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道临听着苏牙一番不知廉耻的话,没什么怒形于色的表现,只是不停的抚摸着手中那把薄如蝉翼的虚无之刃,他之前从没有能跟手中这把刀,产生现在这种血浓于水、相惜相连的诡异感觉。
股股冰凉的气劲顺着刀柄,一丝丝的从手掌传至眉心,每股凉气传来,都能让他产生一种如梦似幻的抽离感觉,说不出的舒畅。
这种感觉,随着虚无之刃刀柄上无形的气浪逐步传来,越发感到真实。
钟道临看着眼前这些人,仿佛就像是看着一群低等的牲畜,一股抽离世间、淡漠苍生的感觉油然而生,忽然冲苏牙笑了笑道:“苏牙也好,苏卓也罢,对钟某而言,都不外乎土鸡瓦狗,当年我曾答应蛛蛛,诛除望日城城主苏牙,只要身分对上,便是好的。”
说罢,扭头对一旁盘膝打坐的广渡笑道:“广渡,你我一别,如今已逾十年,当年侥幸从前辈手下逃生,十几年来日夜思念的紧,现在看到您老人家身康体健,不觉十分欣慰。
“想到今日能有机会亲手替叶孤送您一程,顺便了结你我的恩怨,我就更加欣慰了。”
钟道临这番话刚说完,狮子峰上的众人全体哗然。
广渡闻之,只是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随之撑开眼皮,怨毒的瞪了钟道临一眼。
一直在旁静静打坐逼毒的勃尼闻声,却忽然睁开了双眼,弹腿从地上蹦了起来,拂尘朝广渡一点,怒叱道:“广渡真人,老身前来问你,叶孤当年可真是死在你的手中?”
“笑话!”
广渡不屑的冷哼一声,双目微闭道:“叶孤当年闯入太虚殿,与魔界第一重天斗鼠宫宫主公孙叶力战身竭,同归于尽,求仁得仁,死得其所,老夫虽不齿叶孤三百年前反出缥缈宫,却也念及香火之情,何故要杀叶孤?真要是老夫所为,认了又如何?”
广渡一番话连削带打,非但把叶孤欺师灭祖、背叛缥缈宫的往事提了出来,而且又指出正道之间无论发生什么,始终与邪魔外道势不两立,正是暗喻如今这个局面,加上最后一句赌气似的承认,更是让人深信不疑。
不但周围正道人士纷纷附和,根本不信广渡会出手杀叶孤,连小蓝儿所在的缥缈宫众人,都觉得广渡之言有理,即使叶孤死在广渡手上,也只能说广渡是替缥缈宫清理门户,无有不可。
勃尼见广渡轻描淡写间,便把叶孤之死推掉,气得浑身颤抖,怒极反笑道:“老身只是简单的问一句,叶孤是否死于你的手中?”
广渡叹了口气道:“老夫未能及时援手,致使叶孤亡去,说是叶孤死于我手,确实不虚。”
广渡如此一说,更是把旁人说的敬佩不已,反倒对不依不饶的勃尼十分鄙视。
也不怪这些佛道之人对勃尼跟叶孤不感兴趣,广渡本身就是正道宗师高手,叶孤则是个欺师灭祖之人,勃尼出家前,也不过是叶孤的老婆,如今入了空门,反而念起尘世的私情,为了个不仁不义的叶孤为难广渡,任谁都不会同情。
钟道临看着眼前一幕,冷冷的笑了起来,无论是对于叶孤还是蓝冰梅,都充满了一种浓浓的愧疚之情,对蓝月牙临死之时的那种心境,也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冲着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的勃尼摇头大笑道:“恩恩怨怨,孰对孰错,又有什么用呢?”
勃尼怒叱道:“你说什么?”
