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属联盟、斯比亚帝国、圣都近郊。

  昨天后半夜,这里下了一场细濛濛的小雨,在清晨时侯,窗边的树叶和远处的绿草都还挂着一颗颗、一粒粒微小的水珠。从地平线上射来的阳光,顽皮的在这些晶莹剔透的水珠上折了个弯,幻化成千万点跳跃的小闪光,争先恐后的投射在一双靠窗倚望的美丽眼睛之中。

  撩开几丝被轻柔晨风吹乱的金栗色长发,窗边的女子让自己清秀俏丽的脸蛋完整的暴露在阳光之中,纤细、秀气的眉毛,奶白色的细嫩肌肤,还有那不用笑也微微上翘的可爱嘴角……在整个圣都,甚至是在整个斯比亚帝国,能同时拥有这些迷人魅力而又住在郊外的女士只有一位,那就是香雪小姐。

  “小姐,您已经醒了吗?”侍女轻扣着房门,“今天,您也是要自己梳洗吧?”

  “是的。”窗边的香雪转身过来,回答说:“我自己梳洗,要不了多久的。

  “好的,昨天夜里下过雨,请小姐多穿一件。”侍女隔着门说:“早餐已经预备好了。”

  侍女离开之后,香雪走到隔间的镜子前梳理起来,清洗完,先给自己梳了一个喜欢的发式,再挑选衣服,配上两样简单的首饰。做完这一切,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香雪不禁暗暗在心里揣摩,如果他……如果他看到自己现在的装扮,会说些什么呢?那个令自己又感激、又恐惧的人,让自己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游走的人,银月湖子爵,每次想到这个名字,香雪一阵莫名其妙的紧张,心跳也加快了不少,更是连着深呼吸好几次才能让自己安稳下来。

  自己被子爵救出来,住在清净的乡间别墅里,生活虽然谈不上奢华,却也并不缺乏什么,最重要是这里没有人逼迫自己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按照常理来说,自己,就应该算做是银月湖子爵的女人了吧?可自己,为什么还是对银月湖子爵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呢?一个正常的女人,需要恐俱自己的男人吗?况且子爵大人还是一个如此优秀的男人。

  应该试着去爱他吗?以前在任务中,自己不是稍用手段就可以把那些达官显贵迷得连祖先姓氏都忘记吗?

  想到这,香雪嘴边却露出一丝苦笑,用少有的悲观目光看看镜子里的自己:银月湖子爵是一座山,一座万年的冰山,一个弱女子,怎么才能去融化一座冰山呢?

  当香雪走下楼时,露台边已经设好了餐桌,跟平时一样,两套餐具整齐的摆放在相对的位置上,这是因为没有人能说出银月湖子爵会在什么时侯回家,所以餐桌上水远有子爵使用的餐具,浴室里水远会有温度合适的热水,马厩里水远都有一匹配备了马鞍的骏马……看着身前的餐具,再看看对面的那套餐具,香雪心里突然涌上来一个怪异的想法:自己、自己是不是也和那些餐具和热水一样,是为了让突然归家的子爵能立即享用的?

  又有些不像,因为子爵大人从来不会动自己一根手指头,还请专门的导师来教授自己知识,可是,万一这一切仅仅只是子爵大人不想让自己的预备女人像个呆头呆脑的傻瓜呢?

  “……小姐……小姐?”看香雪想得入了神,旁边的侍女轻轻的推她的肩,“小姐?”

  “啊?”香雪惊醒过来,“什么事?”

  侍女回答:“导师来了,在跟小姐说话,可小姐您没有听到。”

  香雪连忙向对面站立着的导师道歉,这位女导师才华出众,深受香雪敬爱。

  “小姐昨天夜里没有休息好吗?我看小姐房间的灯整夜亮着。”导师微笑说:“那么,我们今天上午可以暂时休假,反正小姐的课业已完成,只是还欠缺一些巩固的课程。”

  “谢谢导师。”香雪满带歉意的回答,“我不要紧的。”

  “课业本身就要有张有弛,休息一个上午没有关系,如果子爵大人知道你这么努力,也会建议休息的吧!”导师爱怜的看着香雪,坚持了自己的意见,“就这样决定了,我下午再来。”

  “小姐。”侍女关切的问:“您想要怎么休息呢?不如我帮您准备一个鲜花沐浴?”

  “不用了,我不是贵族,没有早上就沐浴的道理呢!特别又是在这个简朴的帝国里。”

  对自己身分依然很迷惑的香雪拒绝了侍女的提议,转头看了看远处绿色原野,“昨天夜里下过雨,那边山谷里一定有很多蘑菇,请帮我准备一个篮子好吗?”

