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道临的身后传来脚步声,落在最后的梅冰蓝,见到两人自从到了殿门就一声不吭,也赶了过来,等到看清楚了空旷的大殿,俏目一凝,愕然道: “怎么会这样? ”

  从钟道临与墨白上路至今,一直以来都以为,秦皇古墓会是和其他皇陵没什么分别,只不过是建造在一隐密之处的墓穴罢了。

  谁知道,先是用水龙、火凤相融的“钥匙”,才能开启古墓表层的阵门,而后用他的金刚胎藏界曼陀罗法印,破开了欧冶子后人所布的生星命辰封印,迷迷糊糊的从寒湖底层进了秦皇古墓,哪知道这根本不能叫做墓,简直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地下世界。

  人造的日月星辰循环不休,水银河流湖泊星罗棋布,广袤的草原,茫茫的原始丛林,巍峨的高山峻岭,一切的一切都跟真实的世界无法区别,这还能算是墓么?

  现在可好,本以为到了始皇殿,就能拿到《无道经》,虽说对如何走出这里心里没谱,可起码完成这次古楼兰之行的目标,而且在这个诡幻的地下世界中,人的生理状况好像都不需要后天的补给,就算是留下来慢慢寻找出去的路口也不迟,可如今,眼前竟然出现了这样的一幕,怎能不让三人大出意料?

  钟道临喃喃道: “阴阳鱼不是源自汉代《周易参同契》的『水火匡廓图』和『三五至精图』么? 怎么秦朝就有了? ”

  钟道临身前的墨白首先忍不住气,也不管他疑惑什么朝代问题,被妖族赶野狗一般的追杀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到了地头却什么都没有,立刻大感不耐烦地迈步走了进去,右脚掌刚一接触阴阳鱼的外层,还没等左脚再次抬起,就看到阴阳鱼突然发出刺目的亮芒,整个大殿剎那间亮了起来。

  钟道临暗叫不妥,殿中的空间几乎是瞬间就充满一股杀伐的气息,还没等他喊出来,就看到虚空中亮起无数的光团,丝丝的冒着紫焰,漫天飞舞着,朝墨白猛轰了过去。

  钟道临与身后的梅冰蓝同时大喝一声,提气朝前纵去,知道墨白无意间触动了机关,而墨白的脚踩上地面阴阳鱼的同时,整个人似乎呆滞住了,二人大吃一惊下,急忙朝他冲过去,希望可以将墨白拉出大殿。

  墨白确实是呆滞住了,而且是丝毫的动不了,脚尖刚一接触到雕刻有阴阳鱼的地面,就觉得一股森冷至极的寒气,从脚尖沿着腿上的足厥阴肝经,向他的心脉冲来,惊骇欲绝下立马运功及体往后退,却发现整个身体忽然没了知觉,仿佛被阴阳鱼所含的奇怪力场给活生生的吸牢了,连小拇指动动的力气都欠奉,更别说移动开去。

  “砰砰砰砰! ”一阵爆响。

  无数光球劈头盖脸的轰上了殿中的三人,没有劲气交击的声音,尽是雷电般的劈啪爆响。

  钟道临和梅冰蓝刚一拉住墨白的肩膀,尚未发力就陷入了和墨白相同的险境,透过他的身体,冷冽森寒的气流如决堤洪水般,涌入二人的身体。

  所不同的是,钟道临的脑中同时出现了迷迷糊糊的幻觉,凌乱的画面纷至沓来,没等作出反应,就觉得浑身如雷劈一般剧痛,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砰! ”的一声从殿中被轰飞了出去。

  场中的墨白和梅冰蓝更惨,尤其是墨白,整个身子同时被数也数不清的光团轰中,惨嘶一声,狂喷鲜血,被殿中的力场朝外甩了出去,轰然一声巨响,撞在殿前左侧一扇朱漆大门上,“轰! ”的将实木制成的殿门一边撞得片片碎裂,打着横的喷血倒栽了出去。

  钟道临顾不得撞在地上的疼痛,刚一落地就忍痛跳了起来,伸手接住快要撞翻在三脚金蟾雕像上的墨白,“砰! ”的一声将他的身体扔回地上,又再次纵身飞出,因为梅冰蓝也同样被光团轰中,虽然受伤较墨白为轻,可也是不受控制的倒飞出来,要是这么头下脚上的撞在石垛上,恐怕芳容不保。

  等到钟道临疾掠过去的身形堪堪接住梅冰蓝的时候,他就感觉到整个大殿和身前的广场突然震了一下,顾不得察看怀中玉人的伤势,赶忙抬头看去,这一看不打紧,把他吓得肝胆欲裂,头皮阵阵发麻。

