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属联盟,布卢克帝国,首都福克斯堡,魔属联军军部。
在神魔大战休战期间,联军军部应该是整个联盟里最安静的地方才对,可新年刚过去没多久,联军军部就开始热闹起来。
这是个非常盛大的仪式,军乐阵阵、旌旗飘扬,仪仗队站得好似大理石雕像。如此正式的场面近年来只有一次,那还是在以前迎接魔属联军元帅的时候——虽然元帅随后就倒了霉。而现在举行这个仪式不但奇特,也可以说是绝无仅有,这就不禁让福克斯堡的居民们产生迷惑,军部举行这个仪式到底是在欢迎谁?眼下的将领们谁还有资格受这样的接待标准?
在无数国民与贵族的共同翘首期盼之下,谜底很快就揭晓了:军部举行的这个隆重仪式,是为了迎接一位近期才成名的年轻的传奇人物,一位光芒耀眼的英雄,一位力挽狂澜的军人——威尔斯帝国的格伦斯中将!
说起这位格伦斯中将,那可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连续六次挫败神属斯比亚帝国军队的进攻,所以在今天,魔殿将在这个最隆重的仪式上授予其杰出将领和铁血将领的勋章。因为他不但挽救了威尔斯帝国的命运,而且给神魔大战之后的整个联盟带来了第一个好消息,让原本还满腹怨叹的魔属居民奔走相告,热烈庆祝本联盟又出了一位名将,黑暗魔王果然是最最伟大的,每在危急时刻,就会派下伟大的英雄挽回局势啊!
当然,任何事情都有其两面性,在魔属联盟里也有些人不喜欢这位格伦斯中将,比如那些民间赌场的老板,他们因为格伦斯的连续胜利而赔了血本;又比如那些窥视着下届魔属联军总指挥官宝座的将领们,他们始终密切的关注着地位不断上升的格伦斯,细心研究其使用的战术战法和家庭背景,想尽一切办法要从中找出破绽和可供利用的地方……
无奈这位咸鱼翻身的格伦斯中将所取得的每一个战果都是浴血而得,实在没什么可供攻击的地方。于是呢!有关格伦斯中将私生活不检点的话题开始流传起来……但这种被套上了花边的话题注定不可能对一铁血将领的魅力造成什么损害,甚至有好些女士在谈论这些话题的时候,语气是暧昧的,眼神的憧憬的,神情……当然是癫迷的。
在巨大的金字塔顶层,几十位来自各个帝国的将军们正整齐的站立着,神情肃穆。当金袍主祭把三枚镶嵌着璀璨钻石的勋章挂在格伦斯中将胸前,并亲切的为他祝福时,热烈的掌声响彻全场。稍后,站在金字塔中部的贵族人群中响起了更大规模的掌声。
“孩子,你听到这巨大的,如同雷鸣般的掌声了吗?”金袍主祭平和的注视着眼前的军人,“此时此刻,你的心里感受到了什么?”
“主祭大人”格伦斯中将沉稳的回望着金袍主祭,年轻的双眼中没有犹豫和不安,被战火洗礼过的脸上也不见丝毫的生涩,“那是荣誉、那是责任、那是身为一个军人和虔诚信仰者所能得到的最高奖励!”
“很高兴听到将军这样回答,但是孩子,仅以奖励来说这远远不是最好的,至少我还期待着下一次再为你挂上勋章。”金袍主祭微微一笑,从身后的祭司手上拿过一柄镶满宝石的佩剑,“这是伟大魔族对你虔诚信仰的奖励,将跟随你一生的佩剑。伸出你的右手,孩子。”
“无上魔族赐予的武器!认主的武器!”看清楚这柄剑的样式和上面的特殊宝石,在场的每一位军人都变了脸色,所有人都在心底狂呼,“连凡尔伦元帅生前都没能得到的东西,他凭什么能得到这个?一个中将,一个失败者的儿子?”