钟道临喟然一笑,单臂横抱着蓝月牙尸身,轻松的走到广渡身前不远处,先前的那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已然不再,代之则是一股邪异的气息。
就在广渡随着钟道临脚步的接近,而不住提功的当头,只见钟道临忽然在其身前七步站定,笑呵呵道:“我说是这个道貌岸然的广渡大宗师,杀了你的心上人叶孤,就是这么简单。”
钟道临傲然道:“你信我,动手杀了广渡便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即使杀错了又如何?起码出了口气,总比明知广渡就是凶手,反而被词藻所误的好。”
“谬论!”
非但勃尼叱责的呸了一声,连带众人都纷纷怒骂起来,要不是时下大伙都有毒盅在身,毫不怀疑会有人挺身而出,来个降魔卫道。
钟道临无所谓的一笑,冷冷道:“说到底,还是勃尼师姑你实力不行,报仇也要分人对待,就像我一样,虞奉佐是我杀的,刚才那十三个华山弟子也是我杀的,这你们都看见了,不会有错吧,可你看看”
说着,钟道临伸手一点那些蜷缩在山岩旁的华山派众人,又转着圈的点了一番这些正道人士,不屑道:“这些个华山的人,为何不像刚才那十三个人般冲我来?这些个与华山一脉、一衣带水的所谓正道修行之人,为何不像刚才虞奉佐那般冲我来?”
钟道临忽然仰首大笑,邪气冲天道:“说什么狗屁恩怨情仇,正道邪道,还是谁有实力谁说了算,哈哈哈哈。”
正像是要验证钟道临的话,华山的那些已经成功压制住毒盅的弟子,一个个羞红了脸,咬牙切齿的怒瞪着嚣张狂妄的钟道临。
那些所谓正道人士,也一个个似有意似无意的,避开了钟道临嘲笑的目光。
眼下众人都是被毒盅所迫,功力不足往常三成,一旦动手,还要顾及到体内盅虫是否会发作,要他们拿百年的道行来搏这一次公道,显然很难。
峰顶的这些人,谁没有个百八十年的苦修,性子也都磨去了火性,任是钟道临冷嘲热讽,却只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听着、恨着、骂着,却仍旧无动于衷着。
尽管一个个都恨不得把钟道临生吞活剥,挫骨扬灰,可仍旧没人愿意出头。
这帮人不是初出茅庐的热血青年,那些国家民族的虚玩意,对他们来讲是毫无意义的,牵涉到了个人利益,要拿生命做筹码,而赌注却仅仅是个公道的时候,有人愿意赌么?
在这些人眼内,或者说所有上位者的眼内,国家民族是什么,不过是借口跟工具罢了。
寻常一个普通家庭内,为了家产的争夺,父子兄弟可以反目成仇,娶了媳妇丢了娘更是屡见不鲜,怎么一谈到国家民族,就热血沸腾起来了呢?
国家是谁的国家?民族是谁的民族?
初出茅庐的青年,或是那些劳力者,根本就是狮子峰巅上这些人的棋子。
给你灌输一些国家民族门派教别的理念,让你去为了国家民族门派教别拼命,拼下来的果实,是这些人嘴里正在吃着的,拼斗中的尸骨,是那些接受了灌输的愚蠢人正在腐烂着的。
只要涉及到这些人的利益,那么肯定是恕不奉陪,这些人宁可把国家民族跟门派教别作价卖掉,也别想让他们为了什么虚无的国家民族跟教派拼命,更别说玉石俱焚。
这样做难道不对么?
这才是大智慧,这才是这些人今天能够站在狮子峰巅的原因,不这样做,这些人就冲不破天地人的三劫,就冲不破红尘间的重重迷雾,就没有资格登上此山之巅,一览众山。
这样做难道不对么?