  悠悠转醒的墨白刚一睁眼,还没等从地上爬起来,眼前的景色就叫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石阶上本是静悄悄屹然不动的青铜兵俑,忽然间一阵阵抖动,好似从睡梦中刚刚醒来一般,铜青色的眼睑下,一双双阴森的碧绿双目,正不含一丝人类感情的看着三人,双手已经挥舞起了斧钺钩叉,刮得风声猎猎作响。

  青铜兵俑挥舞兵器的风声,惊醒了钟道临怀中的梅冰蓝,抬头一看,顾不得在钟道临的怀中害羞,噌的一个翻身就从他的臂弯中窜了出来,心神一阵发紧,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

  “快跑! 啊! ”

  钟道临一声惨哼,朝后翻了个跟头,低身避过了从他头顶“唰唰”飞过的钩镰枪,这是在殿前最高处台阶上的两个青铜兵俑朝他猛掷过来的,深深扎入后墙的标枪不住颤动,让他再也不敢怀疑自己的眼睛。

  墨白从地上一跃而起,断喝一声朝前跃去,不退反进的两掌向着正要跨上石阶的一个青铜兵俑印去,对这样的机关人,什么高明的身法都没有用,他只是提聚全身功力,呈直线距离的挥出两掌,希望可以一击奏效。

  一声不符合金属碰撞的闷声传来,如两块木头猛碰在了一起,墨白掀起狂啸风声的双掌,结结实实的印在已经扔出武器而“手无寸铁”的兵俑身上,非但没有将青铜兵俑轰飞,反而被反震而回的真气大力轰了回来,朝后猛的飞跌出去,“咕咚”一声坐翻地上,眼耳口鼻同时渗出了丝丝的鲜血。

  钟道临的心随着墨白双掌不住下沉,心中一片绝望,墨白的掌力别说是青铜,就算是精钢也能劈断,却只能在一个小小的青铜兵俑上留下一道淡淡的掌痕,兵俑纹丝不动,墨白却显然吃了大亏,像这样的青铜兵俑整个广场数以千计,一旦被围住,想不死都难。

  墨白脸如死灰的坐倒在地上,知道自己三人的抵抗如螳臂当车,丝毫无用,相差得太大太远了,干脆放松身体,只是静静地看着不住逼近的无数青铜兵俑,动也不动。

  梅冰蓝也是俏脸煞白,墨白都这样了,换上她和钟道临二人,也不见得能如何,身后就是刚才三人触动机关的正殿,两旁无路可去,就算跳下三十丈的高墙,也只是跳进了包围圈,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青铜兵俑脚踩石阶的砰砰巨响,如催命鼓般震动着钟道临的神经,心中一片空白,万没想到还能碰上这么邪乎的事儿,连青铜大造的东西都能“活”起来,也不知道墨白究竟是触动了什么机关,能恐怖到这般境界。

  忽然,钟道临脑中灵光一现。

  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阴阳交泰,生死依存,刚才差点把三人震晕的阴阳鱼,未尝就不是生门所在,整个大殿只有这一幅稀奇古怪的图形,而且被光团击中的同时,那些脑中闪现的图像又让他感到一丝熟悉和亲近。

  想到这里,钟道临不由得生出了一丝希望,朝墨白大喊道: “快退入大殿! ”说着,转身拉起身边的梅冰蓝,扭头纵身跃进了正殿。

  墨白听到钟道临的呼喊,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要自找死路,不过留下也是死,跟过去看看这小子临死搞什么鬼也无妨,立刻从地上一个侧翻,直直升起,刚好避过一杆射向他的标枪,闪身随钟道临冲进了大殿。

  墨白刚一进去,就发觉胳膊被人牢牢抓住,耳旁响起了钟道临的低喝: “把功力传给我,拼了! ”

  钟道临左手抓住墨白,右手紧紧地把梅冰蓝抱在身前,生死存亡间一声大喝,朝殿中的阴阳鱼冲了过去。

  刚一接触到阴阳鱼,冰寒的气流又一次顺着他的经脉猛冲上来,墨白不及多想,猛提全身功力,不是要护住自己,而是一古脑灌入钟道临的丹田之中,毫无保留。

  在钟道临怀中的梅冰蓝也知道这是生死关头,虽不知道钟道临想干什么,可也知道如今不是犹豫的时候,银牙一咬,不顾周身的冰寒,将所有的功力猛输进钟道临的经脉中。

  钟道临的身体中突然多出了几倍于己的真气,全身鼓荡得想要炸开,立刻被憋得狂啸出声,皮肤红得像被开水烫过的野猪,功力到了从未有过的巅峰,但如果不马上宣泄出去,身体就会像不住膨胀的皮球一般炸开。