  “当然好啊!小姐,小姐好像很喜欢外出踏青呢!”侍女笑着说:“不过这次好啦,护卫们已经在小姐常去的路上铺了碎石路,溪边还有石凳呢!我们不用再弄湿衣角了!”

  草草吃过了早餐,香雪带着两名侍女去了别墅旁的山谷里,侍女一左一右提着篮子走在前面,先用细长树枝敲打过身前的草丛才弯腰下去采摘,香雪单独走在后面,依靠自己的感觉,在齐躁或者齐膝的草丛中摘出一朵朵蘑菇,不一会,已经装满了一个筐子。

  “小姐真厉害!”休息的时侯,侍女拍着手说:“我们俩在前面,明明所有的地方都是我们先走过的,可我们俩采的加起来还没小姐的一半多呢!小姐您教教我们好不好?”

  “这是教不来的,多采几次自然就明白了。”香雪坐到小溪边的石凳上,笑着对这两位同船来到斯比亚的里瓦女孩说:“蘑菇都是伴生的,无论哪一朵,总是生长在一群蘑菇中,只是其他的蘑菇被草掩盖了,不容易看到而已。”

  “原来还有这样的技巧啊!好深奥哦。”天真的侍女感叹着,“要是小姐不跟我们说,我们一定不能进步呢!不然蘑菇不够大家吃,中饭和晚饭要多做好几个菜式呢!”

  “好啦,先把蘑菇拿回去,再拿回篮子来,我等着你们。记得快去快回,别在路上耽搁。”香雪心中稍微感叹了一下,因为在她的记忆里,诸如这样获取野生食物,采摘的数量不是关系到饭菜的准备,而是关乎自己能不能存活下去的大事,但这些香雪并不想对这两个女孩说,即便是说了,她们也未必能明白。

  目送着两个侍女嘻嘻哈哈的打闹着离开,香雪站起身,跨出碎石路面,在靠近溪流的草地上一步步走着。踏着脚下柔软的草地,听着山溪潺潺的流水声,纷乱的心总算逐渐平复了下来。依稀记得,在自己不懂事的小时侯,也是住在乡间的小房子里,经常跟着一位姐姐钻到山林里采摘蘑菇,自己最早的记忆,似乎就是起始于这位姐姐……

  但让香雪无限痛惜的却是,无论现在的自己怎么回想,都记不起那位姐姐的容貌了,虽然幼年的一个模糊的影子还残留在记忆中,可过去那么多年,姐姐的样子应该有很大的变化才对,剩下的,就只是是刻骨铭心的饥饿,还有香滑蘑菇入口的感觉。但仅凭藉这个感觉就想在茫茫人海里找出姐姐,实在是希望渺茫。

  “仁慈的光明神王,请保佑我找到我姐姐吧!”香雪蹲下身,手指伸向一丛蓬松的长草。

  “如果是无毒的蘑菇,就预示找得到;如果有毒,就是……就是找不……到……”

  翻开草,草丛下却连一朵蘑菇也没有,香雪很少失误,更不知道这预兆意味着什么,心跳又加快了,她心里默念着,把手伸向旁边的草丛:“光明神王,黑暗魔王,无论是谁都好,都要保佑我找到我姐姐……我现在只要一朵无毒……无毒……无毒的蘑菇……”

  谁知道草丛之下又是空无一物,已经两度失手的香雪呆住了,忐忑的她看着第三个草丛,有些拿不定主意。可为了维持心中那一点小小的希望,支持自己在这污浊世界活下去的那一丝可怜的希望,她还是伸出了微微发抖的手指……可这次,她还能祈祷谁保佑自己呢?

  在这方面,香雪是个喜欢简单的女孩,她有一种在多年流浪生活中学到的思维模式:既然诚心诚意的请求过了,但光明神王吝音,黑暗魔王无视,那就不用再强求,如果还要继续哀求下去,只会使得自己更下贱。

  只是稍微沉默了一下,她那两片能迷倒众生的嘴唇轻轻开启,微声祈祷说:“银月湖子爵,你什么都能做到,在你面前,没有任何不能战胜的困难……虽然冒昧,但我还是在这里,偷偷的恳请你保佑我,保佑我找到我的姐姐吧……请给我一朵,一朵无毒的蘑菇说出这番祈祷,香雪小姐美丽的眼中已经被眼泪朦胧了,草被一根根的拨开,最后,一朵蘑菇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因为眼泪的关系,所以香雪没有在第一时间看清。她连忙拿出香巾拭干了眼泪之后再看过去。

  草丛下只有一朵蘑菇,粗状的茎,伞形的冠,通常来讲,长成这种丑模样的不会是有毒蘑菇,但很遗憾,伞形的冠上是鲜红色配黑色、黄色斑点……这也就是说,这是一朵毒得不能再毒的毒蘑菇。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为什么要夺去我这一点希望?”

