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瓦帝国,距离边境四百多里的山谷,叛军与护卫里瓦小公主的队伍开始了最后一战。
身着里瓦帝国制式军服的叛军追兵就犹如是沙暴中的黄色尘土,在极快的时间里已经满布在整个山谷之中。在不久之前,他们还是宣誓要终身效忠里瓦皇室的帝国忠贞士兵,但此时此刻,他们心中的效忠对像已发生了偏移,紧握在手中,本来应该对准外敌的武器,坚决无比的指向了尊贵的小公主殿下。
摆在眼前的事实最能让人成长,更别说是这如同金属一般锐利冷酷的事实,现场冷眼互望的两阵武士,必定有不少人心生感叹:在权势和金钱面前,什么骨肉亲情,什么正义尊严,都要统统放下,给“活下去”这个简单而沉重的藉口让出路来。公主殿下怎么样?平常士兵又怎么样?每个人都是加害他人的凶手,也是被他人加害的受害者……
虽然被包围的不足百人,但在这山谷中,雄壮的命令仍然在不断下达,铠甲互相撞击的声响渐起,环绕着向山头上逼迫过去,厚重的盾牌高举,锋利的战刀出鞘,千人规模的包围阵势显露出狰狞气势。两百步、一百步、九十步、八十步,看到了对方包裹着累累绷带的身体,也看到了帝国小公主如同圣洁花朵般的清雅风姿。
“丢下武器——饶你等性命!”逼近到五十步时,攻方盾墙一紧,脚步停止,后面有叛军军官大声喊话,“你等拐带公主殿下,本已犯下滔天死罪,但长公主殿下仁慈大度,特别下令网开一面,只要你们现在交出小公主殿下,本将就可以饶了你等,放你等逃亡!”
“里瓦小公主殿下受斯比亚皇帝邀请,前去斯比亚做客,谁敢阻拦,就是在与斯比亚帝国为敌!识相的赶紧退下,免得身首异处!”被包围的人群中,也有一名军官模样的军人踏前一步,大声回应说:“我等堂堂斯比亚军人,历来只有战死沙场,没有投降的可能!”
无论是哪一方,谁都不会把对方这些话当真,攻方只不过为了让负重爬山的士兵缓一缓气。而守方却是为了恐吓一下对方的士兵,哪怕是稍微有些效果,也能在战斗中得以体现,说不定己方就会因此而多杀伤一个敌人,多坚持一息的时间—斯比亚军中有句谚语:倒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关键在于有多少敌人因为你而倒下。
光荣与耻辱,全在于此点!
“斯比亚军当然是强悍的,但里瓦军人未必就会逊色一点!更别说你们,现在的你们只是几只待宰的斯比亚羊羔而已,虽然挂着斯比亚的牌子,却还是羊羔!”叛军带队军官一声大喊,“兄弟们都听好了——提盾、举枪!”
“得令!”数百柄长枪齐哪!哪!的从盾墙后伸出,一溜闪着白光的枪头全对着山头。看得出来,这些枪手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手,枪身横出的角度整齐划一,散发着寒意的重型枪头在凛冽山风纹丝不动,只有之下的半尺红缨随风飘移,仿佛是在等待着饱尝鲜血的机会。
“众军听好了,杀敌一人,赏金币三枚!”叛军中一声大喊,“给我把小公主殿下抢回来!”
“尽管来抢!”与此同时,守方军官一声大喝,“全军突击!”
“得令!”两军的士兵同时喊出这句话,攻方声嘶力竭,守方孤注一掷,这混杂了坚定与疯狂的声音将山上山下的两块地域连接起来,如同春雷般在所有人的耳边滚动,震撼着人心——立功心切的里瓦士兵才呐喊着一抬脚,保护着小公主殿下的斯比亚士兵就用了杀招!
因为小公主是必须要得到的一张王牌,所以追赶而来的叛军军队都是另两位公主手里最能拿得出手的精锐之师。但保护着小公主的斯比亚军人们,却是直属斯比亚帝国军部联络处的特殊部队,与一般的精锐之师有着不小的区别。
之前他们不做缠斗是要保护小公主逃走,所以是且战且退,而现在的情势却是无路可逃,只能拚死杀敌,虽然与敌人在人数上有着极悬殊的差距,可在这易守难攻的小山头上,他们全力展露的杀伤力已不是一般队伍所能够承受的。
五十多名斯比亚军人猛的跃出,各人把藏在披风中的两手向外一甩,露出早已张弦的连发手弩,稍一猫腰瞄准,黑杆白羽的弩箭拖带着尖啸飞出,直取叛军盾墙兵的小腿,只五十步的距离,弩箭转瞬即到——当场就有七八十名里瓦士兵的小腿被弩箭洞穿倒下!
