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湖回来,颜罗王和红珠又回到了路照照的旧宅,其实这旧宅到底路照照以前有没有在这里住过还是一个谜。红珠有时想起那在太湖山巅的少女,她根本没看到少女的脸,那时太暗了,不过少女的声音却是很甜的,在她说了住址后,少女就独自下山去了,留她独自在山上守颜罗王一晚,翌日就起程回归。
回来之后,颜罗王手中没有了斧头,他的心里极不安稳,可他一时又找不到一把斧子,要买的话,他是没钱了。回来的第二天,颜罗王就开始出外找活儿干,可是这世道活儿难找,找了几天仍然没着落。
但周围的一些男性,因知道他开始外出,留红珠一人在家里,就渐渐地在宅院前面转悠。颜罗王每次出去之前,都叫红珠别随便出来,他颜罗王不相信任何人,他的这种观念毕竟总有些是对的。因为附近许多男人都在打红珠的主意,红珠的娇美是非凡的,这种地方的居民哪得常见红珠这等美妇呢?
颜罗王有时恨不得自己变成女性,就像那些妓女阿姨一般,脱了裤子张开双腿也就能得到一些钱。从他流浪开始,他就已经明白萧娘的那一句“阿姨们为了生活才跟陌生人打架的”。是啊!也许阿姨们不是只为自己,阿姨们还有家人的,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亲人,她们所做的,也都是因为生活。
他以前一个人流浪时,再苦再难,他也能够活过来,只是现在多了一个三娘,他不能让三娘也跟着他受苦,三娘把他奶大,不是为了要她陪他颜罗王受苦的啊!可是,过些天就没米下锅了,他颜罗王拿什么来养活他的三娘呢?
他颜罗王现在是长得壮实了,也不怕辛苦,可这些有什么用呢?别人不雇用他,他空有一副能干活的好身体也不顶事的,只要有人肯让他干活,然后给他一点足够养活三娘的钱,他颜罗王做牛做马也愿意。
他颜罗王受苦受惯了,虽然在扬州时可以说略享了福,可那种寄人篱下的小心,做任何事情都依着刘贤达的意思、看刘贤达的眼色,他也习惯了别人的眼色。什么尊严啊,现在的他是不具有的,人活着有时必须抛开所谓的尊严,他颜罗王早就把尊严抛弃了,只是不能让身边的人也活得那般的苦,他的三娘是没受过什么苦的,也许罗芙的事情以及后来的二娘和三姐的死是三娘的煎熬,也正因为如此,他颜罗王必须把三娘照顾得好好的——二娘以前就把三娘照顾得很好,二娘不在了,他颜罗王就剩这个亲人,他不想失去唯一的亲人,也不想叫唯一的亲人跟着他受苦。
他颜罗王受多大的苦,背负多大的耻辱,都无所谓,就是不能让把他养育了的这个女人也受苦的。
从妓女的胯间爬出来的他,还有什么可以在意的呢?他也许,只在意把他收养了的亲人的命运,或者她们留下来的仇恨。
他连续出去找了五天活儿,竟然也没有找到,当日他回来得很早,却在门口见到有人在瑞红珠的门,原来此人是这街巷的一条光棍,三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得人模人样的,就是不学好,平时游手好闲,吃喝镖赌可以说样样精通,但是谁都知道他根本没钱去吃喝镖赌。
颜罗王二话不说,走入宅院,从篱笆下捡起一根臂粗的木棍,而此时那光棍正在兴头上,根本没注意到后面的颜罗王,他只想着把门给端开,然后进入抱着美人儿睡一觉。
颜罗王提着木棍走到光棍背后,当即抡起木棍就往光棍的天灵盖尽全力一击。
光棍受此重击,当场跌倒,头壳流血,他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几乎晕死过去。
抱着头,他转身看见持棍行凶的颜罗王,惊恐道:“你要干什么?”