如果拥有这样一件武器,持有者就等若是得到了神属联盟的神祐骑士身分,身分上不再属于普通贵族,即便是犯下叛国罪,世俗官员乃至皇帝也无权追究,他的生死只能由魔族裁决。在嫉妒心作祟下,在场将领几乎都同时恨上了格伦斯中将,之所以不是全部,那是因为有一部分人早就在心里恨着他……虽然是这样,但热烈的掌声却从没停息过。
面对着这柄黑暗魔族赐予的特殊武器,就算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格伦斯中将,他脸上的肌肉也不由的抽动了几下。在他缓缓脱下右手手套后,金袍主祭用一柄小银刀刺破他的食指,让一滴滴殷红的血珠滴落在剑鞘及剑柄的宝石上,随即,金袍主祭咏颂咒文,整柄剑逐渐被一层淡紫色的光华包裹起来。
“这柄剑将会陪伴你浴血杀敌,只要你依旧虔诚,这紫色的光芒就将给予你无穷的勇气与智慧,而旦水远不会消退。”在一波接一波的掌声中,金袍主祭亲自把佩剑挂在格伦斯中将腰间,慈爱的拍拍他的肩,“去吧!孩子,去接受大家的掌声和祝福,那是你应得的。”
格伦斯中将挺了挺已经笔直的腰,向金袍主祭行了一个有生以来最标准的军礼,然后转过身,左手轻按着剑柄,走上了那长长的阶梯,一众陪衬的将领笑咪咪的走在他的身后。当这一行人到达金字塔中部时,聚集在塔下的民众已经看到了他们心目中的大英雄——巨大的欢呼声骤然响起,难以计数的花瓣从天而降。
身后拖着长长的披风,脚踩着柔软的地毯,格伦斯中将来到金字塔中部的平台上,从上而下俯视着塔下激动的人群,一步又一步,胸前沉甸甸的勋章摩擦着军服,穿过飘飘洒洒的花瓣雨,沉沁在震动人心脏的军乐声中……格伦斯中将的视野,已经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父亲!您看到了吗?父亲!您听到了吗?父亲!您感受到了吗?”格伦斯中将仰头向天,两行清泪顺脸流下,“这一切,我已经得到了!”
“小杂种。”而在他身后,那一群笑咪咪的将领却在暗骂,“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中将阁下,继续走,别停下,保持微笑。”忠心耿耿的沙亚准将及时出现在格伦斯中将身边,轻声提醒他,“走完这台阶,你要立即转身向后面的将军们打招呼,说什么都不要紧,关键是你的态度要亲切……”
金字塔顶的金袍主祭静静的站立着,看着格伦斯中将穿过漫天的花瓣雨,在红地毯尽头与众将官话别。一直到他登上游行的豪华马车离去,主祭大人才转过身来,用手指揉了揉额头,一脸的疲惫神态。
“举行这样冗长的仪式,主祭大人真是辛苦了,大人先在这个房间休息一下吧!”刚进了自己的房间,乖巧的左祭就拿着毛中走上来,“得到黑暗魔族的特别嘉奖,这位中将会成为下届联军元帅的热门人选吧?大人真是慧眼识英才啊!联盟内又出现一位如此优秀的年轻才俊,大人一定很欣慰吧?”
“欣慰?只怕会伤更多的脑筋才对。”金袍主祭转动目光,淡漠的看了看身边这个不成才的手下,轻声教训,“在你的心里,你也认为格伦斯中将能撑起魔属联盟这副担子吗?”
“如果格伦斯中将无法支撑这个重担,主祭大人为什么要请求黑暗魔族赐予他佩剑?”左祭递上毛中,疑惑不解的问:“难道大人这样的安排,是有什么特殊拘含义?”
“虽然你是我最亲近的弟子,但这件事情却不是你现在能过问的。”主祭用毛中擦拭着手,“做好自己的事,不要妄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内幕消息,再拿去点拨你那群愚蠢的亲戚。”
“老师恕罪!”左祭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弟子愚蠢……”
“我这样说并非是在怪罪你,你自小就跟着我,情同父子。作为一个人,什么都可以选择,但出身却是例外,踏进这个是非圈,要融进其中,你难免会沾染一些不好的习惯,这些我都能装做没看见。”金袍主祭把毛中丢在桌上,少有的叹了口气,语气郑重,“但你要记住一点,有些会伤及你自身的事情是不能做的,哪怕对方是你的亲人也一样。如果被迫要做一个选择,我建议你牺牲亲人的利益。”
“谢谢老师提点,弟子受教了。”左祭拿起毛中,一步步的倒退出去,“弟子先行告退。”
金袍主祭头靠着椅子,才闭上眼睛假寐了一会,出了门的左祭却又走了进来,垂手站在门边,轻声说“主祭大人,有一个人要见您。”
“一般的人不见。”随即想到一般来客是不用左祭亲自通报的,主祭睁开了眼睛,“是谁来了?”
