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通天峰,祖师祠堂。

  看守祠堂的那个老人,此刻受中仍然握着他那把残破的扫把,站在祖师祠堂大殿门口向外看去。布满皱纹的脸上隐隐透露出一分异样的表情,似带着几分期望,又像是有少许的激动。

  大殿之外的空地上,空无一人,但若细心看去,便会发觉这片空地四周,比往常多了许多奇怪的符咒,或贴于周围树干之上,或藏身于草丛石块之下。每张符纸相隔在半丈左右,看似互不相关联,实际上却隐隐组成一神秘法阵,将这片空地与周遭隔绝起来。

  阳光和熙,从天空照下,法阵内外,却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同是一般的被阳光普照。

  只是下一刻,忽有一声锐响,从那片空地上方突然响起。站在祖师祠堂门口的老人抬头望去,握着扫把的手,也下意识地紧了几分。

  一片一样的黑暗,突然从这片空地上方出现,转眼笼罩了空地上空,瞬间将周围染上了重重的肃杀之意。但这片黑暗,竟只在这片空地之中,准确地说,只在周围那些符纸所成的法阵之中,很显然,这外围的奇异法阵,就是高人设置将这股威力束缚在其中所用。

  只见半空中黑气越来越浓,让人仿佛置身于九幽地狱,但就在下一刻,忽的一声龙吟长啸,从黑气之中传出,但见得碧光闪耀,从黑气中霍然迸发,转眼间光芒万丈,将黑气驱除殆尽。

  林惊羽手持斩龙神剑,凌空出现在高空之中,碧光从他身上发出,耀目之极,但见他双目神光炯炯,人剑合一,赫然从天空直扑而下。

  斩龙剑夹带万道霞光,发出轰然巨啸,气势万千,剑还在高空,地面上竟然已经尘土飞扬,沙石飞走。而随着林惊羽身子如电般射下,周身之侧也仿佛因为速度太快气势太猛,而凭空燃起火焰。

  他看去就像一个不顾一切、充满战意的战神,飞声而下。

  祠堂老者的嘴唇,忽地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轰!”

  巨大的轰鸣声转眼传来,被这股神奇真法威力所击中的地面发出痛苦呻吟,而那股力量正中耀眼的碧光光团,已深深刺入地底深处。

  这片空地四周的各种符纸,包括上面所画的神秘符咒,突然发亮起来。空气中隐隐有神秘咒文声音,如低吟倾诉一般响起,无形的力量散发开去,将这股巨大的破坏力量笼罩其中,不使外泄。

  法阵之外,阳光和熙,草木悠然;而法阵之内,却是天翻地覆,如狂风暴雨。这便是此刻青云山祖师祠堂之外的神奇景象。

  远处,一个墨绿身影,远远地望着这里,负手而立,一动不动。

  法阵之中的风暴渐渐平息下来,被巨大力量激发上天的沙石尘土纷纷落下,地面上的裂痕和那个巨大的深洞,却依然记录了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击。

  站在祖师祠堂殿口的那个老人面上,嘴角动了动,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在他眼神深处,似还有深深的一丝欣慰。

  一声呼啸过后,林惊羽手持斩龙剑,从那个深坑中跃了出来,身上满是灰尘,连英俊的脸上也沾染了几分。他身子一落到地面,登时开始大口喘息,但面容之上,却仍然是禁不住的兴奋激动表情。

  他抬头,向站在祠堂门口的那个老人望去。

  老人的嘴边,挂着一丝笑意,慢慢抬手向他轻轻招手。

  林惊羽喘息稍定,快步走到那老人身边,展颜叫了一声:“前辈,我……”

  那老人微笑点头,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满是欣慰疼爱之色,低声道:“你很好,真的很好。”

  说着,他慢慢抬头,看着天空,悠然道:“就算是我当年,修成这式‘斩鬼神’真法剑诀,也比你快不了多少。”

  林惊羽‘刷’的一声,将斩龙剑插回剑鞘,面上兴奋之色仍未褪去,道:“前辈,若不是您指点,我还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修习这等绝世真法!”

