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这样一件接一件地过去,生活在平静中,重复着。

  人们在平静中,往往对生活本身没有多少思考,生活也多少会变得迟钝乃至在某种意义上的停滞,只是有一点是必须提醒的,太久的平静,往往覆盖着太多的动的因素,在平静的海的表面下,总是酝酿着人们未知的汹涌波涛。

  颜罗玉已经十一岁,很多以前他不大懂的事,如今他已渐渐地明白,两姐妹已经不大和他打架了,她们都到了发育成长期,就连罗芙的个子也比颜罗玉高出许多,她们要学习着怎么迈入少女时代了。

  少女,一个象征着女性最美好的动感的名词,她向人们展示着她的青春、活力,只要是女性,无论是老的还是小的,都梦想长驻在少女时代,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从小就梦想着少女时代的到来,拄着拐杖的老奶奶有时也会静静地回想她们的少女时代,并且希望她们脸上的皱纹在一朝醒来之后会在镜子中消失。

  这就是少女,男女老少都梦想着的,有着她恒久的迷惑力和不变的赞颂性的──上帝的杰作。

  罗芙和罗紫玫正是在向她们的少女时代进军,她们要学习少女应有的洁净、羞涩、矜持,她们绝不能再对颜罗玉大打出手了,那样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实在是一件不光彩的事。

  虽然打架让她们觉得自己不输于男孩,但打架有失作为一个女孩子的仪态,她们终于也懂得原来女孩子是要很注重自己的仪态,哪怕是一颦一笑,也要让人觉得像个女孩子才行。

  对于这些,罗紫玫就很能做到,罗芙却总是不知不觉地失了她的仪态,她有时还是要和颜罗玉厮打在一起,这就使得她在事后总是问自己:为什么刚才会那么冲动?

  罗薇是这个家庭里最不合群的一个,她不承认她的两个后娘,也不服从她们,她向来都不怎么爱理会人,也不喜欢别人管她的事,她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了,可是玉娘每每和她说起这事,她就说我的事不用妳操心、要找男人我自己会找,玉娘也就由得她。

  相对来说,罗喜比罗薇要好,她还时常喊玉娘和红珠作二娘、三娘,颜罗玉叫她作二姐的时候,她也会应,她已经十九岁了,是个本性善良的女孩,一年前,她就跟着玉娘,帮忙玉娘打理妓院的大小事务。

  妓院经过两年多,生意也比以前好了些,玉娘忙不过来,她主动提议要帮忙,玉娘也就同意让她跟着学习,也好有个帮手。

  初秋的风,来得有些闷热。

  罗喜从外面走入玉娘和红珠的房里,道:“二娘,前院来了个道士。”

  妓院里进来了个道士或和尚之类的确够稀奇,玉娘却脸不改色地道:“是男人就行了,妳急什么?”

  罗喜知道玉娘会错意了,她道:“不是的,二娘,他指名要见妳。”

  玉娘心中暗惊,道:“是吗?她有和妳说要见我是为何事吗?”

  罗喜道:“我没问,我见他神神秘秘的,好像真有什么事,就叫他在厅里等着,我就进来了。”

  红珠埋怨道:“罗喜,妳应该问问他什么来头,就妳粗心!”

  玉娘笑道:“红珠,别说罗喜,她还是个小女孩,很多事不懂是理之所在,我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下床穿好鞋,牵住罗喜的手,“走吧!让我们去看看这个到妓院来的道士有什么搞头,但愿不是坏的。”

  罗喜道:“应该不是什么坏事,他的来意不凶,只是有点神秘兮兮的,很有礼貌,人看起来也挺和善的。”

  “这样就好。”

  玉娘真怕三年前的突发之事又重演,她和罗喜进入前院大厅,厅里的其它男客身边都有妓女的陪伴,不见绿翠在,那个中年道士也坐在大厅里,就他没有妓女的陪同。

  中年道士闭目打坐在椅子上,玉娘一进来,他就睁开了双眼。

  待玉娘和罗喜走近,他就向她们打招呼道:“两位女菩萨,请坐,贫道等候多时矣!”

  玉娘坐下,善意地笑笑,道:“不知道长到此有何指教?”

  道士道:“贫道法号道虚,指教不敢,只是刚才贫道路过此地时,觉得此地阴气极重,我原以为此是女流之地,阴气重些本无可厚非,可是仔细一推算,发觉并非如此简单。”

  玉娘听了,心中也紧张起来,道:“请道长指点。”

  道虚故作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然后才对玉娘道:“此地说话不方便,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玉娘道:“我们到里面去说吧!”

  说罢,她让罗喜继续照看妓院,她就起身邀请道虚进入后院。

  三个孩子都睡了,玉娘便和道虚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她道:“道长,你请说吧!”

  道虚道:“贫道先问菩萨,妳家里是否有个生于阴历七月十四的孩子?”

  玉娘道:“是的,道长如何得知?”