“是您的熟人,布卢克帝国的斯维斯·赫本公爵。”左祭回答,“就在园子外面等着。”
“卤莽的年轻人。”主祭抬了抬手,让他进来,我要单独见他。“
“是的,大人。”
不一会,斯维斯·赫本被左祭领进房间。与往常比较,这位魔属联盟内最美丽的男子此刻跟以前也没有什么差别,一样的温和文雅,一样的有超凡的气度——即便是他那双“美丽”的眼中正流露出明显的不满情绪。
在距离房门五步的地方,斯维斯·赫本向金袍主祭行了礼,之后就静静的站着。但坐在高台上的金袍主祭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站起来回礼,更没有说些祝福之类的话。站在一旁的左祭看到这种场面,立即知机的关上房门离开。
“有什么事情,会紧急到你亲自到这里来见我的地步?”好半天之后,主祭才开了口,“一个过了气的贵族要上这个金字塔,花费可不少。”
“主祭大人身分超然,见您需要的花费自然是不少,但为了这件事情,却值得我这么做。”斯维斯·赫本冷静的回答,但眼中的不满情绪并没有淡化。
“见到了我,我就有义务为你解决任何难题吗?”主祭笑笑,轻蔑的意味随着嘴角的笑容蔓延开去,“而你,又能以什么名义要求我为你解决什么?是以强制退役的少将的名义?还是以一个被雪藏的帝国栋梁的名义?”
“我是以一个普通的黑暗魔王的追随者、信仰者的身分到这里来。”斯维斯·赫本的语气依旧平静,“作为金袍主祭,阁下不能拒绝一个信仰者的帮助请求。”
“当然,我不能拒绝这样的要求,那么你可以走近一点。”
等斯维斯·赫本走近几步,主祭才淡淡的说:“听好了,出这个门左转,再出门直行,就有专门接待普通信仰者的地方。如果你的请求真的是特别紧急,那么就有希望在十年之后转呈到我这里。”
“主祭大人,我不是在开玩笑,这关系到一个人的生死!”斯维斯·赫本双手紧握,以最为愤慨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但很遗憾,他这时的姿势也最为“美丽”。
“一个人的生死?一个公爵,一个少将,一个被给予了无限希望的人,会对一个人的生死如此紧张?”主祭大人毫不在意的露出一个最为慈祥的表情,“说说看,这个人是谁啊?”
“格伦斯,格伦斯中将,我的世交好友。”斯维斯·赫本缓缓吸进一口气,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主祭大人刚刚才为他授勋,不会这么快就忘掉的。”
“我当然知道这位格伦斯中将,他刚得到了每一个军人都梦想得到的无上荣誉,前程锦绣,而这些都是他凭军功换来的。”主祭拿起桌上的酒杯,“怎么?他有生命危险吗?”
“但是主祭大人您给他的,远远超过了他应该得到的,而那柄魔族赐予的佩剑,毫无疑问会要了他的命!”说到这里,斯维斯·赫本激动起来,“没有人比我了解格伦斯——他不可能在日后复杂的权力斗争当中独善其身,他会死在无数人的妒忌心中!主祭大人……您是一个如此睿智的人,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吧?”
“赐予他佩剑是黑暗魔族的命令,而且我对格伦斯中将日后的发展抱着一种谨慎乐观的态度。”主祭不动声色的回答,“还是说回你的请求吧!你想请我帮什么忙?”
“我……我想请求主祭大人”斯维斯·赫本正色说:“收回赐予格伦斯的佩剑,并发文训斥……”
“哦?你说什么?我没听见。”主祭的目光冰冷下来,“你再说一次。”
“我,斯维斯·赫本”迎着金袍主祭严厉的目光,斯维斯·赫本大声的覆述了自己的话,“请求主祭大人收回赐予格伦斯中将的佩剑,并在联盟内通告发文,训斥格伦斯中将飞扬跋扈、不知自省。”
“这样一个要求——你还真敢说!”金袍主祭手一扬,精细的酒杯在地上摔个粉碎,接着整个人从坐椅上站起,顺手抽出旁边的一柄长剑,几步走到斯维斯·赫本面前,双眼圆睁,“简直愚蠢到了极点,你是在找死吗?!”