  那老人‘哼’了一声,面上露出一丝不屑神色,淡淡道:“如今的青云门中,除了道玄之外,也就田不易还有你以前那个师父苍松还算可以,其他长老首座都是些不成器的家伙。”

  林惊羽一怔,他从师这位神秘的祠堂老人学艺至今已超过十年,这些年来,他修行每深一分,对这位老人的钦佩敬慕之心就更深一分,当真觉得这老者为自己打开了从来不知道的一份天地,原来修道还可以这样修行的。

  而平日之中,林惊羽与这老人相处日久,老人也日渐疼爱喜欢于他,平日与他说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其中自然牵涉到一些评论天下人物,每逢此刻,这老人的口气竟是意外地狂妄起来,仿佛放眼天下,竟没有几人能入他的法眼。

  一开始林惊羽虽不敢反驳,但心中却也有些不服,但随着修行深入,越来越觉得这老人实在是深不可测,更加觉得他这般狂妄,自然有他的道理,以他这般道行,当真天下又有几人能被他看得上眼?

  只是他向来对大竹峰那个肥胖师叔田不易很看不顺眼,其中只怕还有一些当初看到田不易骂张小凡的原因,此番忍不住道:“前辈,我看那个田不易稀松平常的紧,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老人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你少年人知道什么?田不易看去帽不惊人,但在道行之上却是另有一番天赋,而且他性子坚毅执着,远非常人能及,这一点在修行深入之后尤其重要。当年他入门之后一直平平无奇,一旦得到指点开窍,道法修行便一日千里,成就反而还在平日那些活蹦乱跳、看不起他的师兄师姐之上。”

  他冷冷又哼了一声,道:“这世间人物,庸才十之八九,如以前天云、商正梁一帮废物,又知道什么?”

  林惊羽默然,但看那老人面色倨傲,话里更将天云道人等几位当初名动天下的青云首座看作废物一般,这要是传到外头去,便是惊世骇俗的笑话,但不知怎么,林惊羽此刻听来,却连一点怀疑都没有。

  那老人转头看了看林惊羽,道:“你虽然已可以施展这式‘占鬼神’,但此式真法剑诀刚猛至阳,威力虽大,却也大耗本身元气。你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已然可以修成此法,但仍需不断修行,方能运用自如,不到危急关头,还是不要运用此真法剑诀。”

  林惊羽在他面前跪下,恭声道:“是弟子知道了。”

  那老人将他扶起,打量了他几眼,面上掠过一丝傲色,道:“方今天下,青云门内外都只道‘神剑御雷真诀’乃我青云门无上真法,其实当年我派青叶祖师乃是何等人物,他老人家整理前辈祖师传下的道法,又以自身从无名古卷上领悟所得,总共传下四式真法剑诀,哪一个不是威力绝伦的无上真法?”

  “什么?”林惊羽一惊,道:“还有这等事!我师父他……他以前从来没和我说过。”

  那老人微微摇头,道:“你师父也不知道的。”

  林惊羽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当年苍松道人在青云门中的地位,简直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这老者居然说他也不知道,但实际上苍松道人的确也没有对他说过。

  对这个老人的身份来历,林惊羽心中不由得更多了几分好奇。

  那老人满是沧桑阅历的眼光只在他脸上转了一转,便知晓这年轻人的心思,只是他却不说破,反而突然间眉头一皱,似是发觉了什么动静一般,目光忽地向远处望了一眼。

  片刻之后,他收回了目光,面上表情有些奇怪,随即淡淡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林惊羽心下委实有些舍不得,但他对这位老人一向以来敬若神明,不敢不听他的话,便端端正正跪下磕了三个头,这才返身离去。

  场中不久便只剩下了那个老人,他沉默许久,身子又恢复了倨偻模样,蹒跚走到一边,扫把舞动,灰尘扬起,在扫起石块灰尘的同时,那些隐秘处的神秘符咒也轻若无物般地被他扫起,飘进了灰尘之中。

  整理好了那片空地,将那些石块胡乱填在被林惊羽打出的大坑之中,勉强填平后,这位老人似乎有些喘息疲倦,站着休息了一会,这才缓缓转身,走回到祖师祠堂的大殿之中。

  祠堂大殿里,依然如往日一般的宁静与婚暗,殿堂深处供奉的无数灵位之前,一点一点闪烁的烛火无声地燃烧着。

  只是此刻,却赫然还多出了一个身影,宁立在那些灵位之前,长身而立。

  那人一身墨绿道袍,仙风道骨,正是当今青云门掌门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听到脚步声音,转过头看了老者这里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又转过头向旁边那些祖师灵牌望去,然后踏上一步,在灵牌前方的祭桌上拿起三根细香,在旁边烛火上点着了,恭恭敬敬地握香三鞠躬,将香插在香炉里面。

  我有段日子没来进香了,道玄真人声音平和缓慢,像是在对一个很老很老的朋友说着话,不知道列为祖师会不会怪罪于我?