他的手从脑后放下来,看见手上沾满血,眼露凶光,狠性也发,他原也挺高大的,只比颜罗王矮一些,此时清醒,站起来要与颜罗王厮打,揪着颜罗王的手臂,拳头就要冲往颜罗王的脸门。颜罗王左拳击出,光棍的拳还未碰到颜罗王的脸,颜罗王就一拳把他打倒了,他痛叫连天,颜罗王却不会饶他,踏出一步,抡起木棍就朝他的头和脸砸打下去,他反射性的举起手来挡,发出一阵骨裂声,手骨竟被颜罗王打断了,痛得他叫爹喊娘的。
邻舍都出来观看,也都知道被打的光棍是恶名昭著的烂人,且有些邻居知道事情的始末,只是当光棍骚扰红珠的时侯,他们不敢出来帮忙。虽然此刻在宅院前观看的民众都不过来帮忙,有些妇女和阿婆还拍手叫好,喊着打死光棍儿。
颜罗王尽力地在光棍身上敲打几棍,想当初他在刘府台手下当展昭的时侯,办案的东西没学会,杖打屁股的力量倒是练出来了,可这次却不是打光棍的屁股,他重重地在光棍的额头上又落了一棍。
红珠哭着跑出来了,喊道:“罗王,不要打了,会闹出人命的。”
颜罗王丢开手中的棍,红珠松了一口气,却看见他往厨房里走,不一会又走出来,手中多了一把菜刀。在篱笆外观看的人也惊得不敢出声,而光棍瞧见颜罗王手中那把刀,再想到颜罗王的狠劲,心下畏怯,口中嘶声叫喊。
红珠急忙拦抱住颜罗王,哭求道:“罗王,就算娘求你了,虽然他是可杀,然而你杀了他,你也会被官府捉去的,我们在这里不能惹事啊!”
“我剁了他!”
颜罗王推开红珠,朝光棍走去,光棍不顾痛楚地往后缩退,嘴里喊救,可就是没人敢过来救他,而颜罗王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拇指伸到了嘴唇,红珠在一旁看到颜罗王的这个手势,软倒在地—她知道无法阻止颜罗王了。
“你是烂人,老子却不是人!敢来害我娘,你就得认命!”颜罗王手起刀落,好像他此刻正在切菜,红珠以及观看的一些人已经闭起了眼睛。
就在颜罗王的刀即将砍在光棍的脖子上之时,他忽然觉得一股柔劲把自己的刀撞偏了,他的刀就砍在光棍的左侧,光棍却已经吓得昏死过去了。
“呀!这里怎么这般热闹?也让人家瞧瞧嘛!叔叔、阿姨,你们让一下嘛!我也要进去瞧瞧,什么好看的呢?”一个很甜的声音从观众的背后传出。
颜罗王听出这声音就是在太湖遇见的少女的,他转脸一看,那少女正从人群里挤出来。
看到篱笆内的景象,少女惊叫道:“啊!杀人了!杀死人了,这可怎办?”
颜罗王看着她—那晚其实他看不见她的脸,此时见了,心中惊跳,拿刀的手也有些发抖,他那坏习惯偏偏却在这时侯想发作了,莫名的还有一股血要往脑门冲,他估计鼻子又要流血了。
这女孩看似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在身高上却已经像个大女孩了,有着一百六十四公分的身段,比红珠要高挑些,红珠虽然娇柔,却也有近一百六十公分的身高,某种意义上讲,红珠并不是一个很矮的女子。
女孩的脸很美,也很幼稚,或说很天真。甜甜的模样儿叫人爱,那白璧无瑕的细腻的脸蛋,仿似倒映于幽湖的水月,一双美眸却有着河水的清澈,那半月似的眼珠在淡细纤长的睫眉之下,流动着珠光水波,微翘的小玉鼻如雪挂玉珠,嘴儿看去总是略嘟的样儿,双唇淡红若暗火。
这女孩给颜罗王的感觉,与李清玉、兰心两女给他的感觉不同,兰心是任性的、娇蛮的,李清玉高傲、专横,还爱炫耀,也许三女都同样的美,只是这女孩比她们都要亲切,那挂在脸上淡淡的轻笑,仿佛清风撩过高山一般自然,同时带着初阳的温暖的味道,像是从生满花草里走出来的茶女。
此时她穿着一身云白的素衣,又像是某家走出来的小家碧玉,更似落入人间的仙女。如果世上真有二娘故事里的精灵,颜罗王觉得,此少女就像是从竹林里走出来的水晶般透澈的精灵。看着她的时侯,颜罗王感到一股清流,从绿莹莹的竹林里流出来,然后又流入山涧,发出一种清脆而柔和的叮咛。
他不应该对这样的少女怀有色心的,可他实在是个大煞风景的人,竟然真的流出鼻血了。想当初也常因为三娘而流鼻血,不料现在又多了一个,他忽然想到不知这辈子自己还有多少鼻血可以流?