在这一瞬间,房间里紧张得几乎连空气都要凝固,谁能想像金袍主祭这样一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会在突然间暴怒?摔了酒杯、拖出长剑这样的行为,永远都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啊!这哪里还是一个德高望重的金袍祭司,这分明就是一个暴君的风格……
“主祭大人您是知道的”而斯维斯·赫本却无视递到胸前的长剑,轻声说:“格伦斯会因为这件事而丢掉性命……”
“你这个蠢材!”主祭气愤到极点,指着斯维斯的长剑在不住的颤抖,一难道你真想要这把数十年来没有见过鲜血的长剑砍掉你的脑袋吗?染上蠢货的血对这剑来说是一种耻辱!“
这句话是最后的警告,是金袍主祭仅有的一丝残余理智,无论是两人中的哪一个,都不怀疑这柄剑会真的刺下去。金袍主祭气愤的是斯维斯明知这件事的始末却还要来顶撞自己;而斯维斯却固执的认为自己所做的选择是正确的……
“请主祭大人收回格伦斯的魔族佩剑,并发文训斥他。”斯维斯·赫本定了走神,依然说出固执的话,“请给他一条生路走……之后我会向大人赔罪,并任由主祭大人责罚。”
“你这辜负了故去之人托付的混蛋……”金袍主祭气得七窍生烟,猛的将长剑丢下,五指张开,打了斯维斯·赫本一个响亮的耳光,“跪下!向那些因为战争失败而自尽的将领跪下!向凡尔伦元帅跪下!”
俊俏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红色的手掌印,斯维斯·赫本不无惊讶的看着金袍主祭,如果是被长剑刺中,斯维斯还会觉得合理一点,但打人耳光却不是一个与金袍主祭身分相符的事……或许是主祭说到了凡尔伦元帅,又或许是金袍主祭这时的目光威严得让人不敢正视,斯维斯慢慢的跪了下来。
“当了这么久的金袍主祭,我何尝不知道官场之中的险恶,我何尝不知道妒忌之火会把一个人烧成灰烬,我何尝不知道格伦斯的处境?你看到了格伦斯步上死路,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看透了世情?”主祭弯下腰,咬牙切齿的说:“我花费心机提拔他,我求魔族长公主大人赐予他莫大的荣誉,这一切是为什么?你回答我!以你的脑袋,你应该想的到这一点!”
“主祭大人的用心,我多少能体会一点。”对于主祭的这个解释,斯维斯并不感到意外,“格伦斯……是我的替身。”
“答对了,他就是你的替身,替你消灾免祸的人!”金袍主祭此刻的神态非常可怕,“我要他为你遮风挡雨,我要把你掩盖在他的光芒之下,我要你——要你活到当上元帅的那天!”
“但格伦斯这个人太单纯,他不懂得保护自己……”
“你就懂吗?蠢材!”主祭暴喝一声,打断斯维斯的话,“游历回国之后,你遇到多少次暗杀?二十七次!魔殿接到多少想致你于死地的帖子?装了满满的三个柜子!你这蠢材还一脸白痴的说会保护自己?你放屁!”
“如果不是看在凡尔伦那死鬼的情分上,我不会阻止那些事情发生;如果不是魔属联盟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我不会容忍你到今天。”主祭越说越激动,又是一记老拳砸在斯维斯头顶上,“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对你面言,下次神魔大战转瞬即到,你不趁着这段时间去磨练自己的见识,反而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上浪费时间……科恩·凯达在干什么?连续六次用兵,他在练兵!你在干什么?你在混吃等死!抬头看看,死不瞑目的凡尔伦在看着你!”
“你今天敢顶撞我,明天准备顶撞谁?”说到这里,主祭一把抓起斯维斯的衣领,“你以为你的生命是你一个人的吗?错!你的命是魔属联盟的,你没有选择的权利,你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这话如同一道闪电,划过斯维斯的脑海,一时间,心里万般滋味都涌上来,联盟的安危、元帅的嘱托、自己的追求和梦想纷纷交集起来,汇成一股嘈杂的声浪,在脑子里不住的翻滚……
“你看看格伦斯,他原本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笨蛋,但他也能付出艰辛的努力达到这一步。那你又算什么?你为什么就不懂得衡量轻重?”主祭冰冷而凌厉的目光直直刺进斯维斯双眼,“格伦斯正好赶上了,整个联盟里,现在也只有他才有资格成为你的替身,他的死活我不会关心,你也不能关心!牺牲掉一个人算什么?为了魔属联盟,牺牲再多的人也值得……你再去关心一下格伦斯的死活试试看,我、诛、你、全、族!”
斯维斯的瞳孔猛的一缩,整个人如同被冰冻一样。
“站起来吧!待会去向格伦斯中将祝贺。”良久之后,主祭语气一缓,把斯维斯拉起来,伸手为他治疗脸上的瘀痕,“你要记住,你是肩负使命的人……走吧!不要再来见我。”
斯维斯默默的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还有一点”主祭背对着斯维斯,轻声说:“如果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职位,你就会变成他的替身,在联盟和个人之间,我会永远选择前者。”
斯维斯没有回答,默默的跨出了大门。
金袍主祭背起双手,长叹了一口气,怒气逐渐平息下来,但脸色却比刚才更加疲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