  站在他身后的那位老人颤巍巍地走了上去,将扫把靠在一旁,拿起一块抹布,在祭桌上轻轻擦去香灰,低声道:你将我们青云门搞得有声有色,列位祖师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你?

  道玄真人淡淡笑了笑,转头向他看去,忽然道:你好像又老了几分了。那老人身体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接着擦拭桌子,头也不回地道:连心都死了的人,自然老得比较快。

  道玄真人默默地望着那个老人,没有再说话。老着缓慢而细心的将祭桌擦完,将抹布放到一旁,转身面对着道玄真人,看了他一会,忽然道:你刚才都看到了?

  道玄真人默然点头,叹息一声道:“那孩子资质的确很高,但是”,他的声音似乎大了些:“我却没有想到,你会将”斩鬼神“传了给他”

  那老人哼了一声,道:“这孩子心性资质都是好的,既然如此,为何不传?难道都如你一般藏密于身,死了带到棺材去吗?

  道玄真人脸色一变,似有怒容,但却不知怎么,对着这位老人,他这天下正道尊崇的领袖竟各外的忍耐,便是这等讽刺话语,他也只是面色一变,随即忍住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一下。]道玄真人淡淡道。

  那老人抬了抬头,道:我只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有什么事了?

  道玄真人道:就在今日,迟些时候,焚香谷谷主云易岚就要摔门下弟子前来青云山拜山了。

  那老人忽地眉头一皱,道:云易岚?

  道玄真人微笑道:你也还记得他吧?

  老人冷笑一声,转过头去,声音变得有些意味深长,道:那个人,可是个老滑头了……

  南疆,七里峒山脉。

  这里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以七里峒山谷为中心,向四周延伸开去。一向以来,这诸山之上都是森林繁茂、青山绿水的地方,但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来的模佯。

  冰冷的阴风从天而降,在群山间呼啸吹过,如鬼哭一般。天空中布满了黑色乌云,压得很低,有点像当日黎族侵入七里峒时的模佯,但威势却远非当日可比。而原本各种飞禽手类繁多的森林之中,此刻也已经完全变作了人间地狱,到处都是各种怪异的妖兽异族,到处都是被杀戮的鸟兽尸体,一片腥风血雨。

  随着一声长啸,一道身影从远处飞掠而来,几个起伏就到了跟前,正是青龙。

  只见他面容严峻,身上衣衫早已沾满血迹,劲风掠过,他停留在一根横出的树枝之上,向四周急望一眼,随即向身后望去。

  原本平服的森林树木之间,突然响起一声刺耳长嚎,振翅打响处,那只巨大的白骨蛇妖赫然腾空而起,两只巨目中登时倒映出青龙在前方的身影,更是大吼一声,扑了上去。而紧接在他身后,黑烟滚滚,嘶吼阵阵如潮,竟然是无数妖兽蜂拥而来,一齐向青龙扑去。

  就在不久之前,七里峒苗人聚居所在之地,突然被无数妖兽团团包围,领头的就是这一只状极可怖的妖物白骨妖蛇。这白骨妖蛇身去巨大,所过之处白骨挥舞,人畜皆被打了出去,而且它更能喷出毒气,中人即死,至于其他普通的妖兽,亦是力大无穷,残忍之极。

  苗人虽然勇悍,但又哪里是这些妖物的对手,转眼间七里峒就变成了人间地狱,屠戮杀场。

  青龙眼见情势不妙,当机立断,让苗族族长图麻骨将残余苗人撤入祭坛,那些祭坛中的巫师还算懂得一些南疆巫法,能够抵抗一阵,而他则冲上前去,出其不意地偷袭白骨妖蛇,同时以迅疾身法连下重手,杀伤妖兽,果然将大部分妖物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只是其他妖兽倒也罢了,那只白骨妖蛇却是非同小可,以青龙这等道行,加上身怀奇宝[乾坤青光戒],竟然也无法取胜。而且周围妖兽越来越多,青龙压力也越来越大,他心中震骇之余,也有心引开这些怪物,便瞄空往山上逃去,果然将许多妖物包括白骨妖蛇引了过来。