中箭叛军士兵的惨叫声还在口腔里打转,持弩的斯比亚士兵们又直起腰身,两手猛的一翻,手臂拖带着弩机各在身侧划出一个饱满的圆形,等到手中强弩到达发射位置时,巧妙的设计已让强弩再次张弦完毕,一阵“啪嚓”声之后,弩箭再次齐射!
听到手下士兵的凄厉惨叫,看前面的盾墙有些摇晃,带队攻击的叛军军官大喊一声,稳住盾墙!弩箭有什么了不起?射穿了也就尾指大个洞!给我上!后退者死!犹豫不前者死!
话音未落,一支弩箭从盾墙空隙间飞入,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直端端的插到带队军官的战靴上,只在一盼的时间里,一阵肉体无法忍受的巨痛就从这军官的脚掌处蔓延向上,如同整条腿被火焰吞没,转瞬就麻痹了下半身……之后军官的身体被旁边士兵一挂,嘴里发出一声心有不甘的哀嚎,异常利索的向后倒下,头脸被无数只脚踩过。
在盾墙前进到距离斯比亚士兵身前二十步时,稀稀拉拉的已经不能再被称为盾墙了。持弩的斯比亚士兵蹲下,一个个丢了弩箭,抽出战刀蓄势待发,而在他们身后的十多位魔法师,也在这最恰当的时机发出了准备多时的魔法。
耀眼夺目的银色电光从盾墙破口处进入,直接劈在失去保护的里瓦长枪兵身上——电光扭曲着横向移动,跟左右同时劈入的电光来了个首尾相接,连成一个恐怖而巨大的死亡电环,处在其中的数百长枪兵连哀号都来不及发出,就已化成漫天飞舞的黑灰!
电光稍一减弱,后面的步兵就被军官驱赶上前,但山头上的魔法师却在这时加注魔法,环绕着山头的电环再一次雪亮璀璨起来,还分出无数比手臂还粗的杂乱电光,“滋滋”作响的在四面坡上扭曲着,就犹如是神灵手里的愤怒电鞭,每一扫都伴随着刺耳的惊恐尖叫、飞舞的腥臭游魂。
“居然有随军魔法师,倒是小看了他们。”山下的叛军将领把双腿一夹,驾着战马上前几步,大声下令,“魔法师为进攻部队加持防御魔法,攻击绝不停止!”
“攻击绝不停止!”命令立即越过山腰传向前阵,“对方没几个人,给我活活拖死他们但在接近山头的地方,事情却变得不那么简单,因为有五十多名斯比亚士兵已趁乱挥舞着战刀杀入了叛军军阵中。这些纵横在血雨中的士兵活脱脱就是魔属联盟毒蝎武士的变种,可不是队形混乱的叛军军人能够抵挡的,战刀所到之处,叛军军中无一处不是人仰马翻,眨眼工夫,叛军的攻击队形被硬生生打断,山头上只剩下满地的尸首陪伴着那些断枪残旗。
看着近四十人的斯比亚士兵在魔法师的掩护下退回山头,山下的叛军将领并不慌张,先叫人上前砍了督阵不力的带队军官,再派出另一位军官重组队形攻击。
倚仗着人多势众的叛军又起攻势,一刻钟之后,山头上的斯比亚战士已无力再做外围抵御,他们放火引燃了先前就埋在地下的火种,因为火势来得突然,再加之山风猛烈,转眼已蔓延到了山腰,在浓烈黑烟和灼热火焰的威力之下,里瓦领军将领只得暂停了攻击,刚冲上去的士兵们灰头土脸的退了下来。
看着被烟雾隔挡的山头,带队将领之一无聊的挥舞起马鞭,冷笑着说:“退早都是要死,又何必搞这种花样?”
“小公主殿下乃是娇贵的皇族,当然要留给她最后祈祷的时间嘛!”眼看猎物就要手到擒来,另一带队将领自然有了个好心情,于是淡笑着回答说:“再说他们结伴逃亡也有几天时间了,难免有些想说的话。”
“说不定还有些想做的勾当?不过看这火势,怕是来不及做了吧……不过回头想想,小公主殿下似乎还没有享受过生活吧?反正她那高贵的躯体注定会被人触碰,与其便宜收尸的斯比亚人,还不如我们先行享受了再说。阁下的意思呢?”