  虽然知道这不关银月湖子爵的事,但香雪却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她只是需要一点安慰,一点支持自己继续生活下去的安慰而已啊!当这一点要求无法得到满足的时侯,再温顺的女孩也会崩溃的。泪流满面的香雪站起来,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一边提起裙边,狠狠一脚踩在那朵毒蘑菇上!

  这是凝聚了香雪小姐全部力量、愤怒和委屈的一脚,如果香雪小姐是属于神族或魔族,那么这样程度的一脚不是用来毁天,就是拿来灭地——嗯,不要担心,因为香雪小姐是个人类的女孩,所以她这一脚应该对天地无害,就算是香雪小姐踩出个十来脚,也最多是在踩碎那朵蘑菇之后再踩个小坑出来而已,而事实上,香雪小姐这会已经踩到第三脚了。

  “啊一一”在香雪踩到第四脚的时侯,蘑菇发出了凄厉的怪叫。

  “啊!”香雪小姐也显然是被吓到了,她向后一跳,右手抽出银月湖子爵送给自己的匕首。她只是想要一朵无毒的蘑菇,可不是想要一朵会惨叫的蘑菇……难道是刚才被企求的三位中的某一位显了灵,派了一朵会说话的蘑菇来告诉她自己无毒?可这、这也太胡扯了……

  香雪没时间多想,用锋利匕首削下一段树枝,再斜切一段,把锋利处对准那丛草,稳了稳心神,就要投出去—在这紧张时刻,蘑菇又发出了声音,确切的说,那真的是人类通用的语言,虽然比较模糊和口齿不清:“我的妈……好痛……”

  在这一瞬间,香雪的思维回复,毕竟是做过间谍的人,在打消了神话发生的瞬间幻觉之后,手里的树枝立即就投了出去,同时一步步后退—那声音一定是人发出的,而一个藏在地底的人,又会对自己有什么好关照?但一定不能慌乱转身就跑的话,万一对方有同伙呢?只能先一边保持安全距离,一边仔细观察周围,找到一条逃生的途径!

  “啊——完了!”蘑菇又开了口,而且是一种受到致命打击的腔调,“被毁容了……”

  随着那声音,在香雪刚才立足之处,整片草皮都向上掀起,一个身体上包裹着油布,一手蒙着左脸的人坐了起来。

  香雪紧张之极,雪亮的匕首横到了胸前,严厉的问:“什么人?擅闯贵族私地,这是死罪!”

  “少来了,本少爷又不是被吓大的!”那“蘑菇”一手蒙着脸,还忿忿不平的反驳说:“擅闯贵族私地,只是训斥之罪加罚银,严重者才杖打三十服苦役三年,只有擅闯贵族私地并图谋不轨的是杀头!我图谋不轨了吗?不错,我藏在地下了,可藏在地下算图谋不轨吗?我就喜欢藏在地下,怎么样!?你咬我!?”

  这倒是奇怪了,被人抓了现行的不法之人,通常情况下不是见机逃窜就是放手一搏,怎么这个人还敢冲主人发脾气呢……但看他如此通晓这条法文,一定是常常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说不定是想找机会偷溜……但是,这个年轻的声音却有些熟悉呢!

  “你……”冷静下来的香雪看了看对方的体形,突然说:“把手放下。”

  “……”对方显然也冷静了,爽快的回答,“不要!”

  “我数到三,如果你还不放下手,”匕首逐渐放到身侧,香雪说:“我就要开始尖叫了,而且是很大声的那种。”

  “……”对方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显然是考虑到了香雪尖叫的后果,然后慢慢放下手来,先吐出几根野草和蘑菇茎碎沫,才颓然回答,“好吧!这次算你逮到我了。”

  “果然是你。”香雪轻轻呼出一口气,但冰冷的脸色却没有改变,“这次你有什么解释?”