  他不敢耽误,把丹田中狂暴的劲流,一古脑的挤运到双眉之间的神秘所在,气流鼓荡挤压下,两眉之间的正中央部位,忽然好似裂开了一个口子,无处宣泄的气流像消防水泵一般的狂喷而出。

  钟道临狂喝出声: “唵、嘛、呢、叭、咪、吽! ”

  六字大明咒发动的同时,他将所有的记忆压缩成片段,随着真言法印,从识海中挤出,猛撞在阴阳鱼中心的一点。

  奇迹发生了,寒气剎那间无影无踪,阴阳鱼先是如太阳一般亮了起来,强芒越来越刺目,而后疾速的旋转了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大殿的空间再也不是平静的湖面,而是波涛汹涌的狂潮,无数的电光火花交击,吱吱作响,狂风夹杂着隐现的电火花不住旋转。

  刚随着三人迈入大殿的几个青铜兵俑,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狂风送上高空,又重重的落下,将岩石的地面撞出一个个深坑,烟尘腾腾升起。

  身在阴阳鱼之中的三人却体会不到外面的凶险。墨白和梅冰蓝几乎在把功力传到钟道临体内的瞬间,就双双晕了过去,而钟道临的脑海中,却再一次出现了纷至沓来的图像。

  所不同的是,他感觉自己好像处在一片生命之海中,到处都充满了生命那蓬勃盎然的气息,微小的生命体却是五脏俱全,如蝌蚪一般的小,如五岳雄山一般之大,还有各式各样没有听过的生命,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那就是生命的“活”,这本身就隐含了天地间一切力量的起源。

  一阵飘忽的声音,在钟道临的脑中轻轻的响起: “天地之初,阴阳立判,生灭长三力合生万物,无有天地始母,渊兮万物之宗,吾此去寥缈难归,幸遇前人指点,自身不怠,得悟自身潜能一二,留此三卷心得于此,望后人得睹身意之法,译解天地之谜,步吾等之后,破此宇宙!

  吾等使命艰辛,亦希后人协助,贯穿前册者皆可得阅后卷,切不可缘木求鱼,阴阳本末倒置,一切顺其自然,自得其道! “

  钟道临想要扭头看,身体却丝毫动不了,只能不住的在心中大声的呼喊: “你是谁? 你是谁? 出来! 出来…… ”

  可没有声音能回答他。

  过了一会儿,这个飘忽的声音再次响起: “天地始一,人身无尽,万法自然,去留无意,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气生于穴,穴成于气,恃之不见,持之不得,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玄穴初成,纳身之精,意化魄精,真气始成,气随穴走,虚极守静,善建不拔,善抱不脱,凝气为实,固穴为址,塞兑闭阳,开兑济阴,阴藏于阳,阳隐于阴,孤阳不生,独阴不长,地宁神灵,谷得以盈,知雌守雄,宇明天溪,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气门混成,先天地生,神随意走,穴以心移,化而欲作,镇之以朴,虚而不屈,动而愈出,百骸升气,同寿大地…… ”

  先是《无道经》的开篇总诀,紧接着,便随着无数纷至沓来的画面,内含无上玄机的经文秘咒,接连传来……

  钟道临的脑海中,先是出现了一个小光点,而后又是一个光点,两个光点在茫茫的虚空中相遇,交错,再一次相遇,再一次失之交臂,不知道过了多久的宇宙岁月,两个毫无生命的光点运动的轨迹,终于出现了首次的重迭。

  它们真正的相遇了,在碰撞的剎那之间,一片死海之上,燃起了生命的火花。

  就像一粒种子在慢慢的发芽,种子的核心仍然带有着宇宙天地间最根本的生命印记,“它”靠着这深层的记忆,来和宇宙共同的呼吸、成长,学习天地万物间叫做“生”的本源力量。

  又过了一段岁月,种子脱离了宇宙核心,脱离了培育“它”的土壤,“它”有了自己的生命形式,“它”来到了一个完全属于它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中,包含着整个宇宙,而无边的宇宙也包含着它的这个世界,它慢慢的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学习这个世界的生命运动形式,体悟新的环境带给它的知识,从此,它脱离了原本隐藏在核心的生命印记。

  就这样,它不断的超越着昨天的自己,也离自己那包含着宇宙天地印记的核心越来越远,当它无法在这个世界中再学到什么的时候,它模模糊糊的开始重新寻找它原来所熟悉的土壤,寻觅那个它生命形式核心的“小宇宙”。

  它明白,那里才是天地间最广阔的空间,才是它心灵深处的源生命形态,孕育无数生命的海洋……

  许久,这股声音,或许是这个片段,慢慢的消失,此中的画面和记忆,渐渐印在了钟道临的识海,等到天地之间好像一切都静下来的时候,钟道临浑身被冷汗湿透,一震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