“其实我已经叫人搭好了帐篷,连助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而且是两份……”
在两位将领的污言秽语中,山上的火势已经逐渐的小了下来,但从草皮中窜出的烟雾却是愈加浓烈,到后来几乎遮住了整个山头和天空……虽然魔法师一直用魔法遥遥锁定着小公主殿下,确定她就在山顶上,带队将领还是等得不耐烦了,指挥部队顶了烟雾上去。
“兄弟们,差事眼看就干完了,对方就剩几个人在山头上苟延残喘,将军有令,事成之后人人有赏,抓住公主的,多赏金币三百枚呀!
“冲啊!”在强烈的金钱刺激之下,叛军士兵们连队形都不要了,争先恐后的涌了上去。
几名魔法师在军官的指挥下,合力发出一个高级的风系魔法,立时,被召唤出来的大风斜向上吹,把浓烈的烟雾推上去当作开道先锋,临近山头的时侯风速加快,裹着烟雾一路卷上去—后面跟着的大批士兵已隐约看到烟雾后挣扎着站起的敌人,纷纷高声欢呼着抢上前,要知道每多杀一人,赏赐就多一份啊!
“成了。”山下,带队将领之一已看到自己的手下把长枪刺入一名脱力的斯比亚士兵的身体,于是在嘴角绽开一簇由衷的笑意。
短兵相接的山头上,疯狂涌上的叛军已经把众目标紧迫在一块五十臂方圆的平坦场地上,先前几阵猛冲没有效果,之后各队在军官的口令声中,从前后左右轮流出击,但常常是前冲的人还没迈出几步,就一头撞在斯比亚战士用最后力量营造的杀戮风暴上,或者闷哼栽倒,或者身体被切割成几块,只留一蓬污血在空气中飞舞。
仅余的三十来个斯比亚战士还在场中激战,从任何角度放眼看去,弥漫的血雾已经全部遮蔽了他们的身影,在厚重的血光包裹中,连往日铮亮的刀光都透射不出来!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依靠什么在搏杀,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怎么分辨敌我。
十来名还能释放魔法的魔法师围成一个小圈子保护着公主和伤员,他们也看不到场中局势,只能以左手牵住的灵魂同享魔光做为导引,嘴里不住念着咒语,把一个个增益魔法放到在前方几步奋战的战士身上。每当左手里的橘红色光线消失一道,就意味着又一个战士殉职。
魔法师背后,贝尔妮。艾宾浩斯公主静静的站立着,每一次平缓的呼吸时间里,前方不到十步的距离之内都有生命因为她而消散,但熟知自己使命的她,脸上却没有惊慌,更没有惆怅或悲戚,平和的神情之中只隐隐透出坚强。
一个左臂已不见的战士从激战处脱出,身体不断摇晃着往回走,魔法师认出是带队军官,接连为他释放了三个治疗魔法,他才硬撑着走了回来。进了魔法师围成的圈子,想单膝跪下行礼,无力的身躯却向左斜倒下去,持剑在手的女将军连忙一把抓住,扶正了他。
“……公主殿下……”军官脸色木然的说:“下官无能,无法完成使命了……”
“阁下怎么这样说话呢?”贝尔妮公主微微一笑,回答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尽到全力之后,无论结果怎样都能对得起自己。至于旁人怎么评价,又何必那么在意?”
“这是下官第一次把事情办砸,很惭愧……”军官干裂的嘴唇开启几次,终于一横心,说出了要说的话,“时间紧迫,请公主殿下……自便……”
“自己的事情,本公主会安排妥当。”贝尔妮公主左手拿起手绢,擦拭着军官脸上的血迹,“本公主能肯定,你的长官不会责怪你的……你是……”
拭去血迹的半张脸清秀白哲,让贝尔妮公主觉得眼熟,再一回想,已经想起这个人是谁——就是这个斯比亚军官,当年假扮金沙萨亲王府守卫后花园的小卫兵,先成为自己的朋友,之后又带自己去花市游玩,让自己被绑架到斯比亚,最后遇到自己的另一半……
这些天来心绪纷乱,竟然没有认出守护自己的是故人。
“原来是你啊!真是失礼,我一直没有认出你。”贝尔妮公主保持着微笑,“我的匕首遗失,能借用一下你的吗?”