  “蘑菇”没有回答,只是站起来抖落身上的尘土,又走到小溪边捧水洗了脸之后,这才取下蒙在脑上与穿在身上的油布,露出一身贵族便服。

  这一位,当然就是香雪第一次参加坊间聚会时在包厢里偶遇的那位年轻贵族,在那之后,他还跟香雪在集市上偶遇两次,在某贵族的游园会上偶遇一次,从别墅到圣都的路上偶遇三次……而香雪也在后来的课程中了解了这位年轻贵族当日所穿制服的种类,原来,那就是斯比亚法官的制服。

  年轻,能在皇室活动中频频露面,甚至能进入皇室成员包厢,这样的法官在斯比亚帝国里只有一位,那就是大法官杰克—不过对于这位大法官,民间的传说和流言太多,而且各走极端,而对香雪来说,这位自己绝对惹不起的贵族,却是让她伤透了脑筋。

  “这一次啊!”大法官擦去左脸上的一丝血迹,抬头看着天,“应该没有什么藉口了。”

  “可以让人闻风丧胆的大法官阁下,也会有找不到藉口的时侯吗?”香雪倒是有些奇怪了,“常常听人说,帝国高官都是真正的精英,怎么会连一个敷衍女孩子的藉口都找不到?”

  “你很喜欢别人敷衍或者欺骗你吗?如果你有这样的期待,我可以把你骗到你姥姥家。”大法官阁下转过头来,年轻的脸上挂着几缕被溪水沾湿的头发,“我,只是不想再找藉口了。”

  听了大法官的话,香雪心里“咯登”一声,连说糟糕,她很清楚,自己的美貌可以是杀人的利器,也可以是一切麻烦的根源,但她没料到眼下的麻烦是这么大,如果大法官垂涎自己的美色,她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她是银月湖子爵的女人,而这位大法官的身分可说是极高,不但是帝国一等一级重臣,有个手掌兵权的哥哥,而且还是皇帝陛下的异姓兄弟。

  哪怕是对方稍微愚蠢一点也好啊!那样的话,香雪就可以巧用手段让他死了这条心,但这位大法官,却是一个极聪明,或者说是极狡猾的一个人,斯比亚帝国里有多少穷凶极恶的罪犯,有多少尘封多年的冤案,都没难住这位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大法官……

  如果这样一个男子想要得到自己,银月湖子爵将会是第一个受到打击的人,香雪不愿意子爵大人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虽然子爵大人的一切行为都透着古怪,也让自己恐惧,但香雪却知道,自己这一生中,再难遇到一个这样特殊的男子。

  “是吧!贵族都是这样的呢!”香雪叹了一口气,冷冷的回答说:“从开始热衷编造藉口,理由,到后来的懒得编造。大法官阁下打算直白的说了吗?”

  “是啊!直白的说。”大法官认真的点了点头,似乎在炫耀自己的地位和身分,“我跑去问了皇妃姐姐,皇妃姐姐告诉我,对女孩子要坦诚,所以我就不想再找藉口了。”

  坦白说,在两人最初的邂逅和前几次的“偶遇”中,香雪对这年轻人并不排斥,他这种认真中混杂着些许天真的表情,曾让自己觉得亲切和轻松,和他说上几句话,一整天的心情都会不错……但在知道对方的真正身分之后,香雪不由得暗骂自己愚蠢,一个大法官这样做,当然是对自己别有所求,从此就对这样的表情有了强烈的抵触情绪。

  “阁下应该称呼皇妃为殿下。”香雪把匕首放回鞘中,小心收好,“这样称呼,有失身份。”

  “这里有别人在吗?就算有别人在,我也是这样叫的,谁不服气就去告发我啊!”大法官有些愤怒,“你以为我想做什么?你以为我会做什么?我不过就是想跟你说话而已,你用得着摆张冷脸给我看吗?刚才藏在土里已经让我很不爽了!而且我还要向无数人解释我脸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我是大法官呢!我的仇人满大街都是,这下他们要笑死了!”

  “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事了吗?”香雪曾经是个美丽的间谍,当然知道倾听的重要,而且在在多次的接触中,她也对大法官的性格有些了解,所以这时并不介意他的语气,面对他在石凳上坐下,“说说吧!我听着。”

  “没有!”大法官哼了一声,转身过去把地上的杂物塞入土坑,看他小心翼翼的复原泥地,香雪不无好奇,而大法官的解释居然是下次可能还要使用……年轻的大法官一边说着这种称得上“厚颜无耻”的话,脸上却是一副天真的表情,甚至眼神里还带着一点点骄傲。

  香雪不清楚他的表情是不是出自内心,但比较奇怪的是自己却从不惧怕这位大法官,就算在他发怒的时侯,自己依然是以一种玩乐的心态在旁观。香雪当然明白自己的行为犯了贵族禁忌的,但在某些时侯,人的心情和情绪真的很奇怪……似乎和大法官一起触犯禁忌,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情。

  “就试着,试着让这位大法官死心吧……”不过,香雪依然是理智的,暗自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