  “贫道是学法的,当然能够推算一二。”道虚接着又举起左手作了个推算的手势,口中喃喃有语,玉娘却不知他呢喃的是些什么,只听他又道:“这个孩子是个男孩,他其实并不是妳所生,据我的推算,他一出世便失去了母亲,而他的父亲也没有个确切的形象,很模糊。我想,这孩子应该也没见过他的父亲,或许根本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是不是这样?”

  玉娘心中的震惊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面前这个道士就好像看着颜罗玉长大似的知道颜罗玉的身世,而颜罗玉确是出生在鬼节,可是这跟此宅的阴气又有何相干?

  她道:“道长的神算真高明。”

  “混口饭吃而已。”道虚被玉娘一赞,果然有些仙风道骨了──真真飘飘然也!

  玉娘一笑,道:“道长说的阴气,与这孩子有关?”

  道虚脸色一正,道:“是的,这孩子出世那晚,正值万鬼出动,集万股阴气──也就是地狱之气──于一身,所以他命犯阴煞,所有与他接近的人,都会受到他的牵累,而奔向地狱的方向,他就如同阎罗王派出的招魂使者,在阳间,他就代表阎罗王,也即是阳界的阎罗王,与他接近的人都会一个个地死去。”

  玉娘惊道:“玉儿怎么会是阎罗王?他是个很好的孩子,道长,会不会是你算错了?”

  道虚道:“贫道虽然法力不能登大家,这一点点我还是错不了的。”

  玉娘争辩道:“可是这孩子一直以来都没有害过什么人呀!他还是个小孩子,怎么会去害人,更不用说是勾魂使者。道长,你不觉得你是一派胡言吗?”

  道虚合掌道:“南无佛量!或许是因为这里是妓院,阴气本来就重,与他本身的阴气融合在一起,所以许多年来都相安无事,但是随着他渐渐长大,他天性的阳气就会提升,与他体内的阴气发生冲突,地狱之晦气就会散发出体内,祸及周边的人了。据我推算得知,他在出生当晚就已经让两个人丢了性命,一个是他母亲,一个是妳的丈夫。”

  玉娘道:“不要说了,他的母亲是死于难产,我的老爷是死于脑血管爆裂,根本与他无关,道长为何一定要往他身上推?”

  道虚叹道:“贫道只是说事实。”

  玉娘哂道:“你的事实,也不过是你的推算罢了。”

  道虚无奈,继续道:“和他在一起的人都会受到他的牵连,都会沾上他的晦气。如果我推算没错的话,三年前你们这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妳被人污辱了,而与他时常接触的一个女人,也是在三年前的那晚死了,这其实归根结底都是他命犯阴煞之过。信与不信,在于妳,贫道只是路过顺便提醒于妳,这里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大事发生,也许是妳一生中不愿见到的惨事。”

  玉娘心里也开始忐忑不安,她道:“什么样的惨事,道长能言一二吗?”

  道虚道:“会有许多人失去性命。”

  玉娘沉默了,虽说她不信颜罗玉会是阎罗王派出来的勾魂使者之说,但是,道虚说的话也不是一派胡言,由此看来他是有一定道行的,那么他的预言就有一定的可信度,她不敢轻信,也不愿信,却也不得不信。

  所有的迷信都是因为某种言说击中人的心灵深处埋藏的脆弱因子才能实现它迷惑的功效,道虚对颜罗玉的身世推算出来的真实性,刚好打开了通向玉娘的心灵之门,使得心灵因为外界的入侵而变得有些迷茫。

  她道:“有解救的方法吗?”

  宁可信其有!

  道虚又打了个道号,才道:“解救的方法,就是让他永远离开妳们。”

  玉娘痛苦地道:“你是说让玉儿离开我们?”

  “不!”道虚道:“让他永远离开,就是让他回到他原来的世界──地狱!”

  玉娘眼瞪得老大,指着道虚喊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请你出去,这里不需要你的妖言惑众,送客!”

  “妳总有一天会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的!”道虚重重地撂下一句,然后自行按原路返回去了,很快地就从玉娘的视线消失。

  他来的突然,去的茫然。

  但他的话,对于玉娘来说,比他的到来更突然,更令她茫然。

  “玉姐,妳相信他说的话吗?”

  红珠的声音从玉娘身后响起,她转身道:“妳什么时候来的?”

  红珠道:“你们刚来一会,我就知道了,那个道士说的一切,我都听到了,玉儿真的是他说的那样吗?妳知道的,玉儿是很可爱的。”

  玉娘道:“是的,玉儿是可爱的,可是,唉!”

  她不接着说下去了,只是凝视着面前的红珠,和红珠相对无言,最终叹出一口气,拉得空气也变长了,道:“不管玉儿怎么样,他总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不能伤害他,也许那个道士说的都是胡言,玉儿是个好孩子。红珠,妳回去睡吧!我要到前院去看看。”

  红珠看着她离去,转身入了房,躺到床上,却无法入睡。

  失眠的夜,总有它不安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