛇宫的宫主毒天。

  毒天此刻见到铁冠吃了暗亏,正眯着小眼,重新打量着面前的钟道临,对钟道临的冷嘲热讽,反倒是没什么表情。

  同样没有因为钟道临言语而动怒的,是离花灵儿最近的白衣中年人。

  这人看起来倒像是个算命先生,唇生尺长三须,随风轻摆,同样两手空空兵不视刃,只是在钟道临说罢的同时,两眼闪过一抹浓重的杀机,紧接着又面部含笑,似乎没听见被人骂做畜生。

  此人钟道临曾见过他在天柱峰上持一把长剑,与人斗法,乃魔界一重天第八宫白羊宫主步铁衣,却没想到是个城府如此之深的人物,倒让钟道临有些暗暗吃惊。

  其余三人则是在钟道临说罢的同时,就勃然变色。

  一个身穿金袍的秃顶怪人,闻声哇哇怒喝,金光一闪,就朝钟道临扑了上来,手中的尖角状兵刃带着尖啸的声浪,直刺钟道临的眉心。

  钟道临之所以口出恶言,就是要逼得对方动手,见此人突然离开本队出手,心下暗喜,非但不攻,反而脚尖点地立即飘退。

  他这一退,本来要跟金袍秃顶怪人一起出手的另外两人眉头一皱,犹豫了一下,就这一犹豫的功夫,金袍怪人已经追钟道临迈出了第七步。

  钟道临要的就是这个停顿,他虽然仍不知花灵儿等人为何出现在这里,而且准确的找上自己,却深知不能让这些人合力出手。

  刚才看似能一招逼退六人,却是在一方托大没有全力出手,且功力强弱不一,有空可钻,而他则是全力施为,且是利用风狼剑化盾后特有的“圆”特性,卸开了这些劲道,而非硬碰硬的力挡。

  此刻,钟道临见金袍怪人随着自己移远,表面没有显露出特别的地方,仍是跟对方保持一人的身距,只不过手中的风狼剑在身前不住的划圈,“丝丝”的轻微划空声不断在两人之间响起。

  钟道临明白,如果要摆脱目前的不利情况,只有各个击破,然后趁机突围不可。

  这些人中,花灵儿的功力就不用说,光是其余这六人,任何两人联手,都不是他一时半会儿能够击败的,方才伤了铁冠的破音,根本就是偷师于金顶寺方丈真祥大师,极度耗费精神灵力,让他再吼两嗓子,保证立马要跟着铁冠吐血。

  金袍人显然没发觉钟道临在身前划剑成圆的企图,只是在自己不断运功,化解一道道攻入心脉的冷流,而频繁耗费真元,而钟道临又凭借比他高明得多的身法,一直与自己保持同样距离时,才暗暗觉得哪里不妥。

  就在他想停止这种徒劳无益的追击而变招时,钟道临狂吼一声,终于出手。

  钟道临对金袍人估计甚高,此人就是厉牛宫宫主伞子瞳,当年在九华山上,利用手中这把“贲赤角”,几乎斩绝了华山“气宗剑派”的往援人手,只有七长老“寒江钓叟”虞奉佐断臂苟活,故他一出手,就是一招劲气在剑尖高度凝聚的“斩龙诀”。

  龙,身有逆鳞,触必杀人,顺其则生非也是,逆鳞即死功犹过。

  遨游九天其上的神龙,周身鳞甲甚比金刚海母,水火不侵,刀砍不伤。

  “斩龙诀”之所以号称斩龙,是由于此式剑法乃是将全身真元化为滔天怒火,再以狂怒之气为根本,瞬间转化为无形杀意凝聚于一点,触之有死无伤,无金不断,无坚不摧。

  伞子瞳要收招时,正是心灵波动最大的时候,钟道临突然的一声狂吼,如重锤一般轰在他的心灵之上,此时忽然看到眼前一抹银芒朝自身胸口怒射而来,大骇下,只来得及将手中“贲赤角”全力挡出。

  “呲”的一声平滑清吟。

  没有兵刃碰撞时的响声,在钟道临手中那把风狼剑接触“贲赤角”的同时,一条被风狼剑刺穿的手臂,就瞬间离开了伞子瞳的肉身。

  高度凝结在剑尖的杀意,甚至没能让风狼剑有丝毫止歇,钟道临就那么的平举风狼剑与伞子瞳对错而出。

  直到穿在剑刃上的断臂,被钟道临甩出老远,才在耳旁响起了伞子瞳痛彻心肺的凄厉惨叫。

  伞子瞳握着“贲赤角”的右臂齐根而断,甚至胸骨上的肌肉都被带出一大块,露出了血淋淋的白骨茬子。

  他只感到眼前一花,钟道临就从眼前消失不见,愕然感觉右半身少了什么,紧接着才是迟到的剔骨巨痛清晰传来。

  “啊!”

  伞子瞳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半身,眼中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似乎为了证明什么,在一阵阵惨叫中,右肩不断的蠕动。

  直到眼角的余光,发现了地上血淋淋的断臂,跟断手上紧握着的“贲赤角”,他才面如死灰,忽然昂首狂嘶一声,左掌猛然朝自己的额头含恨拍去。

  “啪!”

  伞子瞳一掌将自己头颅拍碎的同时,整个身体忽然扭曲开来,一道幽蓝光团脱体而出,元神猛朝钟道临眉心射去。

  钟道临见伞子瞳元神出窍、朝自己射来,就知道他贼心不死,居然宁愿放弃残躯,也要来个鹊巢鸠占,强行占据自己的肉身,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可叹。

  钟道临眉头微皱下,伸手在身前屈指一弹,正在半空中疾速射来的幽蓝小球,整个从中炸开,化为一团朝外飞溅的碎芒,伞子瞳顿时形神俱灭,魂飞魄散。

  “还有谁要上来试试?”

  钟道临言语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用平常的语气朝对面六人发出了最不平常的挑衅。

  此话一出,连刚才要一起扑出的飞马宫宫主董驹,跟天狗宫宫主聂布禅,都感到心头一寒。

  他们万没有想到,对面这个年轻小子居然只是一招,就让堂堂一个魔宫宫主魂飞魄散,头皮发麻下,居然齐齐朝后退了一步,连话都没有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