女孩也呆呆地看着颜罗王,在那山巅上,红珠来找颜罗王时,虽然有着两吊灯笼,可毕竟看不清,此时看清颜罗王,发觉颜罗王虽然是黑了点,却有着像古铜的健康肤色,且那张脸膛,虽不是那种俊俏公子型的,却长得很个性,长削的脸庞,披着长发,散发着男性的成熟味道。
她真不敢相信颜罗王是个十六七岁的大男孩,因为无论从哪方面讲,颜罗王都像一个散发着粗犷、冷酷味道的奇怪青年—之所以奇怪,是因为这家伙老是笑得很真诚,即使他拿着菜刀砍人的脖子的时侯也是笑得很自然的,还有,更奇怪的是,这家伙此刻竟用一双热烈的眼睛瞧着自己,那眼神叫她全身都不舒服。
她朝哭泣的红珠欢叫道:“阿姨,我来了,我是来投奔你的。”
颜罗王刀交左手,右手提起地上的昏死的光棍,走到篱笆前,话也不说一句,就把光棍丢出去,那些围观的民众惊叫闪躲,颜罗王回头取了一捅水,隔着篱笆就朝躺在外面地上的光棍倒过去。
光棍被冷水一冲,醒转过来,惊喊道:“杀人啦!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以后不敢了!”
“滚!统统给我滚,以后若谁敢对我娘这般,我颜罗王杀他全家!”
阎罗王?
邻舍终于知道这个男孩的全名了,原来有着这般恐怖的名字,那脸上什么时侯都挂着真诚的、善良的笑容的大男孩,却可以做到杀人不眨眼,那种残忍的手段、冷酷的行为,使得对红珠存在非份之想的男人,梦见红珠的同时也梦见了颜罗王的笑—在他们后来的议论中,那是来自地狱的笑。传说里的阎罗王,竟然就生活在他们的身边,也因今日之事,他们以后都不敢与颜罗王套近乎……
众人离去,只有少女待在栏栅外,颜罗王走到她的面前,双手微微颤抖着,吼道:“你不走吗?”
少女身体微震,突然朝颜罗王甜甜一笑,道:“你流鼻血了。”
说罢,她打开栏栅门,就走了进来,经过颜罗王的身边之时,颜罗王双手不自觉地伸抬起来,他强忍心中的冲动,可是双手却不受控制,就欲抓往少女胸脯的时侯,一瓢冷水倒在他的头上,湿了他全身。
颜罗王回头一看,红珠提着一个木捅,他收住笑容,道:“三娘,你要泼冷水,也该先通知一声嘛!”
“你要杀人的时侯,为何不通知三娘一声?”红珠哭填道。
颜罗王走过去安慰她,她甩开颜罗王,不要他扶持,倒是向少女走过去,招呼道:“孩子,你真的找过来了?来,和阿姨进屋里去。”
“扑哧!”
少女看到落汤鸡般的颜罗王,忍不住天真地笑出来,她或许不知道,如果不是红珠的一瓢水,她可能已经被颜罗王轻薄了,还笑得这么开心哩!
颜罗王跑回自己的房里换了一套衣服,然后就折出来进入红珠的房,刚好听到红珠说:“孩子,你没地方去,就在阿姨这里住吧}阿姨把你当自己的女儿。”
“不行。”颜罗王出言反对。
屋中两女转脸看着刚进来的颜罗王,红珠道:“为什么不行啊?这姑娘没地方去了,如果到外面,会叫人不放心的。”
颜罗王道:“三娘,你别不放心她,她可厉害着哩!还有,她其实就是那轿子里的小姐,有钱有势的人家的大小姐,怎么会没地方住?三娘,我们这里收容不了她。”
红珠解释道:“罗王,你误会她了。”
接着,她把少女告诉她的,转述给颜罗王听—因为上次她说的时侯,颜罗王是睡着的了。
颜罗王听完,晒道:“谁会相信她的兔话?刚才若非她暗中出手,我早就剁了那王八羔子了。”
“哥哥,你说什么?”少女疑惑地问道。
少女那双清澈的眼神注视颜罗王,等待颜罗王的回答,颜罗王却傻住了,少女的一声“哥哥”,算是他这辈子最陌生的。迄今为止,在他的记忆中,还没有一个人叫过他为哥哥的,更没有一个女性称呼自己为哥哥。他遇到的女性全部比他要大,也因为他比他的姐姐小,所以从小就被两个姐姐欺负,到了扬州,碰到的女孩,也个个比他要大些,而且个个都武功高强的,他颜罗王仍然是不能改变自己被女性欺负的命运。
就连兰心那小姨子,好像也比他颜罗王的年龄要大的。
平生第一次听到女孩甜甜地叫自己一声“哥哥”,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升上心头,伴随着一种莫名的保护欲—这一声“哥哥”,他颜罗王从来没幻想过,却突然得到了,且是从一纯洁的甜美的女孩口中喊出来的,那种突然的甜蜜温馨的感觉油然而起,叫他在瞬间呆傻,一种不属于他的笑绽放在他的脸上—是一种傻傻的温和的笑。
可是,一会之后,他收住笑,道:“谁是你哥哥?”