  只是他既然要引开妖物,便不愿飞天而起,只在森林地面飞掠,但出他意料之外的是,似乎这漫山遍野的野兽飞禽都发生了怪异变化,不是被屠戮掉了,便是变作了攻击性特别强的妖兽,走到哪里都会出现,都会被攻击,委实难缠。

  此刻,青龙在此飞起,躲过了怒气汹汹的白骨妖蛇甩来的巨大尾巴一击,但见角下三、四根不知已经活了多少岁月的巨木,一齐被这只妖兽如摧枯拉朽一般扫到一边,发出哗啦啦的吵杂声响,期间更直接砸到了许多各自较小的妖兽,顿时哀号声四处响起。

  白骨蛇妖看着青龙飞起,蛇头冲天仰起,怒吼一声,忽地三对翅膀振动,巨大的身躯居然飞了起来,凌空向青龙扑去。

  青龙倒是吃了一惊,虽然他一开始就看到这妖物有三对翅膀,但这么巨大的身影当真飞了起来,这威势却也实在惊人,一时间但见那巨大身躯铺天盖地地扑了下来。

  不过青龙毕竟不是凡人,他名列鬼王宗四大圣使之首,自然有过人之处,只见他身体扭动,硬生生就从白骨妖蛇身去扭动的缝隙间穿了过去,朝与七里峒相反方向飞去。

  白骨妖蛇嘶吼连连,振翅追了上去。

  青龙费了一阵,他道法毕竟深厚,渐渐将白骨妖蛇等妖物甩得远了,一看距离也比较远了,心中正打算是不是该甩掉这些怪物,在折返回七里峒看看那些苗人情势如何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地眼角余光一扫,竟看见了身下树林一处闪过紫芒,随即鲜血溅起,妖兽嘶吼声音此起彼伏,登时四面八方的妖兽都向他身下地方赶了过来。从空中看去,无数狰狞妖兽张牙舞爪的扑来,如无尽恶海波韬汹涌澎湃,实在是惊心动魄。

  而其中,更是夹杂着一声女子怒喝。

  青龙心中一动,心中闪电般转过几个年头,终于还是身子折了下去,前去察看一番。

  甫入树林,便只闻到腥臭味到,闻之欲吐,到处都是妖兽尸体,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鲜血溅得到处都是。不远处果然有个女子模样的人与无数妖兽嘶斗,手中一件紫芒闪闪的法宝,锋芒吞吐,望之就非凡品。

  青龙眼睛一缩,失声道:紫芒刃……你是金瓶儿?

  那女子似也吃了一惊,回头一望,身子飘了过来,首上却丝毫没有停顿,紫芒山摇身所处,有斩杀了三只妖兽。

  你是谁?金瓶儿落到青龙身边,冷然道。

  青龙心中奇怪,以金瓶儿此刻的道行修行,为什么不御空而起?一旦到了天上,这些妖兽只有少数能够上天,如此岂不简单?

  心中虽然这般想着,但青龙还是准备回答,只是还不待他开口,他与金瓶儿二人却同时身体一震,若有所感,一起抬头向前望去。

  就在刚才还是一片陷入疯狂境界的无数妖兽,突然如潮水一般地退了下去,但就在他们前方的森林深处,一股冰冷杀意却涌了过来,这无形杀意之冷,竟令他们两个道行如此之高的人物,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青龙心中一阵骇然,南疆之处,竟然还有这等可怖之事!

  就在他们惊骇处,下一刻,前头一棵巨木背后,忽地人影闪动,竟是慢慢走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身披鲜艳丝绸做的衣裳。一头黑发散落肩头,双手修长洁白,容貌更是英俊至极,竟是个漂亮的几乎带着几粉妖艳的少年。

  青龙只看的有些目瞪口呆,但几乎就在同时,他却突然感到,身旁的金瓶儿的身体不知怎么,在这个少年出现以后,竟有些微微的颤抖。