只要这些人有利益,有实力,换个国家,换个民族,换个门派,依然活的有滋有味。
反之,就算你是为国为民的忠贞之士,为了道义公理,可以抛弃利益。
你所为的国家会利用你,因为你傻;你所为的那个民族会歧视你,因为你渺小;你所为的那个门派会不在乎你,因为你没有实力;而你的家人朋友也会小看你,因为你穷。
这些人在钟道临一再的冷嘲热讽中,仍旧能够稳坐不动,没有人会为了眼前这个公理而挺身而出,这才是真正的修行,修的就是这看破迷雾的道行。
这世间离了谁,日子照样过,这些人都是劳心者,明白一些大多数尘世中人不明白的游戏规则,循序着这个规则,这些人才有资格站在山上。
如果因为钟道临一两句冷嘲热讽便忍不住挺身而出,那便是不识好歹的真实写照了。
就像那十三个挺身而出的华山弟子,修炼不到家,为了个所谓的公道贸然而出,结果立毙当场不说,还会被人在暗地里冲着尸体吐口吐沫,叫一声:“傻!”
能够真正对着尸体吐吐沫的,还算有点人性的,起码这些人还懂得傻与聪明的两面对立性,大多数人,则会当面赞一句“英雄了得”,便很快遗忘掉这些人。
毕竟,这些修炼不到家、道行不够的十三个华山弟子,对后者来说,只是些过客而已。
狮子峰上这些人的信仰,是信自己,所以他们有资格在山上,只有过客的信仰才是信这些人,所以过客永远只能是过客。
闲来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就像血族的古莱说的那样,没有利益的付出,终究是虚伪的一种表现。
钟道临望着周围这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人士,心无止尽的沉沦下去,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或许根本没有对错,他只知道如今他已经尽力了,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或许这些人身上的盅毒,应该已经解得差不多了吧。
“嘿嘿!”
一声阴沉的低笑传了过来,就见苏牙大有深意的看了钟道临一眼,慢条斯理的悠然道:“老夫该怎么称呼这位小兄弟,是叫你黑巢大首领呢,还是叫你一声钟老弟?”
钟道临一声冷哼,轻笑道:“钟某怕高攀了您这样一个弑兄杀父的老哥折寿,我跟广渡还有笔十多年前的旧帐要算,苏城主是打算坐山观虎斗呢,还是咱们俩先亲近亲近?”
苏牙闻声,脸色阴沉不少,忽又挤出一个笑容道:“既然你们有家事要处理,老夫这个外来人不便插手,先看看有何不可,两位请自便。”
说罢,不见苏牙怎么动作,转眼退到了山崖边,就那么背着众人负手而立,好似对山外的风光更有兴趣,反而对场上将要发生什么毫无兴趣。
钟道临如此放着苏牙这个魔界外敌无动于衷,反而摆明了要窝内斗的立场,让狮子峰上的正派人士无不失望。
甚至有人在想,退一步讲,即使像钟道临说的那样,叶孤真是被广渡所杀,钟道临真的曾经跟广渡有仇,那也万不该在强敌环伺的紧要关头,自家人先斗起来,白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更何况如今众人全都中毒颇深,连广渡也不例外,钟道临如此乘人之危,不免让人不齿。
钟道临不是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是他根本就不屑为了他人的眼光而活,沽名钓誉不是他的作风,确切的说,不是如今这个他的准则。
他这次来狮子峰有三个目的,其一是跟广渡算算旧帐,其二是见一见妖族之主,顺带才是抱有一丝相互切磋的目的。
钟道临要的只是结果,尽管苏牙的出现颇有些意外,却也只是过程中的一个插曲,他对过程不感兴趣,只要结果。
面对着身前钟蓝迷茫、惋惜夹杂着矛盾的目光,钟道临从容的走了过去,双目鲜有的露出了怜爱的神色,又马上被邪异的厉芒布满,温言道:“妹子,多年不见,没想到相见却是在这个大煞风景的场合,帮你钟哥抱着会儿你嫂子如何?”