少女笑道:“阿姨认我为女儿,你是阿姨的儿子,当然是我哥哥啦!哥哥,你刚才说我什么暗中出手?我不明白耶!”
颜罗王看了她一会,随口道:“没什么。”
“可是你要说清楚给人家听嘛!”这少女似乎有追根究抵的习惯,红珠就曾被她追问得把颜罗王从小到大的事情都说了,颜罗王却蒙在鼓里。
“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要住你那间房!”少女回答得脆脆的,却朝红珠道:“可以吗,阿姨?”
红珠有些为难了,看现在的情形,颜罗王似乎不愿意让少女住下来,她有些后悔答应得太早了,看到少女甜甜的样子,她就什么都忘记了。
颜罗王道:“你住哪里都好,我这里不能留你。”
他此刻正为吃饭的问题愁,若再多一张嘴的话,他颜罗王就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他坚决不能让这女孩留下来。
少女被颜罗王这吼,流出了泪,轻轻哭泣。
红珠搂她入怀,安慰道:“孩子,别哭,他不留,我留你。你就尽管放心在这里住吧!孩子,我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凌思静。”
颜罗王却无心听这些,他的三娘硬要留这女孩的话,他似乎变得没办法了,三娘怎么就不能体凉一下他呢?他身上已经没有几个铜板了,他天天往外跑,就是找个活儿,可找不到,一天也没吃过东西,每日回来还对三娘说在外面吃得饱饱的,他是不怕这点饿的,只是担心三娘会被饿着,若这女孩留下来,她们又吃什么?他颜罗王怎么养活她们?
算了,既然三娘喜欢,便让她把女孩留下来吧!到时侯,总该有点办法的,实在没活干,便去偷去抢吧!颜罗王不说话,转身走出去了。
走入自己的房里,他倒在床上抱着头,忽然灵光一闪,跳了起来,奔入红珠的房里,道:“我可以让她留下来,不过,她也不能白吃饭。”
凌恩静道:“我不会干活耶!”
呕,这样的话,她也能脱口而出。
“思静啊!我也不会干活的,不要觉得丢脸。”红珠体贴地抚慰了凌思静,抬首朝颜罗王道:“你想要思静做什么?”
颜罗王笑道:“三娘,我不是说过要开天下第一的妓院嘛!她长得很好,我们就从她开始,让她第一个做,待赚了钱,再去请许多阿姨帮忙做,这样,就会慢慢地——”
“哇!”凌思静哭叫起来。
红珠一改她的柔弱性格,当场就骂道:“罗王,你怎么可以想出这种搜主意?难道我们很缺钱吗?”
颜罗王不觉得自己理亏,可是他很少看到三娘生气,不敢再招惹下去,就道:“三娘,我们不缺钱。”
“那你还要——”
“只是随便说说。”颜罗王打断红珠的话,不想继续扯下去了,他道:“三娘,我出去了,明日还要找活,你们聊吧!我有点累了。”
红珠急道:“你不吃晚饭了吗?”
“我在外面吃过了,现在还饱着,你们做饭吃吧!不必管我,还有,叫她也帮忙一下,别让她白吃白住的,我颜罗王不是那种老好人。”
“哥哥,你等一下。”
颜罗王站定,却没有回头,静听凌思静要说些什么。
却听凌思静道:“哥哥还没答应把房间让给我哩!”
颜罗王看了看外面,沉默了一会,道:“我待会就搬到厅屋去睡,但是,厅屋里头是浴室,你以后沐浴时小心一点,我是绝不会让你白吃白住的,你至少也得付出一点代价。三娘,玉儿去睡了,你们沐浴的时侯,别把我吵醒,我从此就睡厅屋,那里凉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