军官点点头,凝聚起最后一丝力气,把握住匕首的手缓缓递过去,在贝尔妮公主接过匕首的那一瞬间,这位军官的身体再也不堪重负,在越来越近的厮杀声中,他软软的滑倒下去。
“温特哈尔,时间差不多了呢!你准备好了吗?”贝尔妮公主合上军官的眼睛,起身轻声对身边的女将军说:“有你在这一路上的陪伴,我很荣幸。”
“能陪伴殿下,末将也觉得无比荣幸。”女将军一撩披风,替公主殿下挡住一蓬飞溅过来的血雾,“公主,时间无多了!”
“我曾经答应科恩,绝不自尽的。”贝尔妮公主说:“我命令,你帮我。”
女将军怔了一瞬,把刺入一名突进身前的敌军身体的佩剑拨出,顺手在披风上擦了血迹,一声“得令”,就往小公主殿下的前胸刺去。已经杀到魔法师身边的里瓦士兵疯狂叫嚣着,三支长枪刺向女将军的头背——小公主的死活,可是关系到不同数目的赏金啊!
背后、颈上、头顶,都几乎是同时传来疼痛和震动,女将军却惊讶的发觉自己的佩剑没有刺进小公主的胸膛!还想再次发力,手臂酸软的她却连一丝力气也用不出来。不甘的跪倒在地,女将军满心悔恨的叫了一声,“公主殿下……我们中了麻痹魔法……”
呆站在原地的贝尔妮公主何尝不震惊?自己活着落入敌手,绝对要比自尽要惨上万倍。
其实她在发现女将军的佩剑没有刺进身体的那一瞬间就想自己动手,可身体上下却突感麻木,连捏住藏在衣袖中的利刃都不可能做到!
“好样的!”远处,冲上山头的叛军军官看到一切,大叫一声,“做得好!”
贝尔妮公主在心里哀叹一声,看看环绕在自己周围的里瓦士兵,眼角终于流下一滴泪珠。
山下的叛军将领也在大叫,“抓她下来!快点抓她下来!”才冲上山头的叛军士兵欢呼着丢了武器,向小公主殿下冲过去,把山头涌得水泄不通。
但等了片刻,泪眼婆娑的贝尔妮公主却发现涌来的里瓦士兵没有一个冲到了自己身边,他们全驻步在距离自己二十步的地方,凝滞的身体不断被后面的身体撞倒,而新近冲上的人,身体又会再次凝滞!
脸庞边撩过一丝微微清风,这带着淡漠清香的凉意的先是轻盈的围绕在身边,之后变成越来越急的气流,头顶也在这时侯传来一阵奇异的声音。贝尔妮公主抬头一看,一个感觉生疏的影子占据了视野——弥漫在山头上的烟雾有了莫名其妙的变化,仿佛是被一个巨人用手掌压了一下,之后又觉得大地有一丝轻微的颤动。
在山下人的目光注视中,山头上有些黑点被震到空中之后抛下来,这之后,才远远的传来“噗!”的一声闷响。
“怎么回事?”两位叛军带队将领互看一眼,都觉得无比的惋惜与遗憾,“这样的自尽方式也太过火了吧?”
“应该是用魔法自尽,你看那当中的两个红点,应该是还未熄灭的火焰,真是可惜呀……不过,那红点怎么越来越清晰了?还在移动?那不像是什么魔法的余威吧?阁下认为那是什么?”
山谷中众人还在猜疑,一声饱含震怒的雄壮鸣叫就从山头上传来,震得谷中山体微微颤动、震得连绵林木瑟瑟发抖、震得各处野兽悲鸣奔逃!
数千名前一瞬间还满心欢喜的里瓦士兵目瞪口呆的看着山头,黑雾中,一对无比巨大的火红色肉翼缓缓伸出、展开、直至猛力一挥—月:沙走石间,硕大威严的红色巨龙的头部,已清晰的出现在山顶上!
看这龙的巨大体形,不知有多大的岁数、更不知有多大的能量。
“是龙!”好端端的在战场上出现一头平时绝无可能见到的巨龙,而且还对自己怀有敌意,山腰的叛军士兵发出惊恐的尖叫,他们只在故事里听过这种恐怖的生物,知道那是传奇英雄都不一定能战胜的强大存在,心里的慌乱可想而知,于是忘了自己手里抓着的是可以杀敌的武器,争先恐后的退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