小蓝儿似乎被钟道临眼中的异芒所慑,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下意识的就把蓝月牙的尸身轻轻接了过去,等到发觉自己抱着个人,眼神重新清澈过来,钟道临早已在十步之外了。
小蓝儿身旁的玄机子,依然是满脸止不住的惊讶之色,不但对钟道临这段时间经历了怎样的刺激一无所知,而且对钟道临经过自己身旁连个招呼都不打的做法,更是充满迷惑,只是隐隐约约中抓到了些什么,却又形容不出来。
广渡跟他身后的其他淩霄五子,早已在钟道临朝他们接近的时候,便提功戒备多时。
几人功力深厚,盅毒对他们的影响也最轻,经过小蓝儿的一曲“彩云宫阙”,加上钟道临与苏牙说话的工夫,此时毒性已经去了七七八八,残留的盅虫也已经能压制下来了。
所有的嘲讽与怒骂声,在钟道临出刀的刹那便消失无踪,任谁都没有想过,钟道临会一言不发,就对广渡动手,除了叶孤死于广渡之手外,连个前因后果的交代都没有。
等众人意识到钟道临已经出手的时候,场上的七人早已经斗在了一团,除了一团团快速幻化的虚影,修为不够的人,居然捕捉不到六人的动作,全部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钟道临确实出手了,目标看似是六人,其实从虚无之刃再次离鞘而出的时候,目标就只有广渡一个。
一抹青芒,从钟道临与广渡之间炸开,迅速抽剑而出的广渡,在钟道临逼来的刹那,便同时急速后退,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惊骇。
广渡没想到十几年不见,当初那个在自己手下走不过十招的野小子,如今的修为居然精进如斯。
对方的刀尚未出鞘,精神上的巨大压力,便已经紧紧地将他锁定住了,好似有无数面透明的墙壁,不断的朝自己挤压而来,压抑的令人窒息。
一退一进间,朝前挥刀急出的钟道临,与飘身疾速后退的广渡同时跃崖而出,加上后边紧逼而至的淩霄五子,眨眼的工夫,七人便化成七道光影,几乎同时窜入虚空,又不分先后的一起消失在众人眼内,越过离狮子峰最近的山头,转瞬飞远。
狮子峰外的虚空之上,除了七人透体而出,因为高速移动而残留在空中的几道彩芒轨迹,人影早已消失。
场上众人这才如梦方醒,本来想看戏的,更是一下子蒙了,除了十几个功力深厚,而又关心局势发展的高手,与玄机子紧跟着腾空追去,其他人都是等到这些人全部消失在浓雾后,才醒神过来。
众人在暗叹这些人修为之深的同时,又猛地想起了仍在峰巅虎视眈眈的魔界凶人,那个暗中放毒的罪魁祸首苏牙。
这些个高手全追着钟道临跑了,苏牙这帮魔界邪人谁来对付?
等这些心头忐忑的人,把目光纷纷投向苏牙站立的地方时,此时哪里还有什么人,不单是苏牙,连一直紧紧护卫着苏牙的那三个黑袍老者,还有魔界白羊宫宫主步铁衣,全部消失不见。
趁着这个工夫,场上的人也开始行动起来,功力高的也开始帮着那些修为不够的同道解毒,陆续也有人御器腾空而起,追着钟道临等人消失的方向而去,更多的则是一脸沉重,彼此凑在一起商量着什么。
谁都没想过,这次狮子峰大会居然出了这么个事情,纷纷议论著如何解决。
奇异的是,凡是那些修为顶尖的人,不是最先追着钟道临等人而去,就是压制盅毒后便陆续追去,也只有这些人是一直注视着场上的局势,却一直没有发表什么看法的,即使大多数人都在讥讽钟道临跟勃尼的时候,这些人依然是沉默为多,只看不说。
只有那些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下来,或是依靠别人援手后,才勉强压制住毒性的那些人,才一个个满脸担忧的彼此议论著,刚才首先发表看法,或是出言讽刺的也正是这些人。
似乎正道的沉沦,挽狂澜于即倒,就要靠这些脸上写满担忧、正在议论纷纷的人了。
似乎真正的高手,是不屑跟人议论什么的,或是不合群的,在大多数人发表看法的时候,这些人往往选择沉默,当大多数人选择沉默时,或许才能看到这些人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